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行走在月桂国的土地上。恶魔不知道自己身上哪道伤口更痛苦。它与一个湖边嬉戏的人类少女相遇。恶魔弯下高高的身子，照例向少女祈求拯救。少女愣愣地看着它。

“如果您愿意，我美丽的姑娘，我可以向您讲述我的”

水元素一瞬间就在它的头顶爆开，迅速到恶魔差点没有反应过来。它手足无措，才发现少女根本不是在嬉戏她正在练习法术呢。这是位高明的魔法师，她的法术极具爆发力。可怕的人类，恶魔只觉此地不宜久留，再一次消失不见。

恶魔行走在月桂国的大地上。有一天它与一群孩童相遇。一群孩童，没有成年精灵看管，快乐地挥舞树枝玩着冒险游戏。恶魔要把身体弯得很低很低才能与他们对视。孩童被这个怪物吓得哇哇乱叫，根本没留给它沟通的时间。恶魔站在原地思索很久，没有追上那群孩子。

恶魔行走在月桂国的大地上。它在决定终止自己的游荡之旅时与另一位落魄的流浪者相遇。

雨天路滑，恶魔疑惑地注视着山毛榉下避雨的流浪者。在它的印象中，智慧生灵都爱打扮自己，而不是像这个流浪者那样把抹布挂在身上。同样在它的印象中，智慧生灵都讨厌恶魔，恨不得一见面就赶尽杀绝，而不是像这个流浪者那样眼睛抬也不抬，无视站在身边的高个子恶魔。

恶魔不打算哀求这个落魄的成年人类。恶魔考虑着要不要离去，这时流浪者说：

“你不躲雨？”

恶魔犹豫片刻，最后坐到她的身边。长途跋涉使它颇了解人类情感，因此恶魔尴尬。它坐下来时长剑垂在地上发出“呛呛”的声响。恶魔斟酌着开了口，照例是请求拔出自己的痛苦之源。

流浪者一声不吭。

恶魔再三犹豫，接着讲起自己的故事。它讲述时倾盆大雨倾注在每一片树叶上，敲击声更增故事的凄凉色彩。雨水遇到恶魔自然弹开，遇到流浪者时将她淋湿。她纹丝不动宛如雕塑。恶魔结束自己悲惨的故事，并重申了自己的请求。

流浪者说：“太假。”

恶魔不明所以地回望她。

“你是恶魔，你和地狱之间的有着永恒的联系，你可以随时随地离开人间回到地狱，除非被地狱放逐。你怎么可能被困在所谓的城堡里。”

“哦……其实我也奇怪”

“有能力召唤出强大古堡主人灵魂的召唤师，居然还会逃不出他的城堡，实力可谓是忽上忽下。再者，城堡主人为什么要告诉你们逃出去的方法？”

“这个”

“并且，看样子你没能编出所谓的逃离方法。”

“……”

“最后，”流浪者乱糟糟的头发粘在脸上，“你胸口的这把剑，只是在放白光而已，我根本感受不到光明力量。我猜那只是你行骗的幌子。”

恶魔没有争辩。当雨滴第两万次从身上弹开，恶魔抬起了手。它枯木一般干瘪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自己胸前的长剑，雪白的圣剑消失不见，一支羽毛笔落在恶魔的手心。

这个恶魔实力不够，不太擅长花言巧语，总是完成不了契约。于是它坑蒙拐骗，费尽心思对契约笔动了手脚，以“帮助我拔出圣剑”为契约内容，以灵魂为报酬，以握住笔为契约过程。

恶魔长途跋涉时日已久，未获得成功，正考虑转行。

恶魔再一次疑惑地看着流浪者：“您很聪明，见多识广，我果然不应该以成年人类为目标。亲爱的人类，您知道得很多，请问您为何落魄？”

流浪者说：“因为我不相信任何人。”

