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有勇气迎接白神降下的试炼,获得新生?”
“有、有!”
“好吧,”皮特神父悲悯地点点头,“神爱世人。”
于是年轻人迎接了自己的试炼。我们有幸围观。在我们的教堂有一座高高的钟塔,铜制大钟多数情况下沉默无声。所谓的试炼,就是罪人爬上钟塔,敲响铜钟。
可没这么简单!在这个过程中,皮特神父会挥舞自己的法杖,雷电从他法杖的尖端上不知疲惫地闪现而出,形成人为的电闪雷鸣。雷电围绕着整座钟塔,不时劈入塔内,爆发强烈的霹雳声。闪电的狂怒撕扯着天幕,雷电震耳欲聋。
这种雷电法术的真实威力尚不为人知,因为成功穿越它、抵达顶端敲响大钟的人我就没见过呢。那个偷窃的年轻人在塔下被吓得屁滚尿流,最后宁愿被送往监狱。
因此人们畏惧皮特神父,大多数犯罪者宁愿坐牢也不远敲钟。镇里的年轻人给皮特神父取了很多侮辱性的绰号。神父本人一清二楚。不过,也多亏了皮特神父的闪电,我们这里几乎不受魔物的侵扰。
起初,我也对皮特神父的雷电感到胆战心惊,他在我心目中几乎成为神明的化身。可有一次我的朋友告诉我 蛧 ???????? : ?? ?? ?? . ?? ?? ?? ?? . ?? ?? ?? ,我们这个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什么世面,随便什么法术都会被吓得半死。大城市里的冒险家可以眼睛眨都不眨,穿越闪电,直接登顶。
“你怎么知道?”
“我从书上看到的!”
接着她向我描绘书中的传奇冒险,异彩纷呈、天花乱坠。
我没有羡慕她,作为修女我清心寡欲,当然也许还因为那闪电谁知道我做的下一件事会不会招来惩罚?渐渐地,我对雷电的试炼逐渐从畏惧转为期盼:我们这个小镇的生活实在太过平淡如水,和整个航海业发达的碧罗格格不入,于是暗地里将试炼当做娱乐消遣。
皮特神父是我的老师,他会教我文字与历史。没有挥舞法杖的时候,他慈祥如父。我知道,家乡所有人都和我一样,人生每一天都与前一天相差无几。皮特神父却有着异于常人的过去。寥寥几次,只有当火红色的夕阳涂抹着大地,晚归的行人匆匆离去时,他才舍得将一星半点忙碌的时间分给过去的回忆。
他讲述道:楠塔海的海域无边无际,埋藏着无尽的宝藏与秘密。沉入海底的宝箱与海岛大小的海怪具备同样致命的吸引力,大海无私地养育翡翠城邦的渔民与水手,也养育冒险家。
他讲述道:年轻时的自己热衷于跟随冒险团探索楠塔海。冒险船在一座陌生的海岛停泊靠岸。他们遇见的美景与危机对于更加强大的冒险家来说都不值一提,却会让他和他的团队吃尽苦头。密密麻麻的大蝙蝠追赶出师不捷的冒险团,皮特慌不择路摔进地穴,被一根长而尖的水晶刺穿腰部,同伴及时救下他,那伤疤伴随他一生。水晶差点要了皮特的命,同时也给他新生。那块水晶蕴藏丰富的雷电元素,阴差阳错间直接进入他的身体,让这个半吊子法师脱胎换骨。
但皮特神父总结道:对他来说,这一次死里逃生彻彻底底改变了自己。这是有偿的奇迹,是白神的试炼。尽管获得了更加强大的力量,他也执意离开冒险团,皈依纯白教,成为一名神父。他无比渴望奇迹的再现,信仰的升华。
很久很久以后我也曾离开翡翠城邦,周游这广阔的世界,见识也比年轻幼稚的我有所增长。我回想皮特神父的故事时有所领悟:同样的情节,每个人的体会都会不同。多年后我遇到和皮特神父一样遭遇变故的人,他们有的认为是该死的上天的作弄、有的认为是自己疏忽大意、有的认为那只不过是人生中小小的不值一提的一环。我的信仰始终坚贞,但也忍不住暗想:皮特神父所谓的试炼,到底又有何意义。
皮特神父向我讲述的过去非常简单,他更热爱现在。我对“现在”说不上什么热不热爱,教堂因皮特神父的细心维护而始终保持洁净,台阶下的花花草草无论什么季节都没有不同,太阳或月亮的影子来来去去。
直到那一天,一切都不同了。后来的人们把那一天叫做“异变元年”,区别于战争结束后的纯白元年。异变发生在凌晨时刻,我在睡眠之中。那些习惯不眠不休的人最早经历绝望,我的睡梦被一声怒吼打断。
