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再迟钝,也慢慢察觉到大哥似乎有些变了。
从前的国公府,可以说是大哥主外,魏蓥主内,两人有商有量,相互扶持。尤其是与秦敬泽一对比,更能体会到大哥的关爱如春雨细细密密将人笼罩,却不会造成困扰。如此体贴,反倒是令她不住心疼,不知不觉间也愈加依赖。
而如今,大哥待她依旧周到有礼,只是偶尔对上她时眼神不住闪躲,却又倔强地不肯移开,比起避嫌,更像是种勾引,一点一点搔着她的心,叫她也时常心头忐忑,又苦又甜。
直到有一日午后,她于春困中提前醒来,迷迷糊糊听到青菡与青竹在角落低声感慨:“要是小姐嫁的是国公爷就好了,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可惜……”
可惜么?魏蓥闭着眼,任由睡梦中的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打在被上消弭无痕……
傍晚的时候,大哥派人来请她,说是有贵客上门。
魏蓥有些疑惑,一路上把能猜的人都猜了个遍,一旁的福安只笑嘻嘻摇头,“二奶奶再猜呢。”显然是得了大爷的口谕要好好卖个关子。
魏蓥这下倒是被吊足了胃口,好不容易到了会客堂,但见一白衫青年负手欣赏着墙上挂画,身姿秀挺如竹,飘然出尘,只一个背影就让她惊喜地提起裙摆快步走去。
“大兄?!”
男人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笑容清浅眉目如画,看她这急躁匆忙的样子,无奈道:“多大的人了,还毛毛躁躁的。”话虽如此,还是在她跨进门槛时抬手扶住了她。
魏蓥便拉着他的衣袖,满眼都是欢喜,“大兄你怎么过来了?”
“还不是有个没良心的,有了相公就忘了哥哥,回到家都不肯多等半天,害得我只能亲自登门求见。”
魏蓥想到他那封信,不好意思地笑笑。视线一转,落到一旁安静站着的秦敬修身上,见他似乎一直含笑望着他们兄妹俩,心中愈发羞赧,连忙岔开了话题。
“大兄今晚会留下来用饭吧?我去让厨房多备些你爱吃的菜。”说着,领着丫鬟风风火火往膳房走。
秦敬修脸上的笑容愈大,语气里满满都是艳羡:“难得看弟妹这么亲近一个人,你这兄长定然当得很好。”
魏承熙笑得无奈又宠溺,“她打小就爱跟着我闹腾,倒是叫你看了笑话。”说着,又夸国公爷对弟弟以身作则、教导有方,想必将来前途似锦,听得秦敬修连连摇头。
“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能娶到弟妹这样的贤妻已是三生有幸,哪里还敢指望他什么。”
稍作客套后,下人来报晚膳已经备好,秦敬修便引着魏承熙同往落座。魏蓥早便叫人取来了大兄嗜好的罗浮春,坐在一旁殷勤地替两人添酒加菜。
如此和乐地吃了一阵子,秦敬修道是有事先一步离席,把时间让给久别重逢有一肚子话要叙的两兄妹。
外人一走,魏承熙便放下了酒杯,直直地望着她,满目疼惜。
“是大兄无用,叫你回了家还受委屈。”
魏蓥心底酸涩,但此时此景不想再提那些不高兴的事,便只笑着说无事。
“大兄你也看到了,我在这里过得很好,有待我如己出的婆母,有发奋读书力争入仕的相公,还有……还有事事照拂我的大哥,他们也都很疼我,你不要担心。”说着,又执起酒壶替他斟满,也给自己斟上了。
两兄妹长大后难得能这样不受打扰地说说笑笑,一不小心就都喝多了。
魏承熙扬声唤来随从,从一箱子珠宝首饰里挑出一支掐丝红宝石簪子,摇摇晃晃着走过来就要替她亲手簪上。
魏蓥就吃吃地笑他:“大兄挑首饰的眼光还是这样差,怕不是只让掌柜的打包了最贵的就走,难怪大嫂逛街从来不带你。”话是这么说,脑袋却乖乖地歪过去,任他在自己发间摆弄。
一番比划后好不容易簪好了,魏承熙满意地看着,喃喃道:“没关系,妹妹好看,戴什么都好。”然后拍拍她的脑袋,像小时候那样凑到她耳边,低低嘱咐她:“以后受了什么委屈,都要记得和哥哥说,你不说,哥哥就是想帮也没法帮你。”
魏蓥看着男人近在咫尺清澈专注的眼,有些想哭,但还是努力笑着说好。
魏承熙就隔空点点她的唇,“也不要刻意去笑,这样就不好看了。”
“哥哥……”
魏承熙忽然低声问她:“蓥蓥,你喜欢魏府吗?”
