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氏皱了皱眉,没吭声,反倒是二房太太先开口了,像是在为她解围。
“老太太莫生气,也是蓥姐儿出嫁了不认人,这才失了礼数。”
老太太哼了一声,拉过身边女子的手,冲着魏蓥开恩一般道:“罢了,既如此,便不同你计较了。这是你姨表妹柳真儿,你过来认识认识。”
柳真儿轻笑着望着她,在她唤了声“柳妹妹”后才缓缓道:“不敢当,这国公府二奶奶的亲,我可不敢随便认呐。”
魏蓥立在人群中央,原先要行的礼是怎么也行不下去了,看着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几人,忽然有些好笑。
老夫人打小不喜自己她知道,大兄母亲赵氏过门时老太太不满意,可她娘甄氏嫁进来后她也没好脸。只有前两年因着皇后娘娘的青睐,她才终于正眼瞧了自己,甚至可以说有些谄媚讨好,现在转头闹的这么一大出,就是为了下她的脸面好扬眉吐气,顺带讨这柳真儿的高兴?她竟不知自己是何时得罪了这位素未谋面的姨小姐。
魏蓥不声不响不动如山,这戏也难再唱下去。
老太太浑浊的老眼一转,忽然点了甄母出来,“甄氏,前日里同大爷商量好的事,你来跟蓥丫头说说。”
甄氏一顿,虽有些犹豫,还是上前拉住魏蓥的手,垂下眼缓缓道:“真姐儿是你姨表叔最小的女儿,自小娇养长大,如今你姨表叔一家要远赴陇西任职,不放心带着真姐儿一起走,便且先让她住在我们府上。她娘纪氏幼时与皇后娘娘有些交情,托了她进宫向娘娘问安。过两日宫里会召命妇进宫,你既与娘娘相熟,又懂入宫的规矩,届时你便领着真姐儿一道去吧。”
饶是早就猜到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乍然听到这种荒唐的要求,魏蓥还是禁不住愕然。
话里的意思她听明白了,借住魏府是假,替柳真儿物色夫家是真;进宫向娘娘问安是假,真正的目的是想再替魏府送一位太子妃过去!老太太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再看周围那些暗暗咬牙不忿的魏府真正的适龄小姐,就好像笃定了柳真儿必定能进宫,且这一去就必然会一飞冲天,登临东宫,就像曾经的她一样。
魏蓥只觉得讽刺可笑。她当然知道命妇进宫之事,甚至过去两年间娘娘都会特意召她过去陪同。可那是因为什么缘故,大家都心照不宣。然而如今她都已嫁作他人妇了,不说皇后还会不会破例召见,便是见了也徒生尴尬。可面前这些人却不在意这些,只当皇后还对她青眼有加,便是未能被召见,也要她牺牲掉最后一丝情分来替娘家人铺入宫的路。
因为她是世家自小悉心培养的小姐,终其一生的价值便是通过婚姻替家族攀亲结贵乃至邀恩固宠,这是使命也是回馈,早在出生时便被安排得清清楚楚,不能挣脱。如她这般出嫁不如意之人,便只能成为被利用完最后一丝价值才罢休的牺牲品。
是以来自老太太的算计、难堪,这些其实都在预料之中,真正叫她难受的是,本该最了解自己处境、知道自己难处的母亲也不向着自己,这叫她感到悲哀。
或许换做之前她还不会觉得意外,毕竟身为大房主母,时刻都要替家族考虑利益的最大化,为此,牺牲自己的女儿也是应当的,她只是做了一个世家夫人该做的选择,这无可厚非。可自从体会过被人搂在怀里真心呵护的感觉后,她突然就无法忍受母亲这种理智清醒的模样。
她忽然想回穆国公府了,那里有视她若己出的婆母,有事事迁就维护她的大哥……
魏蓥淡淡应了是,吃了一顿食不知味的家宴,胡乱睡到天明,终于吩咐丫头们收拾东西,去上房与老太太、甄母告辞。
走出魏府大门时忽觉呼吸一畅,唯一遗憾是没能如约见上大兄一面。
知晓秦大哥昨夜宫里饮酒后恐怕身体不舒服还在休息,也不想他过来看到自己这落魄窘境,只默默让人驾着马车回到了国公府。
0022 二十一.入宫
老夫人没料到她这么早便回来了,有些心疼地看着她眼下青黑,没有多问什么,只让她早些回去歇息。
魏蓥回了院子里也睡不着,便又起来,问起昨日府里一切可好。丫鬟道是无事,大爷到了三更天才从宫里回来,醉得不轻。
正说着,下人来报说是秦敬修醒了,派人请她过去。
明亮的堂屋里,穆国公刚毅的脸上宿醉痕迹未消,目光却清明,见她难掩憔悴,有些焦心:“怎么一早便回来了?可是在那边受了什么委屈?”
