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他的掌心之中捧着一尊青炉,香已燃尽大半。

眼前的女子已经无路可走,这香便已没了用处。

袁黎低头正欲吹灭,却被一只素手遮住,他大吼道:“你干什么!”

姜时愿半阖着眼,如个没事人一般,“还有半柱香,你怎么就知道我回天乏术?”她抬起眼眸,望向伫立于穹楼之后的典狱,目光坚韧,“这最后半柱香的时间,自然是要拜会魏国公的。”

....

青烟徐徐腾上,化作典狱前两尊石作貔貅血盆大口前的一缕吐气,身形如虎豹,首尾似龙状,震怒着双眸盯着在斜飞的丝雨中娉娉婷婷走来的女子。

她如此笃定、决绝,直面不停从地牢中传来的哀嚎哭绝。

而袁黎只是抱着看戏的玩味,双手抱胸观着姜家小姐的最后的挣扎。

“没用的。”他漫不经心地专注着手中的纸兔子:“每天有多少人在典狱前哭天喊地见国公,可都没有成功过,你若是想效仿这些人,还是省省吧。”

绶带上的环佩泠泠作响,姜时愿嘴角微微上扬,双手握住棒槌,“是吗?”

袁黎双眸圆瞪意识到她什么,急忙一跃身想要夺掉,可惜一切都已经太晚了,震耳欲聋的鼓声骇得他捂住双耳,大吼道:“你疯了?!”

阙们左架着登闻鼓,人有穷冤,则挝鼓,公车上奏其表。

“咚”

晓声隆隆,响彻云霄。

近百年也未有人敢敲的登闻鼓,在此刻被一女子敲响。

沉闷的鼓声传至汴京,惊起无数飞禽,此声一传千里,瞬间许多窗棂被推开,行人纷纷围至典狱门口,各个惊恐不已,就连过路的车撵都已悬紧缰绳,停下驻足。

袁黎大喊不妙,回望过去,典狱门前人群络绎不绝,无数眼睛落在貔貅之下的女子,可要在此时强行捂嘴,既违背了创始登文鼓的规矩,也会让人觉得典狱心中有鬼。

人群有人问道:“姑娘,你可知非大贪大恶,奇冤异惨者才能鸣这登闻鼓,否为重罪。”

姜时愿缓缓转身,恍若水墨勾勒的眉眼毫无惧色地对上身后千百数眼睛,高举手中的状纸。声音如珠玉般泠泠,字字铿锵:“大庆铁律,有人挝登闻鼓,主司即须为受,不即受者,加罪一等。”

说罢,又将一把匕首掷在众人面前以表来意,“姜家嫡女姜时愿为兄长鸣冤,还请魏国公相见!”

袁黎狠狠咬牙,眼见百姓的面色都变了样。

姜时愿这一出戏彻底立谢循于骑虎难下的境地。

先是以大庆铁律威压典狱不得不秉公执法,受理她的上书。

而此女更绝的还在后面,在众人毫无顾忌袒露罪臣的身份,就是要让百姓心中觉得,她一个罪臣,要是真没有天大的冤屈,会拼死一搏来典狱门前击鼓鸣冤吗?

而且典狱宣称姜学士谋害皇子证据确凿,那谢循为何不敢见她、为何不敢接她的状纸?

谢循若是不敢见她,百姓自会人云亦云,心中认定这绝对是桩冤案,从而质疑典狱的威名。

不管怎么说,姜时愿的目标已然达到,谢循不得不见。

不出一刻,青铜门后传来动静,藏青蓝衫的青年府门后现身,朝她行礼,一双眼睛平静且温和,态度恭敬:

“魏国公召见,请姜娘子移步入典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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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谢循◎

臧青蓝衫的青年提着宫灯,边温声引路,边说道:“吾乃魏国公御下负责编纂案卷详宗的案吏秉笔陆观棋,接下入铜柱地狱之路就由吾带娘子前去,魏国公在那等娘子。”

姜时愿朝陆观棋回礼道谢,这让后头窝着一肚子气的袁黎终于爆发,气到两腮鼓鼓的,“卑鄙无耻,装什么清高!耍这种阴谋诡计,简直令人不屑。”

袁黎更甚急败坏地将青炉掷在地上,足靴碾熄那柱香,连跺数十下:“就不该允她一炷香时间,作废作废!”

陆观棋掌心按住袁黎,道:“国公让我转述六处一句真言,言出必行,愿赌服输。”一听是谢循的话,袁黎就没了声了,陆观棋又温笑着对姜时愿解释到:“姜姑娘莫怪,六处唯独对国公一人言听计从,其余人都不曾放在眼中。”

陆观棋领她至铜门,姜时愿才看清匾额提着‘十八狱’对应《十八泥犁经》中的十八地狱。到了‘十八狱’,袁黎如有禁制,止步不敢前,姜时愿大概也猜到应是‘罗刹’不许他来此,毕竟他只听谢循一人的话。

她走过了层层青铜关,烛光照应着脚底猩红的血迹,越至里,不绝于耳的惨叫愈发惨烈,似鬼非人。

也照应经书所记,惩罚与罪刑按轻重排列,每一阶地狱比前一地狱,增苦二十倍,刑期延长“百年”。

谢循不愧罗刹之名,将要与这人打交道,姜时愿莫名心里发怵,而陆观棋在第六扇青铜门前止住脚步。

“历来求见国公之人数不胜数,但几乎到死都没有得到召见,姜娘子的殊荣,真是羡慕不来。”

这话渗着诡异,这份殊荣好似被吹成了天大的赏赐,不等姜时愿思索,陆观棋转身,“接下来的路娘子得自己走来,一路走好。”

姜时愿颔首谢过,秉笔赞她知礼。她又最后问道:“秉笔可知,姜府上下百人如今被羁押在何地?”

陆观棋:“男子皆在諵狱,女子在北屿。而娘子则不同,姜学士毕竟是你的至亲手足,出了青铜门之后,要被羁押入典狱,停留上三日。”

“娘子慢走。”

森然殿内唯她一人,白衣穿梭于庭柱之间。

姜时愿接过手中的宫灯,越往里,血腥恶臭越重,越森冷,更是心里的冷意作祟。

是铁链抽动的声音,青铜门沉重地阖上,铜柱地狱里的蒸汽热得脚心发烫,陆秉笔也在此时悄然退去,四下无人,为了见到谢循,她只能往里探。

倏然,一个满目疮痍、全身上下皆是烂肉的人,冲到了她的面前,要不是脖颈上的铁链深深禁锢住他,叫他无法再靠近,姜时愿怕是吓得魂也没了。

那人腐臭的双手极力去捉她,眼神惶恐,流脓肿眼苦苦求她,“带我走!求你了娘子!带我走!”

这一吓,她手中的宫灯不稳,掉在了血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