恶魔打算向流浪者告别，它没有避雨的必要，人间也似乎不适合它。流浪者这个时候叫住了它：

“你还需要灵魂吗？”

“当然，我一直很需要。”

“灵魂下了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没错。”

流浪者想了想：“也无所谓。”

接着她说：“我要和你签订契约，过来。”

恶魔吃惊，它打量流浪者：“那么，契约内容是什么？”

“陪伴我直到雨停。”

在这一天，恶魔停止了自己的长途跋涉，它在一棵山毛榉下停留许久，许久，许久之后带着陌生的灵魂离去。

08 Bye Bye Baby Blue

我曾有一次对亚当说，我对你的爱中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对你眼睛颜色的爱。简单点说，我真爱你那双蓝眼睛。

他在我意料之中地生了气，以后也许我要对蓝眼睛闭口不提，这样他才不会觉得我只喜欢他的外貌。

那是440年的六月，我记得清楚，所有人都清楚，当时间的脚步卡在跨越国庆日的前门，夏日的每一缕风都仿佛为了庆祝而吹拂。而我记得的是比以往时候更加娇艳的康乃馨，仿佛红色的欲燃烧的烟花；桃粉色的贴梗海棠成为我在学院新学期的课皮封面，只有我会为魔法书包书皮；紫藤色风信子在王都公园随处可见，因为它寓意是“点燃生命之火”，人们爱它；我最爱的湖蓝色在那个春天依然好端端地荡漾在亚当的眼睛里，它不因为季节而离去，它从不离去。

最初的亚当因此不喜欢我我一直盯着他看，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看。

他有一双蓝湛湛的眼睛。瞳孔是深蓝的海，虹膜是荡漾的湖……

我们俩都是灯塔学院的学生，我们都研究炼金术，他是天赋使然，我则是出于对五颜六色矿物的热爱。亚当与我不相识时，讨厌我露骨的眼神，他抱怨：“葛蕾小姐，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看我？”

他当着全班的面说，显然存了让我出丑的心思。亚当是个有些幼稚的男孩，我比他成熟，我向他道歉。

我的名字是灰色的，我的眼睛是灰色的，我的发色是灰色的，我的身世是灰色的，我不爱灰色。可我不能因为这个原因让别人难堪，我不再关注亚当，炼金术能够帮助我找到更多美妙的颜色：红色的铁矿、紫色的萤石、绿色的钒榴石……以及会变色的亚历山大变石，我愿意和亚历山大变石永结同心，但教堂不支持我的跨种族婚礼。

不久之后，亚当竟然被迫向我求助：国庆前夕，学院里一场测试迫在眉睫，关系到丰厚的奖学金，而他需要大堆晶石、矿物、橡木等等各式各样的素材来准备自己的作品。他不知从何处得知我家非常富饶，宝石堆满地下室，魔力晶石当照明工具。我奇怪，礼貌地提醒他：“灯塔学院会向学生发放必要的材料。”

“……那些东西都太普通了！求求你，事后我会付钱的！”

他口气不小，灯塔学院是灯塔图书馆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作为教育机构培养那些最天资聪颖的学生，资金充足，对学生也大方。这里的学生拥有其他学校比不上的好条件，我们炼金术师更是如此。那些东西普通？

亚当皮肤雪白，我对此很高兴，因为能衬得他的眼睛更加漂亮。他现在正在懊恼与羞愤，因此湖水荡漾，波光粼粼，海豚跃出水面呼吸。他有求于我，我可以名正言顺地观赏他的宝石眼睛，亚当无力抵抗。最后在他羞愤到爆炸之前，我点头表示同意。

后来我知道亚当家室一般，却试图一鸣惊人打动学校所有“迂腐的老混账”以及图书馆所有“自命不凡的天才”，以获得更大的发展空间。不难推测出，亚当认为我迷上了他，迷上他意味着我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甘愿献上最宝贵的东西。

我只将他的眼睛比作水，没料到他脑子里也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