秦敬修问得直白,有些逾矩,魏蓥听了却忽然想哭,到底没忍住,说了实情,只掩去了带柳真儿入宫的真正意图。
可秦敬修哪里会猜不到,没待听完就重重一拍扶手,火冒三丈。
“她们竟敢如此欺你!”想也知道,她如今再入宫会受到何种冷眼慢待,便是皇后娘娘宽仁不计较往事,宫里下人们还不知要如何编排她。更何况,她还要带着旁的女子去皇后面前说项。
秦敬修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连自己过去受冤枉时都没这么生气,前后踱了几步,忽然道:“我去找魏大人。”
魏蓥连忙拦住他,“大哥不可。此事老太太既一意孤行,父亲又怎会为了我得罪老太太。”
秦敬修便犯了难,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他只恨不得闯入魏府把那个无用的魏清源揪出来打一顿。
倒是魏蓥诉完委屈便看开了,反过来安抚他,“大哥你放心,这些年皇后娘娘待我如子侄,便是凭这份教导之恩我也合该去拜谢。至于旁的,我只做我该做的,结果如何我也管不了。”
秦敬修却无法像她一样释怀,忍了又忍,终于直言道:“你可知,太子如今已经回了宫中?”
魏蓥先是一愣,听懂了他的担忧,垂眸淡淡道:“那又如何,都已经过去了,何况宫里陛下和娘娘都在,便是碰见了也不过行个礼,左右出不了什么事。”
那又如何?那又如何!她根本不知道,太子明明就还没割舍下她,甚至较之往日愈发疯魔。他很想赌他不敢在宫里发难,可他不敢拿她做赌。
“那日我陪你一同进宫,我自去拜见圣上,寻机会牵制住太子……”
“不可!大哥,你不必为我做到如此。”魏蓥缓了缓口气,认真道:“我一个人也应付得来,请大哥信我。”
这是她自己的孽,合该她自己来还。大哥已经为她做了很多了,魏蓥真的不想再欠他更多,她还不起。
秦敬修似乎也明白了,没有再坚持。
这一次入宫,魏蓥的心情再无往日那般平静。凌冽的风吹过脸庞,刺骨般的冷,让她回忆起落水的那片湖,也是这样的阴冷,看似宁静,却翻覆了她整个的人生。
巍峨宫殿如同黢黑巨兽,一步一步,吞噬掉心火与希望,惟余寂然,如果可以,她希望这辈子都不再踏足,可这一趟,却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魏蓥以百般调教后的完美仪态朝着堂上盈盈伏拜,听得一句“起身”,便见高座之上,那位容雍华贵风姿不减的妇人依旧是过去那副含笑的模样,问她最近如何,看似和蔼实则疏离,客套几句后便问起一旁的柳真儿。
魏蓥正欲介绍,却被早不耐烦的柳真儿打断,自己上前回了话,魏蓥便顺势退到了一旁,低眉顺目。
皇后自然知道柳真儿的身世,却是一打眼就不喜她这副轻浮自傲没规没矩的模样,又听她话中皆是攀亲带故自我推崇的意思,哪里还猜不到她的意图,不由隐隐冷笑,这魏府还真是什么人都敢往宫里、往她面前送,前些年真是给他们脸了。他们也不想想,若是之前魏蓥进了宫,哪里还有现在魏承熙的风光,如今既已出了个东阁大学士,还再想捞一个太子妃位,算盘可真是打得叮当响。
候在一旁的魏蓥当然听出了娘娘语气里的不快,趁她发话赶人前,上前恭请退下,柳真儿犹不自知,上赶着还欲攀谈,被一旁嬷嬷奚落不懂规矩,灰溜溜跟着魏蓥离开。
等走到宫道上没了人,柳真儿被斥退的怒气便转移到了魏蓥头上,指责她不守妇道私会外男损害皇室颜面,害得全族人跟着失了皇恩。
魏蓥被她这颠倒黑白的话气得急火攻心面色煞白,扶住墙喘了好几口气,半晌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位面生的公公,笑着道:“两位可是魏府上的小姐?贵人有事相请,请跟咱家来。”见魏蓥犹疑,公公轻声解释:“姑娘放心,是殿下让我来的。”
魏蓥一惊,这下更是不敢跟着走了,要知道东宫私会外女可是犯大忌讳,何况以如今他俩的身份,怎可随意私下相见,平白给人增添笑资罢了。
然而柳真儿一听是太子殿下相邀,一下子便喜上眉梢,得意非凡,听魏蓥开口就要婉拒,当即插嘴道:“殿下相邀岂敢不从?秦夫人若是有事自去便是。”说着便自顾自走到公公身边要他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