“你教你的书去，跟我们不相干！”石春霞骂道。“你赶紧走你的路，你要是不走，我们可就走了！”

李来福不理石春霞，转而看向了杨淑芬，一笑，“那你呢，你想不想上学？”

石春霞伸手把杨淑芬扯到背后，“她也不想上学。你赶紧走！”

李来福微微一笑，转过身走了。

在春河边上的草滩子里，杨淑芬问石春霞，“我觉得李来福可能说得是真的。你不想上学吗？”

石春霞有些气馁，“我不想上学，我爹也不让我上学。”

后来石春霞发现杨淑芬经常往 5 队跑。她问杨淑芬去 5 队干什么去了，杨淑芬死活不说。石春霞也没往别处想，这事就不提了。结果过了一个多月，杨淑芬突然哭着跑过来，她告诉石春霞，自己被李来福给欺负了。

那个时候杨淑芬才 15 岁。

杨淑芬还有一个关系比较好的男玩伴，叫石光亮。因为家庭出身不好，父母在运动的时候被打死了，跟着爷爷奶奶艰苦生活，吃着百家饭长大的。石光亮性子野，脑路也活络，但是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使他看起来面黄肌瘦，个头矮小。

杨淑芬跟石光亮关系特别好，在知道杨淑芬被人欺负后，顿时血往脑子里充。他在西侧的棚子里摸出了一把锄头，气冲冲地奔着李来福的家里跑了过去。

那天李来福家大门紧锁，石光亮把耳朵贴到门缝上，屏住了呼吸。他听到房间里传出来快乐的笑声，他的愤怒再次升到高点。石光亮后撤一步，抡起锄头就砸到了大铁门上。很快围上来了一群看热闹的人，这其中也包括石春霞。

石春霞躲在人群后边，她看到石光亮像疯子似的，把锄头抡得飞起。在砸到第十下，或者第二十下的时候，李来福才畏畏缩缩地打开了大门。

李来福一看是弱不禁风的石光亮，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他总算是松了口气，腰杆子也挺直了。李来福刚想骂人，但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迎头吃上了铁锄头。李来福没想到他敢来真的，没来得及躲闪，被砸得一个趔趄，身体摇晃了一下，向后边栽倒过去。

看热闹的人赶紧出手制止，有人拦腰抱住了石光亮的腰，有人抢走了他的锄头。石光亮挣扎不开，从喉咙里吸出一口痰来，吐到了李来福的身上。

自那之后大约半年的光景，杨淑芬就跟着石光亮去了外面闯江湖，具体去了什么地方不得而知。

后来听说杨淑芬给一个官老爷当了一年的小老婆，杨淑芬跟石光亮合伙从官老爷家里偷了些钱财，便一跳北上逃亡。

再后来钱财挥霍一空，他们便冒充逃难的兄妹到处行骗。石光亮将杨淑芬卖给别人当老婆，然后再里应外合伺机逃跑。靠着这个营生，两人倒也吃喝不愁。

两人原本计划逃到大东北，在冬天黑龙江结冰的时候从冰面上逃到外国去。但是他们的骗婚计谋却折在了唐家。

唐邦国是村里的会计，眼睛看人很毒。他一眼就看了出来，这两个人有问题。

两人操着南方的口音，如何逃难到几千里之外的大东北的？两人的衣服鞋子虽然看起来破旧，但也是新式的料子。面色儿也不是挨饿的蜡黄色，胳膊腿儿虽然脏，但也是细嫩的。唐邦国便留了个心眼儿。

等杨淑芬嫁进来，唐邦国当天便把房门从外头锁了。按照原先商定的，石光亮在“卖”完妹妹之后就得赶紧离开。但是唐邦国发现他并没有离开，而是猫在了村头的一棵枯树里头。

唐邦国发现石光亮的踪迹后，便在村里找了几个年轻人，拿着锄头镰刀围了上去，不由分说，把他一顿胖揍。石光亮被打得跪在地上求饶，从此便离开向阳村，再没有回去。

唐邦国把杨淑芬关在了牛棚里头。一年之后，杨淑芬生下了唐天正。

唐邦国亲哥哥唐邦兴原先在南洋教国文，建国之后就回到了云城市教书。后来与肉联厂的女会计结婚，住在了肉联厂宿舍里。“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唐邦兴便受到了冲击，因不堪忍受折磨，一年后便死在了牛棚里。其妻不久后也随他而去。

