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朱玥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她直勾勾地盯着那只狐狸,好像没听到她的话。杨歌刚开始以为朱玥只是想专心致志地应对眼前的挑战,很快却发现朱玥双目空洞,好像入了定。

同时,笼子里的火红狐狸进入了和朱玥完全一样的状态。它以一种十分严肃的姿势蹲坐在笼中,双目紧盯朱玥,仿佛一尊色彩浓重的雕像。

杨歌哑了哑,这种诡异的状态让她不敢贸然做任何事情,只能静观其变。

狭小的房间里,朱玥从一张破旧的木床上坐起来。首先占据感官的是一股浓重的霉味,这股霉味在南方很常见,尤其是经济条件欠佳的乡下。比如朱玥的老家曾经就是这样,直到近几年条件渐好才有所好转。

因此这种味道几乎贯穿了朱玥童年的记忆,除了这股味道,在她童年中最重要的应该就是这间房了。

这是家里自建平房的其中一间,也是最小的一间。由于年久失修,夏天漏雨、冬天漏风。

很长一段时间,年少懵懂的她最想不明白的就是家里为什么宁可给哥哥弟弟的房间重新粉刷墙壁,都不愿意帮她修一修破损的屋顶。

她去问妈妈,妈妈就会长吁短叹。

而如果去问爸爸或爷爷奶奶……

那时候的她,甚至不敢和他们说话。

现在她又回到了这间屋子,熟悉的霉味令朱玥作呕。

唯一不熟悉的是,贴在墙上的那张画。

那张画就在她木床的正对面,她一睁眼就看到了它。画上画着一只火红狐狸,眯得狭长的眼睛仿佛在和她对视。

只一瞬间,朱玥就想起了这只狐狸是从哪里来的她本来在规则之境里,刚刚触发了火红狐狸危机。现在这个地方,应该是火红狐狸造成的幻境!

意识到这些的一刹,朱玥有些意外于火红狐狸的「仗义」。因为这并不是她在这个副本里第一次经历幻境,在鲜花区的花精灵环节也有。但那一次的幻境内容是让她经历心底最怕的东西,而且花精灵似乎通过什么法术抑制了她的记忆,让她起初完全想不到自己是在规则之境中。

因此和花精灵的幻境相比,火红狐狸这个似乎很温柔。童年的一切是她的阴影,但她已不再惧怕,她自问完全可以心如止水地坐在这里和画上的火红狐狸对视,直到通过考验。

朱玥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定住心神,突然传来「咔」的一声爆响,她余光扫见被劈裂的房门,还有从裂缝处探进门中的一角斧刃。

朱玥瞳孔骤缩,心里突然变得有点乱。

“赔钱货,给老子滚出来!”

“咔、咔”

伴着咒骂,斧子一下下再度劈向房门,朱玥开始不受控制地浑身战栗。

她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来并没有完全克服那时的恐惧。

虽然……她已经近十年没和生理意义上的父亲联系过了。当她在大城市立稳脚跟后,她就在省会C市买了房,把妈妈接了回去。这次过年回村是为了看望年迈的外公外婆,倒是在村口好巧不巧地和那个「父亲」又见了一面,但他已不再年轻,两场大手术之后变得弱不禁风,看见她,态度近乎讨好,她冷哼一声快步离开,他连追她的力气都没有。

她明明知道他已经变成了那个样子,明明知道现在在外面的暴力破门只是幻觉。

但现在听着他中气十足的怒吼,她居然还是无可控制地怕了。

她很想像小时候一样……抱住头脸,缩进角落里。

这是那时瘦得跟麻杆一样的她能为自己提供的唯一保护,虽然有点自欺欺人的味道,但也并不是全无作用。

来自于父亲的毒打几天一顿,护住头脸至少让她没被打傻,也没毁容,否则她还有没有机会逃离那种生活都不一定了。

久远的回忆搅动朱玥的心弦,她的双手已经下意识地抬起了几寸,做出了要自我保护的动作。

但她如果真的那样做出那样的姿势就会低下头,视线也会从火红狐狸画上移开。

这是它给她挖的陷阱。

朱玥咬牙克制着自己,却连呼吸都在颤,外面的咒骂越发难听,「赔钱货」在他的嘴里绝对属于最为文明的字眼。

很快,脆弱不堪的门板的上半部分被完全劈掉,她的「父亲」伸手摸向门边,一把扯掉那个小小的锁链。

“啊!”朱玥没忍住一声大叫。父亲倒是没打算砍死她,扔下斧子,却随手抄起了门后的木棍。

不论是父亲还是爷爷奶奶,打她都是这样,手边有什么趁手的东西就拿什么,从来不在意她会被打成什么样子。

朱玥僵坐在床边,攥紧的手心里已经出满了黏腻的汗。她脑海中早就条件反射地播映起了她应该做的反应:以最快的速度缩进角落护住脑袋,然后在他手里的东西打下来的时候赶紧认错,哪怕她根本不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

父亲大步逼近,她的呼吸愈渐发虚、发冷。离得够近的时候,她被拎住衣领一把摔在地上。朱玥摔了个大马趴,视线依旧紧盯着那幅画,心里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滑稽。

父亲看她不吭声,被她激怒,在手里的东西抡圆打下来之前先狠狠踹了一脚,提高嗓音:“装死是吧!”

朱玥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张画,同时脑中开始快速回想这次在村口见到的父亲的样子。

然后她莫名觉得,面前的「年轻版父亲」,也很滑稽。

他好像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将来会是什么样子,会经历怎样的众叛亲离。他也不知道,在他眼里能「继承香火」的两个儿子,后来一个沾染了毒品,一个沉迷于赌博……全是他的「福报」。

接着朱玥有些惊奇的发现,她自己居然也从来没细想过这些「福报」。

一直以来她都在逃离,为了更好的生活一个劲地向前冲。她告诉自己过去不重要,一边是想放过自己,一边也是真的没有余力为这些久远的事情耗费脑细胞。

可现在她突然觉得,凭什么呢?

所谓的「与自己和解」不一定是忍气吞声,有些话说出来,或许远比强行遗忘要好。

朱玥深呼吸,意识到父亲狂风骤雨般的毒打似乎并没有真的带来太多痛苦,就撑起身,在他面前站了起来。

父亲一愣:“你干什么?”脸上继而呈现了更多的暴怒,但显得外强中干。

如果不是眼睛必须盯着火红狐狸,朱玥真想给他一记足够轻蔑的眼神。

然而就在这时,墙上的火红狐狸画竟然消失不见,那个火红狐狸的图案跟知晓了她的心思一样,出现在了父亲的额头上。

这让朱玥一瞬间觉得很爽,她立时将那份轻蔑送了出去,接着猛然发力,按着父亲撞向身后的砖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