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让她吃她说不饿,现在又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吃了一碗又一碗,他皱着眉把手盖在碗口:“你这么个吃法也不怕吃伤了,要不要去给你买几枚山楂丸。”

钟洛虞摇摇头:“先前是不觉得饿,现在吃上了胃口反而开了。你放心我有分寸,吃完这碗就不吃了。”

见她这么保证苏时越也不好阻止他,挪开手让她把剩下的馄饨吃完。

二姨娘去拿钟太太的首饰匣子去了好久,钟洛虞馄饨吃完两碗,佣人又伺候着她把药吃完才见二姨娘姗姗下楼。

她把匣子和梳子递给钟洛虞:“姑奶奶,太太的首饰都在这里,一件都没有少。”

钟洛虞接匣子的时候打量她一眼,虽然擦了粉但眼尾红红的,明显是上楼哭过一场。

她接过来后对二姨娘淡淡道:“姨娘休息吧,明天还有一堆事要你操持,今晚的夜我来守就可以了。”

二姨娘怯怯的看了苏时越一眼,钟洛虞身份今非昔比她哪里敢真让钟洛虞守夜。揪着衣摆踌躇道:“还是我来守吧,你跪了一天也累了。”

钟洛虞抱着匣子跪坐在钟太太身边笑了笑:“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话就是不管用了。也对,我在这个家,说话就没管用过。”

二姨娘本就是因为苏时越在跟前,怕他以为自己躲懒怠慢钟洛虞。现在钟洛虞把话说得这么不客气,她乐得甩手。道了声:“姑奶奶你也注意身体,有事让佣人喊我。”就转身上楼。

佣人在外面收拾待客时的茶水,苏时越吩咐他们收拾完就去休息,他自己陪着钟洛虞就行。吩咐完进了灵堂,见钟洛虞伸手去揭钟太太脸上的帕子。他心一惊,快步上前阻止,但还是晚了一步。钟洛虞捏着帕子见他一脸晦色,淡淡道:“她是我妈,我不害怕的。你要是怕就上楼睡觉吧。”

他怕个屁!

苏时越没好气的坐在草席上,看着钟洛虞给钟太太梳头。一边梳还一边碎碎念:“你一辈子好强,待人也不算宽容,这一走这个家里真正伤心的怕就只有我一个。你的心肝肉钟家旺再过几年怕是连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

她给钟太太梳完头又把首饰匣子打开,里面的首饰一件件的往钟太太身上戴:“你吃亏就吃亏在太要强,人人都记得你斤斤计较、不好相处,忘记你以前也是一个说话轻声细语的大小姐。你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我那个没用的爸爸逼的,可却没人说他一句不好。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就因为他一句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不做。不说不做当然就不得罪人。”

首饰匣子空了,能戴上去的都戴了上去,钟太太一个手指戴了三个戒指,脖子挂了七八条项链。不能戴上去的耳铛、耳环钟洛虞把它们全装在一个小袋子里系在寿衣的扣子上。

她站起身看着自己的杰作,想着二姨娘明早醒来看见这场景估计能当场哭出来,满意的拍了拍手,柔声对钟太太道:“你放心,你的东西我一件都不会便宜了他们。我知道你不放心家旺,我会关照他的。这座房子就留给他,我不收走。”想了想又道:“要不首饰也给我留一件吧,做个念想。”

她褪了钟太太手腕上那个翡翠镯子套在自己手上,看着镯子汪汪的水头,忽然间眼泪就跟开了闸一样往下涌。她捂着胸口泣不成声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下个楼梯你慌什么?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你着急去办?现在好了,男人是人家的,房子是人家的,儿子也是人家的。你除了这些再也不能拿出去显摆的首饰还剩什么?你去表姨妈家从来都是只提些不值钱的水果、点心,我还想着买点好东西给你做脸。现在好了,她一辈子都只记得你小气。”

见她哭出来苏时越反而松了一口气,她今天一天都表现得太过冷静,他真是怕她脑子里那根弦崩得太紧出大事。现在能哭出来就好。

他站起来搂着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哭个痛快。

73

这场乱糟糟的白事有了苏时越的参与,终于有了些章法。他记得钟洛虞有个姨妈,但昨天却没见到人,就知道钟家报信慌里慌张的把人给漏了。

他让司机开车去姚府报丧,又打电话让秘书跟进生基(墓穴)和棺材的事。又写了帖子请佛寺的主持来给钟太太念经。商场上的朋友知道二房家里有事,也一窝蜂的往耀华力跑。见客人络绎不绝,把路堵了也不是个是。又打电话到警察局,派几个巡警一来指挥交通二来防着有宵小浑水摸鱼,维持一下治安。

司机回来的时候把姚太太一家子都接了过来。姚太太见到灵堂上钟太太的照片就哭开了。一旁扶着她的姚佳怡:“妈,先给姨妈上柱香吧!”