在唐邦兴遭受批判的时候，唐邦国为了自保，大义灭亲，揭发了唐邦兴的许多“恶行”，在运动中幸免于难。

唐万喜成家之后，唐邦国便让他和杨淑芬搬进了肉联厂宿舍。

第二十二章 杨淑芬的堕落之谜 M2

石光亮从云城离开之后，也没有回到昆市，是死是活至今不明。李来福也没有再回到学校教书，如今已经 70 多岁，还在村里生活。

唐天正在一个打谷场上见到了李来福。他很高，有一副宽大的骨头架子；他面庞瘦削，两颊无肉，眼窝深陷。眼下是十月份，天气仍然很热，但是李来福却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线织裤子，左腿上脱了一大截棉线，露出黝黑的皮肤。

他的裤裆处松垂着，沾着许多黑色的污渍。上身穿着一件青蓝色的秋衣，领口像被撕扯过，大得非常夸张，几乎把半个胸膛都露了出来。

唐天正盯了李来福好几天，发现他天亮出门，蹒跚着走到打谷场的一个草垛子边上，中午不回家也不吃饭，天黑了才回到自己的趴趴屋。趴趴屋是一个半地下的小房子，没有门也没有窗户，里边黑洞洞一片。

李来福的神志有些不清楚了。他每天靠在打谷场的草堆边上熬日子，也不与他人交谈，自动与这个世界隔绝着。

唐天正从村里人的口中得知，李来福在事发之后，被红卫小兵关押进了牛棚，让他写交代材料。要把详细经过一丝不差得写下来，简直就成了一本颜色小说。这帮小兵被撩拨得头昏脑胀，却又无处发泄。对李来福是既羡又恨，免不得招来一顿顿的毒打。

过了一段时间，这帮小兵觉得无趣，又逼着他把经过再写一遍，写得不好就打。为了能让他们满意，李来福掏空了心思，开始胡编乱造。后来小兵们有了新的主意，逼迫他承认与 XXX 通奸，要把经过写下来；逼迫他承认偷看 XXX 洗澡，也要把经过写下来……

谁叫李来福是人民老师呢，写文章是一把好手。在小兵们的折磨之下，他迅速地老了，衰败了，枯萎了。最后终于疯了，再也写不出精彩的东西了。小兵们才总算放过了他。

唐天正一直在思索着一个问题一个人要吃过多少苦、遭多少罪才能洗脱罪名？三年？五年？十年？唐天正知道李来福干了件伤天害理的事情，是他一手造就了杨淑芬的悲惨命运。

但是可悲的是，他没办法在这件事情上与杨淑芬产生共情。

也许是李来福的惨状让他有了恻隐之心？他想起了吴玲玲的话，也许她是对的，也许他对杨淑芬真的没有真切的母子之情。

要不要把他杀了？唐天正犹豫了。

唐天正在镇子上的修车铺子找了份工作。修车铺子在镇子北边的公路旁边，兼卖茶水烟糖，也有几间供司机睡觉的大通铺。

唐天正原来开出租车，也有些修车的手艺，在修车铺里混个小工的营生，不难。

修车铺里有一个常客，也是一个出租车司机。这个人叫孙发，他来自沈城。

孙发说自己被人坑了，那个该被大车撞死的王八蛋卖给他一个出过大事故的车子，三天两头地坏。

孙发把出租车开进修车铺子里，下了车，径直走到路边的汽水摊子上要一瓶桔子水，一边喝一边指着车子大骂。

“操你妈的，一天天劲给我整事！刚拉一个客人，就给老子冒烟了。吓得那哥们连滚带爬地跑了。钱也没给我。”孙发骂道，“留着给自己买药吃去！”

“咋冒烟了呢？”修车店老板笑着问道。

“那我哪知道！”

“你倒是胆大，冒烟了也敢开。”

“那算个啥？大不了炸死我！再说了，十几公里的路，难不成我推着他过来？”

老板让唐天正去看看。唐天正看到引擎盖子三个边都在往外头冒烟，心想这应该是开锅了。他戴上手套，把引擎盖子猛地一掀，哗地一下升起一股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