皮特神父起初认为水晶赋予自己的力量消失了,随后发现自己连最最基础的照明术也无法被使用。他陷入片刻的惊慌,紧随其后的是一如既往的镇定。他猜想有人在这里施了阻隔结界,结界中的人因此无法使用术式。但是,谁会在这样一个偏远的小地方施术呢?这里偏远到许多人根本没有察觉到异变的发生,因为我们这些人都没什么魔力。
但是异变是属于我们全体的,在很多意想不到的地方左右我们的生活。交通工具中很多由蕴含魔力的晶石驱动;镇上的那口泉水连接着地区的地下水系统,水源泵的来源也来自晶石;餐桌上的面包蔬果,它们生长所需的肥料,很多掺入了植物师培育的神奇植物。以往的生活崩塌竟然就在一夜之间,而新的生活的建立又不知道猴年马月。
人心的崩溃更让人害怕。其中不包括皮特神父,纯白教认为魔力由白神施予,而祂有权收回。信徒们、尤其是教会那些最虔诚的信徒们,认为白神阿勒对自己创造的万事万物失去了耐心。这是惩罚。于是信仰者们以各种各样的方法赎罪,包括死亡。
而皮特神父,我也猜到了他又一次认为这是一种试炼,更严酷、更富挑战性的试炼。他费尽心力维持秩序,努力恢复生产。他更加勤劳、更加牵扯、更加兴奋、更加幸福。我在他的影响下忙碌且充实,竟然比异变前过得更加有意义。
事情发生的那一天,夜里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暴风雨之夜如同威严的神明,让精神紧绷的我们更加慌张。常青藤在暴雨下瑟瑟发抖,石板路溅起的水花,竟然像水晶在生长。皮特神父和我站在教堂门口,他出神地凝视着闪电。
我以为他触景伤情。
可是他突然激动起来:“啊,白神在上!我知道要做什么了!”
皮特神父召集来大多数镇民与信徒,他在狂风暴雨中声嘶力竭地发表了激昂慷慨的演讲,并宣布了自己的决定:这场暴风雨正是给他的试炼,他将登上钟塔,敲响大钟,向世人证明信仰定会带来奇迹。
皮特神父的眼镜一片水雾,我从这一刻开始再也没能注视他慈祥的眼睛。他穿上法衣,在所有人都注视下登上钟塔。黑暗让我们盲目,闪电间歇地让我们看见皮特神父攀登的身影。这一场雷电与他的法术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闪电、暴雨、狂风、人影,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瞪着眼睛生怕错过奇迹。
终于,几乎凝固的时间被嗡鸣激荡开来。那是钟声,钟声!我们热血沸腾。又是闪电,皮特神父的身影被镀上银边,宛如一尊肃穆雕像。又一声,我们痴迷地凝望他。又一声。不知道谁先跪了下来,紧接着一个又一个信徒弯曲自己湿漉漉的膝盖。又一声。我们浑身颤抖,低声啜泣,忏悔自己竟然对白神的残忍产生过不满。又一声。他通过了试炼!起码那一刻在我们看来,神明重回人间,奇迹再次降临,我们度过难关。钟声。
狰狞的闪电,如同一把匕首插入塔顶。钟声戛然而止。但我们沉浸在自己的激动中,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肉体坠落声。我们哭泣,大声忏悔,并赞美神明的威严和仁慈。而皮特神父再也没能走下塔楼。
值得一提的是:二十多年后,人们发明了避雷针。
05 银白王
洁白无瑕的盘发,华贵柔软的礼裙,斩金截玉的宝剑,图纹繁复的荣誉肩章,还有那镶嵌着钻石和晶石的八棱面银白王冠。女王身体侧坐,一只手扶在佩剑上,另一只搭在王座的扶手,面容则正对前方。她唇角平直,不怒自威。
这是一副法罗斯开国女王维多利亚·怀特的肖像画,由著名画家费尔南多·巴顿于法罗斯开国典礼上创作,肖像画抓住了女王加冕的历史性一刻,取名为《银白王》。
此画实在太经典,毫不意外地在法罗斯境内得到广泛传播,复制品在爱国人士的展示厅上频繁出现,甚至每年都会有相关的模仿秀。
而每个初次瞻仰这幅名画的人都会产生一个疑问:
“为什么画上的女王没有眼睛?”
