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就像大楼轰然倒塌,就像蜡烛突然熄灭,就像果子从树上掉下来……
然而酝酿死亡的过程太痛苦了。
今天天气晴朗,窝棚外面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不绝于耳。阳光从林隙间落下来,在他的脸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外面的世界太平静了,唐天正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难道这一切都是幻觉吗?正如十八里屯的那一次?
唐天正忽然想去十八里屯走一趟。有了个念头,他强撑着坐了起来,把仅剩不多的东西吃进肚子里,然后等着夜幕降临。
山下的灯火斑斑点点地亮了起来,唐天正换上了提前准备好的衣服,戴了帽子口罩,慢慢地摸到了山下。
他沿着盘山公路慢慢地走着,腿上的伤口挣开了,他隔着裤子摸了一下,湿乎乎的一片。这时候一束光亮从山上绕了下来,唐天正扯下背包挡住了腿,站在路边扬起了手。
“师傅,捎我一下,走不动道儿了。”
一辆三轮摩托车在他身边停了下来。车上的人用头套子套着脸,身材干瘦,看不出是男是女。
“你咋回事啊?这个点了怎么还在山上?”听声音是个男的
“我是上山玩来了。听朋友说这山上头有山参,找了半天也没找着。转了半天转迷糊了,没找着下山的路。”
“外地来的吧?嗨,你被人骗了,这山上哪有山参。你去哪,我捎你一段。”
“哎哟,大哥,那真是太感谢了。您把我捎到山脚,找个公交站台给我扔下来就行了。”
唐天正在中间转了三趟车,几乎把整个云城转了一圈。他隐蔽在站后排的车窗跟前,机警地观察着窗外的一动一静。
整个云城静悄悄的,似乎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唐天正在西郊一处养鸡场下了车,然后沿着公路慢慢地往回走。这时候一辆出租车开了过去,又停下来,倒车。
“去哪,捎你一段?”出租车司机把头探出了窗户。
“去十八里屯。”
“上车!”
唐天正坐进车里,问道。“十八里屯经常去?”
“经常去。”出租车司机年纪看上去不大,二十多岁的样子,戴着一只鸭舌帽。
“以前我也开出租车,那时候十八里屯都不敢去。有名的土匪窝子。”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啦,现在十八里屯发展得可不赖!十八里屯这头山多,河多,搞什么生态项目搞得挺好,好多人都迁回去了。”
唐天正想了一会儿,问道,“向你打听个事情,大约是 8 年前,有个开出租车的在十八里屯杀死了一个小混混,这事你听说过吗?”
“有这事?”出租车司机倒吸口凉气。“也可能有吧,那个时候十八里屯确实是乱。不过那时候我还在上学,没听说过这事。”
唐天正不说话了。
出租车司机忽然问了一句,“你听哪个说的?”
唐天正回答道,“哦,听一个朋友说的。”
“也是开出租车的朋友?”
“对。他也开出租车。”
“该不会就是他杀的吧?”
唐天正愣了一下。紧接着出租车司机哈哈大笑起来,“您别介意,我开玩笑的。”
汽车开到了十八里屯,唐天正付过钱道了谢,挥着手看着出租车开远了,这才转身离开。唐天正找了间平房,在墙角的位置半躺了下来。
中午吃的那点东西早消化完了,这会儿唐天正感觉又饿又冷。他不得不爬起来去找吃的。在一处建筑工地边上,他找到了一间小卖部,买了些面包饼干火腿肠,然后又折回到平房里。
到了后半夜,在似睡似醒之间,唐天正感觉有束光照在了脸上,他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他把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儿,陡然发现跟前站着一个人,顿时把刀横在了胸前。
“是我,周建军。”
唐天正听到老周的名字,身子一软,昏厥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躺在一张床上,屋里的炉子上炖着什么东西,咕嘟咕嘟翻着黏稠的声音。唐天正想坐起来,这时候门被推开了。
“你醒了。”周建军说着,把身后的门又关上了。
“老周叔,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本来就是十八里屯的呀。我 98 年到十八仓库那开了小店,这边就不咋回来了。”周建军掀开锅盖,把冒出的烟用手打了打,又把锅盖扣上了。“等会吃我给你炖的玉米排骨。”
唐天正有些绷不住了,他顿时红了眼眶,哽咽道,“老周叔,我……”
周建军摇了摇手,“啥都别说了,先把饭吃了。你等下,外头锅里还有道菜,我去看一下。”
不一会儿桌子上便摆好了 4 道菜,一道拌黄瓜,一道炖排骨,一道炖小杂鱼,一道花生米。周建军给他盛了碗米饭,说道,“你就别喝了,我自个儿喝点。”
周建军喝得急了,呛到了嗓子。他把头歪在桌子一旁用力咳嗽了一阵子,然后噙着眼泪说道,“唉,老了老了,啥都不中用了。”
隔了一会儿又说,“小晨死后,我就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这些年……”周建军意味深长地看了唐天正一眼,“这些年,你走了太多弯路了呀!孩子!”
唐天正的手哆嗦了一下。“老周叔……”
这时候周建军站起来从橱柜里拿出来一把钥匙,扔到了唐天正的面前。
唐天正看到桌子上的钥匙,不禁浑身战栗起来这正是他八年前丢失的那串钥匙。
周建军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仰起脖子咕咚一声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