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杀手 M1

2006 年 1 月 25 日，临近年关。

入夜，“一把火”烧烤城的彩灯亮了起来。

烧烤城原先是一个粮站的仓库，占地两千多平方米，背靠着铁路，门前是一条柏油马路。

这家烧烤城在菜品和口味上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服务员是清一色的残障人士。

这些残障人士大多以智力缺陷为主，你喊他们加菜添酒只当是废话，没人会搭理你。拿菜单供人点菜的小年青还算是机灵，但是也不一准能靠得住，有时候你点了油包肝他能给你上两串羊眼。

身上有残疾而智力正常的人不多，比如烤串的大师傅只有一只胳膊，服务台结账的女人坐在轮椅上，做冷盘的中年男人不说话，只知道看扎在钉子上的菜单，八成是个哑巴。

此时已是晚上 12 点多，店里的客人也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几桌客人了。服务员不用那么忙了，便陆续掂着饭碗到后厨里打了面条，又从菜盆里挑出几团黑咸菜，挨个蹲在角落里呼啦啦地吃着。

这时候一辆出租车嘎吱一声停在了店门口，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裹着棉服从出租车里钻出来，哈着手，一头钻进了烧烤城里。

年轻人一边哈着气一边跺着脚，环视了一圈，挑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了下来。他点了半斤肉串儿，两个烤辣椒，一盘水煮花生和一碗面条。

因为人少，烧烤城里的灯关了一半，显得有些晦暗。年轻人忽然发现距离自己两米远的角落里蹲着一个光手光脚的男人，抱着头一声不吭。

年轻人取了一只串递了过去。“嘿，吃不吃？”

这时突然跑过来一个小男孩，恶狠狠地把肉串抢了过去。年轻人看着小男孩跑远，起身端起面条放到了男人的脚跟前。

男人抬起头，抓起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年轻人回到座位上开始吃饭，正吃着起劲，对面不请自来地坐下来一个人。

“是你，唐天正！狗日的，多少年没见你了！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唐天正把肉串从嘴里拿出来，抬起了头。眼前坐着的这个人瞎了一只眼，另一只眼睁得溜圆，脸上泛着鸡贼的笑。

唐天正已经认出了他，但是出于一种蔑视，他装作没认出来。男人把油腻腻的线帽子摘下来，又用手把结了绺的头发捋到脑袋后边去，歪着脑袋供唐天正辨认。

唐天正继续低下头吃肉串，不搭理他。

“哎，我说你狗日的当真不认得我了？”

“知道，瞎伍。”

“呵，还算你有良心！”瞎伍把线帽子重新戴好，伸手去烤架上取了一根串，也顾不上烫嘴，直塞进了嘴里。“大冷天的，也不整两口？”

“开车。”

“开车算个球事！喝两杯喝两杯，酒算我的。”瞎伍扬起了胳膊，打了个响指，“老薛！老薛！整瓶白的来，麻溜地！”

不一会儿一个服务员拎着只光腚瓶的白酒走了过来，斜着两只眼瞅着他俩。瞎伍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骂道，“瞅什么瞅，耷拉个 X 脸。赶紧把酒搁桌子上滚蛋！”

服务员既不恼也不怕，仍然斜着个身子站着。唐天正知道这种人最狠，冷不丁就会给人下个死手，再招惹他说不准酒瓶子就敲脑上去了。他只好开口说道，“酒放这里，你忙去吧。”

“算谁的？”服务员问道。

“什么算谁的？我是哪个你不认得？你他妈真是个傻子！”

唐天正按住瞎伍，把酒接过来递到他怀里，然后对着服务员说道，“这瓶算我的。”这才把服务员支走了。

“酒你装走，回家喝去。我这马上吃好了，还得接着出车，就不陪你了。”

瞎伍不依，嚷道，“你不给我面子是不？”

唐天正已经站了起来，看了他一眼，“我给你什么面子？”

瞎伍冷哼一声，也站了起来。他把酒举到唐天正的面前晃了晃，说道，“成，我不跟你犟。这酒我收下了，谢谢你的酒。”

唐天正没搭理他，结了账便出了烧烤城。

撩开棉被帘子的时候，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正要进来，跟唐天正差点撞上。

女人看了他一眼，闪进了帘子里。

“哎哟，梅姐！你有闲工夫到我这里来了？”烧烤城老板娘刘招娣忙着从柜台里跑出来拉女人的手。“我这正要找你呢，有个事得跟你说。”刘招娣说完，指了指角落里正在扒拉面条的男人。“这个人我……”

女人似乎会意到了，伸出手止住了刘招娣的话。

唐天正回头望了一眼，透过油糊糊的玻璃墙，看到女人坐到了瞎伍的对面。

唐天正对此并不感兴趣，扭头要走，突然被玻璃墙上贴着的一张白纸吸引住了。他凑过去瞧了瞧，是一张寻人启事，上面贴着一张小孩的照片 ，照片底下是两行黑体字，

王小军，男，5 岁，身高约 105cm，智力障碍，于 2006 年 1 月 7 日在王家岭小学门口走失。走失时上身穿黑色短袄，蓝色裤子，有知情者请拨打电话 150xxxxxx，187xxxxxx。

联系人：王贵臣

唐天正摇头叹息道，“哎，这世道啊。”随后又想到了一首诗，“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诗刚背完，觉得不是很妥当，把自己逗笑了。

忽然一阵刺骨的寒风从天而降，顺着他的衣领子直钻进了胸口里，把积攒不多的热乎气全吹没了。

第二天一早，唐天正去“殡葬大全”买了些火纸，然后开车往十八仓库赶。

十八仓库在和平县东北角一个叫光录镇的地方，距离十八里屯不远。光录镇靠着黑龙江和国道，与邻国隔江相望，交通方便。

十八仓库原先是日军的军事仓库，现在只保留下来 7 个，被改造成了一个物资市场，三国小商贩在此聚集，很是繁荣。

唐天正把出租车停在一间门匾上写着“老周小卖部”的商店门口，弯着腰钻了进去。

“老周叔，收拾好没有？”

“哟，小唐啊，你来啦！你看这大过年的，我还得麻烦你跑一趟。你稍等一会会儿，我这就好，东西都收拾在门后边了，拿了就能走。”周建军一手端着冒着热气的茶缸子，一手把大衣往身上扯。扯了两下，大衣却从肩膀上抖掉了。周建军干脆放下了茶缸子。“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