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懂。但你知道的,我……应该也从来没有尊重过你的意见。”巨兽说着只有凌启一个人听得到的话语,声音是与体型截然不同的温和。
长而粗壮的尾巴扫中了一边崖壁,伴随着坍塌,小部分士兵直接横尸谷底。但尾巴的攻击距离始终有限,更多更猛烈的进攻从四面八方袭来,显然是背水一战的反击。
邑往前挪了挪,将凌启完完整整护在自己身下。
“阿启……”
似叹似唤,这一声像是在心中翻来覆去地揉了很多遍,又在口中含了许久,才舍得叫出来的告别,字与字之间都夹满了哀伤。
凌启双手握着剑柄,把长剑往巨兽胸口鳞羽间的缝隙送得更深,再用力一搅,便被扑面涌出的血占据了大半视野。
他神色癫狂:“这该叫逆鳞吗?还是该叫命脉?本来你可以活着,但既然非要挡着我,那就一起死吧,到了黄泉下见面,正好也清算我们之间的冤债。”
巨兽像是感觉不到痛,并不躲,只是极其缓慢地低下头:“常听你们说恨不得死生不复相见,如今阿启竟邀我黄泉相见。”
“你不够本事让我恨,只是叫人恶心厌烦。”凌启随意拔出长剑扔在脚边,汩汩淌出的血几乎要把他整个人也染红:“我生在地底长在地底,没有你认知里人类那种的凛然大义,利用你也好,杀你也好,只是顺手,与恨无关。”
“只是顺手……”巨兽黯然:“可若我身死,方圆百里的活物也活不了。”
“是吗,那更好了。”凌启毫无感情地摸了摸它被血染红的鳞羽,“那你快死吧。”
“……阿启,既然离开地底,还是再亲眼这万里河山看看吧。”
这是巨兽说的最后一句话。
头顶上的攻势拉到了最大火力,裹着油带着火的石块、箭矢、炸药雨似的落下,把巨兽的翼膜烧出大大小小的孔洞。天显异色,乌压压的云眨眼睛覆盖在头顶,周围瞬间暗了下来,点点微光从它身上飘散开来,像极了逆行的雨。
它长长地悲鸣。
类鹰的爪子抬起,猛地扎入自己的胸口,抓出血淋淋的四个大洞。血喷在凌启脸上,他侧过脸用袖子擦了擦,余光中见有团暖光从毒泉中飘起,定睛一看,赤色的晶体已经悬停在他与它之间。
血是红的,晶体是红的,满眼的红色从鹰爪掏出的伤洞中淌出,似有生命般流入核晶。
凌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那合二为一的珠子便乖巧地落入他的掌心。
邑什么都没说,他却读懂了它的意图。抬起头,那墙壁似的血肉已经在慢慢消融,它用最后的力气向他靠近,哪怕已经半身白骨,也牢牢为他挡住了上方生命尾声的怒意。
它死了。
类神陨落,方圆百里风声俱停,人禽草木像是在同一瞬间被抽离生命,迅速从鲜活走向死亡。眼前只剩下灰石黄土,天地间灰败一片,看不出半刻钟前的生机。
所有人都死了。
只有凌启,捧着手心里染了血缩成鹌鹑蛋大小的核晶,毫发无损地站在白骨围成的牢笼里。
阳光重新洒在黄土地上,把人从噩梦中惊醒,凌启举目环视,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而不是千疮百孔的工具。恨与厌消失,心脏重新跳动,他终于成为了会乐会怒的人。
“你……又想做什么?全都死光了才合我意。”凌启看着手心里的核晶喃喃自语。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不是难过,更没有兴奋,只是淡淡的不真实感与困惑。
许久,才叹了口气:“……算了,那就这样吧。。”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就是。”凌启收起晶体,怕了拍巨兽的头骨,很淡地笑了。
“下次换我来找你。”
零九章
醒来的时候,周围依然是不变的夜色,灰白的骨在黑暗中尤其刺眼。
凌启眼皮半睁、意识涣散,无力地靠着背后的温暖,视线许久都对不上焦。
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太真实,又因为醒来后没有接收到足够的视听刺激,让他对现实也产生了巨大的错位感,要花很大力气,才能把自己从梦中的场景抽离。
“唔……”凌启艰难地发出闷哼。
埋在肩颈处的温暖动了动,怪异的触感随即离去,留下一片冰凉。
有人在耳边说了什么,鼻息喷洒在耳廓,字粘着字,听起来不太清晰,方想仔细辨别,那温软触碰又出现在了耳后。
凌启本能地侧头避,身体在对方怀中微微滑落,反应了许久,才想起那是被舌头舔舐的触感。
“别碰……嗯……”
眼前被阴影蒙住,威利低头吻了上来,将未说完的话堵了回去。小股冰凉微辣的液体被强行灌进嘴里,顺着喉咙一路往下,带走干渴,也烧得肚腹微微发热。
是酒。
啊,是了,他们的水源是一小瓶酒精。
可是酒精怎么会有血腥味呢?
凌启浑浑噩噩地想,一点一点抓回飘散的思绪。
嘴唇分开,发出了清晰的咕啾声,他的脸颊被威利用手背拍了拍,这回终于听清对方的声音。
“是睡懵了,还是爽懵了?”
凌启侧头后仰,慢慢与身后人在黑暗中对上视线。
威利是盘腿坐着的姿势,手臂发力把他往上颠了颠,很轻松便把他整个裹在怀里。他们还是在白骨构成的牢笼之中,身下潭水已经褪尽,彼此身上都好好地穿着衣服,虽然松垮,但至少蔽体,不至于像昏睡前的赤裸相贴。
“……什么时候了?”凌启问。
“没注意,大概有几天吧。”威利漫不经心。
见凌启瞪大眼睛,他似乎心情好极,凑上来又亲了一口,额头贴着额头道:“我也想叫你,但你睡得太深,怎么弄都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