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窈若连忙支起身子,迫不及待地拿起匙子,白瓷碰撞的当啷响像是夏日逢冰般脆响,一勺入口?,果然冰爽上?头,额上?的薄汗,身上?的暑意都被?纾解,只有喉间?回荡甜瓜的香与淡淡奶味。
怪道赵夙说宫中的糖蒸酥酪才是最好的,果真如此?,用的奶是最好的,细致处理后闻不到半点腥膻,而且膳房的人度量她的喜好心意,还特地在奶皮上?加了些湃过的甜瓜,切得碎碎的,配着酥酪入喉,蜜意拌着甜意,如何不好吃?
眨眼间?,小?半碗下肚,可把周围侍候的人急坏了。
“女郎、女郎,慢着点吃。”
“小?祖宗哦,冰的吃快了容易激着。”
……
她们都忙不迭的劝说,杨窈若便放慢了动作?,其实她也怕吃太快了,都没能好好品味道便见底,那就实在可惜了。
杨窈若吃完就在满屋子人的恳求下做起了课业,有为她打扇的、有偷偷喊人去把树上?鸣蝉粘下来的、有裁纸磨墨的……
一时,里外进出?的声响都听不见,当宫人要练的头一份基本功就是如何走。有的主子喜欢静,那就丁点声都不能露,免得扰了主子的耳,有的主子疑心重,那就万不可猫着步,否则猝然冒出?个人来,似鬼魅一般,岂不是要吓到主子?
总之都是有讲究的。
被?几乎满宫里最灵巧、上?进的一群人伺候着,纵使杨窈若有自己的心思念头,也很难不被?影响。可他们也惧怕陛下的威势,绝不敢带坏她,于是就成了最贴心、能带着上?进,且完全不会起争执的最佳玩伴。
杨窈若这里是安安静静,舒适地写着课业,但某些一早被?唤进宫里来的人,可就没这个待遇了。
御前失仪是大罪,可今日不知为何,用以?给各个大臣候着等陛下召见的耳房里既无茶水,也无点心,更别提冰块了。且夏日炎炎,耳房本就闷热,凑在一块简直如在蒸笼,闷得人直落汗。
王嗣夲一连等了两三个时辰,内衫已经完全湿透,到了拧一拧便能落水的程度。
偏偏他还不敢脱衣服,倘若何时陛下突然召见,衣衫不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或是被?那些闲到恨不能趴人家墙头数后院有几根草的御史们知道了,也非得参死?他不可,虽说陛下行伍出?身,往日对这些不算十分苛刻,可琅琊王氏世家门第,最自傲的就是家中子弟的风姿气度,他今日失仪事小?,丢了王氏门面是大。
所以?种种苦果,只好强自咽下。
王嗣夲心中不由怀念曾经王氏与皇族共天下的辉煌,若是那个时候的王氏门阀,何必在此?苦等,只怕怒上?心头,直接甩袖离宫都是有的,皇帝还不敢怪罪。但想?想?如今这位陛下的威严,兼之族中子弟出?仕的人虽多,可握有兵权的却没有几个,便又熄了心思。
虽然他家如今依旧是高门显贵,可到底没有了想?扶持谁就让谁做皇帝的底气,便只好在这等细枝末节上?多加忍耐了。
在王嗣夲心思浮动之际,终于,御前伺候的小?公?公?前来召他,往日王嗣夲是瞧不上?这起子无根之人的,但今日的冷落让他心生警觉,悄悄往小?公?公?手里塞了个荷包。
那小?公?公?正?是袁公?公?的干儿子,多机灵的一个人,知道王嗣夲被?晾了这么久必定忐忑,这才抢了差事。收些银钱倒是其次,最紧要的是能瞧见自诩高门贵胄的王公?大汗淋漓、狼狈不堪的模样。宫里的太监都是断了子孙根的,这辈子除了捧主子、敛财,就是喜欢看人落难,尤其是那些鼻孔朝天,高高在上?的人落难。
此?刻心满意足,便故作?悄声的摇头道:“陛下正?烦心着呢,王公?可要警醒些。”
说了和没说无甚差别。