王宫的家庭教师曾如此回答克莱门特·怀特:“因为无人能直视银白王的面容。”
传说这样描绘伟大神武的维多利亚女王:她出现在战场上,宛如一道银色的霹雳,震得敌人的战马慌乱嘶鸣;她高昂头颅,双瞳光彩夺目,不可逼视。至今没有人能描绘女王的面容。
家庭教师挥舞教鞭说:所以,敬仰她,畏惧她,爱戴她,并效仿她吧,你就是下一位银白色的王。
“银白色”是怀特王族的标志性颜色,创世神阿勒是最纯粹的白,因此王族则退居其次,选择银白为自己的象征。银白王维多利亚名震天下,其形象也让人印象深刻:无法直视的眼睛,挺拔的身姿以及银白色的头发。而她的后代,也就是整个怀特家族的子嗣全长着与之类似的白发。“白发的王族”,这是他们的称号。
克莱门特,一个典型的王族后代,前任国王的长女。她出生时就带着乱糟糟的银白色头发,混着羊水一起流出。初生的克莱门特被裹在洁白羊毛毯里,接着浸入盛满清水的银盆,她的头发在水中漂浮,折射着点点荧光,施浸者深呼吸:“这光芒多像银白王啊!”
克莱门特的出生方式不同凡响,几乎让整个王宫钦定她将登上王位。
是的,她多像那位银白王啊,这个类比是一种赞美、一种期望、一种使命。小小的王族必须样样都和维多利亚女王做对比。不可以因为摔倒而委屈,因为王不会哭泣;不可以因疼痛而畏惧,因为王所向无敌。为了接近那位王,克莱门特将《银白王》的真迹挂在自己的寝宫。每日每夜,她感到画中女王永恒地俯视她,尽管没有眼睛。
走向衰老的过程中,老国王逐渐意识不清。但他偏偏喜欢频繁召见未来的新王克莱门特,并将双手死死按在女儿肩上。大部分时间,老国王一言不发,眼神浑浊,他的样子让克莱门特唏嘘:无论曾经如何强大,肉身总会枯萎,灵魂也会腐朽。
431年6月30日,老国王离世的前一天。他又将手按在女儿肩上。克莱门特本以为这又是一场没有结果的对话,然而父亲忽然张开了嘴:“她的幽灵在徘徊,她永不离去……”
克莱门特皱起眉头,凝视父亲的眼睛,捕捉到这位衰老国王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影。
白历431年7月1日,老国王驾崩,克莱门特二十五岁,顺利获得资格将那顶银白王冠戴在自己头上,成为法罗斯的第十一位王。加冕典礼过后,她漫步在属于自己的王宫,在一面镜子前猛然停下脚步。新任女王瞥见镜中的自己:洁白无瑕的盘发,华贵柔软的礼裙,斩金截玉的宝剑,图纹繁复的荣誉肩章,还有那镶嵌着钻石和晶石的八棱面银白王冠……
这是谁?这是谁?不知为何,克莱门特如遭雷击,缓过神来才看清楚自己茫然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