姚太太止住哭声哽咽道:“你去,多给你姨妈磕几个头。”

姚佳怡燃了三支香,跪在灵前的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给钟太太磕了三个头。一旁的钟洛虞还了礼,过来和姚太太打招呼。

见到姚太太就想到母亲,她鼻子发酸,喉咙紧着疼,含着眼泪叫了一声:“姨妈。”

姚太太见她一脸憔悴,忍着伤心过来和她说话,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抱住钟洛虞哭道:“洛虞呀,我可怜的孩子。”

姚老爷本是看不上这个没啥关系的连襟,听见他老婆没了,想着自己老婆去一趟,送上丧仪也算是尽了心、全了礼了。佣人跟他说是苏家的人来帮忙报的丧,他就坐不住了。跟着苏家的司机一起过来。

到了钟家他跟钟老爷道了声节哀,就跟苏时越攀谈上了。苏时越忙得焦头烂额,这一家子连宴席的菜式都要他的来定,他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知道姚老爷是钟洛虞的长辈,苏时越压下不耐和颜悦色的和他聊了几句。忽然听到灵前传来钟洛虞的哭声,他抱歉的朝姚老爷笑了笑,道了句:“失陪一下。”便匆匆赶过去。

见钟洛虞和姚太太抱着哭成一团,姚佳怡在一旁抹眼泪。他连忙上前劝道:“姨妈上了年纪,你这么引着她伤心她怎么受得了?”

姚佳怡和他各自扶了她们到待客的桌前坐下。姚太太用帕子擦了眼眼泪,佣人端上茶水,她喝了一口平复平复情绪,对钟洛虞道:“我听来报丧的人说,人是昨天就不在了,怎么昨天不跟我说呢?在曼谷,除了你这个女儿,我就是她最亲的亲人了。怎么,也应该让我见她最后一面呀!”

钟洛虞不知该怎么说,姚佳怡见状打圆场道:“你问洛虞做什么,你该去问姨父,你没听下人说么,洛虞也是姨妈都拉回家了才知道的。”

姚太太又问:“这是伤到哪里了?怎么就没救了呢?”

姚太太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是人之常情,但这么勾着钟洛虞想伤心事苏时越有些不高兴。不好当着钟洛虞的面说她亲戚,只能笑笑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也许是岳母福薄了些。”

姚太太哼了一声:“哼,她这辈子最薄的福就应在男人身上。”说完看了一眼跪在棺侧还礼的二姨娘。心里涌上一个可怕的想法:“她怎么摔下去的也没个说法?保不齐有人起来坏心推她下去呢?”

苏时越当时也想过有这个可能性,但他看着钟老爷唯唯诺诺,二姨娘看着对钟洛虞也还恭顺,钟家旺还是个孩子,这三个都不像非要置钟太太于死地的样子。再说钟太太没了,钟洛虞对这个家就更没感情了,银钱也会帮衬得少,他们不把钟太太当王母娘娘供着还要她的命,这明显是蠢死了么?

钟洛虞倒是没往这方面想,她觉得一家子从云南到越南再辗转到暹罗,就算是平日里有些小打小闹的矛盾但毕竟是患难与共的骨肉至亲。不至于有谁会下这个毒手。再说这个家靠母亲撑着,害了母亲不就是砍了遮风避雨的大树么?

他们俩眼下谁都没把姚太太的话当一回事,但第二天出殡时苏时越却看出了端倪。

出殡的时候按理该钟家旺捧着钟太太的遗像,可钟家旺却哭闹着把手藏在背后死活不肯接。

看着这场景苏时越心里咯噔一下,他听钟洛虞说过,钟太太很疼钟家旺,钟家旺也很亲近钟太太。对比钟洛虞毫无惧色的掀开钟太太爱脸上的帕子,钟家旺连相片都不敢接,苏时越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二姨娘哄了钟家旺一阵哄不下来,只能赔笑着对钟洛虞道:“他小孩子不懂规矩,姑奶奶别怪他。”

钟洛虞面无表情地盯着钟家旺开口道:“平日里不懂规矩也就罢了,这个时候不讲规矩,是对太太不敬,还是想拆自己家的台。”

二姨娘无法,拽着钟家旺的胳膊拧了几下。估计下手不轻,钟家旺当时就张大嘴嚎哭,二姨娘把钟太太的遗像往他怀里一放威胁道:“捧好了,不然还打你。”

苏时越冷眼看着,招手让司机过来悄声吩咐了一番。司机听完点点头走了。

钟洛虞看见问道:“怎么了?”

苏时越笑笑:“没怎么了,让他去家里帮我那份文件送到公司去。”

钟洛虞也只不过是随口问问,对他遮掩的回答也没在意。

扶灵到了墓地,钟老爷看到苏时越顺便把他的生基也给立了,且立得富丽堂皇心中很是满意。在云南,有点家底的人家年满五土就要立生基。有祖坟的就立在祖坟的空地上。没有就请风水先生拿着罗盘去给寻一块风水宝地。来到暹罗,看到泰国人死后都是烧成一捧会,他很是长吁短叹了好久。身为一个汉人,死后不能留个全尸,感觉下辈子不好会。

二姨娘则看着眼前的坟茔愣起了神,太太有着落了,老爷也着落了,两人的并排挨在一起一看就是两口子。那她怎么办?她死后要还是得在他们后面立一个孤零零的小坟包么?

生前象个丫鬟一样伺候他们一家子,死后还是只能远远看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