王嗣夲咬牙,心里嫌恶,果真是宫里的太监,滑不溜秋。他倒不是心疼丁点金银,不过是觉得被?愚弄了,所以?恼怒。
但在宫中不好发?作?,王嗣夲只好咬牙忍下,进殿面圣。
他弯腰而拜,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陛下淡声叫起。
接着,御座前似乎有什么声响,转眼间?,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袁公?公?捧着一个托盘,上?头放了一本烫金色印着团花纹的奏折,他弯腰走到了王嗣夲的面前。
王嗣夲接过一看,正?是先前在他的授意下,王家门下的官员送上?去的奏折,是举荐他堂弟和另几个王氏派系的人前去吴地为官,安定民心的。
虽说是有私心,但举荐的几人确实也都精明能干。再?说了,吴地富庶,土地肥沃,一经打下,多少人都惦记着这块肥肉,就王家所为,都称不上?显眼,像桓氏一族才是狮子大张口?呢,直接讨要吴地的盐运使的官位,崔氏还盯上?了漕运、纺织这两块肥肉,总想?安插人手。
哪怕是杀鸡儆猴也轮不到他们王氏一族吧?
王嗣夲将诸多念头在心中回转,面上?却瞧不出?分毫,他假作?看完折子,清正?忠实的脸上?流露疑惑,满目不解,“臣惶恐,不知陛下何意?”
他低头告罪。
赵夙的声音隔着御座犹如庙宇高台的神?像般空灵莫测,不带半分感情,叫底下的人忐忑惶恐,唯命是从。
“卿多虑了,南边百废俱兴,正?待能吏施为,朕闻卿之子文采卓然,素有才干,欲遣之,不知卿意如何?”
皇帝可以?施恩待下,臣子却不能恃宠而骄,王嗣夲当即跪下,先是陈犬子愚钝,之后说些表忠心的话,恭维陛下如何贤能,自家该如何感恩戴德等等。
一通吹捧,君臣尽欢,很快王嗣夲便被?送出?宫,待圣旨赐下。
临出?宫前,王嗣夲还在想?陛下此?举有何深意,他儿子王桢才认回来不久,建安城中连人都不认得几个,忽然施恩必定是看在王氏门庭上?,难道是要扶持王氏和桓氏对抗?
他眉头紧锁,满脑子权利争斗,直到出?宫时,迎面大风吹得头脑松怔了一瞬,忽而浮起个念头,陛下还没说要给王桢封个什么官呢?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抛之脑后,并不重要,与其思索这个,倒不如想?一想?,为何陛下明明是要施恩,先前却晾了他那么久?难不成是为了敲打他?
王嗣夲摇头沉思,直到第二日宫里来人宣旨,让王桢任一个什么文源县的县令,既非曾经的吴国都城,也不是管盐政、纺织的富庶郡里,只知道又偏又远,离建安十万八千里。
简直如当头棒喝,叫王嗣夲摸不着头脑。
这毕竟是他的亲生子,仕途怎可、怎可……
难不成陛下真的对王家不满,刻意敲打?想?到这个可能,王嗣夲只觉得头疼,好好的陛下不可能针对王家,莫不是族中子弟在背地里做了什么,引得陛下注意?
王嗣夲的眉皱得死?劲,心下厌烦,倘若让他知道是谁做的,必定要好好惩戒,免得不拿他这个家主的话当回事。明明几次三番交代,在吴国国破后的这段时日,要安分守己。
站在书房练字的他,手陡然一顿,洁白如许的纸上?沾染墨滴。王嗣夲放下笔,闭目一会儿,才在新的白纸上?缓慢落下了一个字。
“等”
世上?没有历任君主尽圣明的朝代,却有绵延千年的世家。
且等着吧。
*
比起只能做老?乌龟的王嗣夲,杨窈若的日子显然要明媚朝气许多,当然,那些苦闷的事也不必等久很快降落到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