恍惚间,魏蓥想起很小的时候,他似乎也问过她这样的问题。她忘了曾经她是怎么回答他的,然而此时此刻,她静默了一瞬,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很多东西哥哥也不喜欢,可是哥哥必须去争。”
“蓥蓥,哥哥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如果连你受了委屈也不敢回来找我的话,那哥哥现在所做的一切就都没了意义。你记住了吗?”
魏蓥看着他的眼,眨去眼中的湿意,认真点了点头。
魏承熙就笑着退了开去,叫随从把珠宝匣交给她的丫鬟,然后饮完杯中余酒,摆摆手,有些踉跄地叫人扶着往外走去。
他抬头望着天上月,魏府里的月亮也是如此,被框在高高低低的四方屋檐下,东升西落,不得自由。
他的母亲便是如此,为了他入府受罪,婆母不喜乃至苛待,她的丈夫眼睁睁看着她陷入自我绝望却不救她,任其在毁人和自毁中耗尽短短一生,可以说,他的母亲是被吃人的魏府逼死的。也只有甄氏那样无心的女子才能活下来。可他不要他冰雪可爱的妹妹也变成那般的活佛,他带着她一起读书,学各方道理,也教她要爱重自己,哪怕嫁了人,也不要被世家大族沉重的礼教家法压垮束缚。她应该有自己的人生,若是魏府那些人还不肯放过她,他便是毁了一切也在所不惜。
0029 二十八.拥抱
魏蓥送别哥哥回来,走到及春院门口时,裙角被花丛间枯枝一刮,摇摇晃了一下,待行稳时下意识去扶鬓发,却发现大兄刚送的簪子不见了。
魏蓥停下脚步,丫鬟们连忙打着灯笼四散开来去寻,恰好她醉了酒也不急着进屋,见今夜月色迷蒙,就站在院门口,裹紧了衣衫,仰头望着云隙间时隐时现的缺月,酡红的脸上一片晕乎迷惘。
殊不知,她望着月,有人却在望着她。
秦敬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会到这里来。因为喝了酒,他早早便洗漱躺下了,然而迟迟未听下人来报堂前散席,又听说二奶奶也跟着魏大公子在喝酒,担心她酒量不好喝多了难受,秦敬修便让人备好醒酒汤,可自己却又披衣起身,一个人慢慢踱到了这里,直到看到她们在院门处停下来像是要找什么东西,还下意识躲到了隐蔽处。
大兄方才说的那些话沉沉地压在魏蓥心底,不知为何竟让她有些忧心难过,她叹了口气,正低头欲走,却看到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一晃而过有个发亮的东西,以为是丢失的簪子便弯腰去捡,可不想头重脚轻的,一下子没站稳就要向前扑去,下一秒却被一双大手拦腰扶住。一瞬间,一股陌生而清爽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叫她脚步发软,顺势便跌进了来人怀里。
魏蓥知道自己没有很醉,至少不会醉到认不出人来。男人的怀抱是如此的宽厚,足以容纳她的不安、她的彷徨和她所有的一切,她又如何能够错认?
她知道此刻她应该赶紧从男人身上退开来,以道谢或致歉与他拉开距离。可现在,她喝了酒,月色昏沉,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这边,她忽然就有些不想再动。
而他也没有推开自己……
魏蓥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真的醉了,一醉不醒,梦里的他紧紧地抱着她,暗自贪婪地呼吸着彼此热切凌乱的气息……
那句不甘的感慨终于还是影响到了她,如果她嫁的人是他,该有多好?
最终还是秦敬修先反应过来,苦笑一声,扶住她退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