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1 / 1)

阮窈以某种不算美好的姿态挤入了他的心,随之为他带来充斥着妒意与欲念的诸多烦忧。而他也并未放过她,如今如愿使得她只为他一人所有。

可倘若她也会在若干年后回忆起他,兴许会含着眼泪,也兴许会沉默,却大约不会是笑得双眼亮晶晶的模样。

他在那短暂的一刻,心跳渐而缓慢,并随之生出一丝难以言说的微痛,使得他不禁蹙起了眉。

若他与常人一般,有着长长久久的寿数,这数月的磋磨或许算不得什么。可他也不知自己还余下多少时间,再回首细数彼此过往点滴,多是眼泪与欺瞒,竟鲜少有过欢喜宁静的时刻。

这并非是她的本意,也并非是自己的本意。

然而二人之间总像是隔了一堵墙,各自怀有相距甚远的心执,想要收回余恨、解去痴嗔,恐怕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

但他既窥见了她的一角心事,自然也能够学着旁人的样子,缓缓地,隐秘地,讨得她的欢心。

昔日横波目,便只该是横波目,而不必变作流泪泉。

山中静谧,炭火兀自烧着,裴璋看了眼身旁之人,见她虽乖乖坐着,却又忍不住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便道:“倘若待着无趣,便与我说说你从前在琅琊郡时的事吧。”

阮窈托着下巴,闻言想了想,目光缓缓投落在亭外堆积的雪上,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我所住的那座小院子,阿芝曾经为我植了两树丹桂。”她笑了笑,“我喜欢桂花……”

“阿芝?”裴璋问道。

“嗯,阿芝自小便是同我一块长大的。”阮窈顿了顿,没有再继续说阿芝,而是讲起那两株树来。

“有一年丹桂初开,夜里就下了瓢泼大雨。翌日一醒,我来不及穿衣,便让阿芝去瞧一眼那两颗桂树……后来我流落到了山寺里,因为害怕被赶出去,故而什么事情都做,日复一日,只觉着满眼都是做不完的活计,如何还有闲情看花呢……”

她说着,嘴角牵了牵,话语里却分明是数不尽的怅然,“阿芝那时要服侍我晨起、用膳,匆匆去瞧了一眼花,说是花枝仍如故。待我起来再去一看,树上叶多花少,尽被雨水打落了,我那会儿还闹了脾气,斥了她几句。”

阮窈低着头,手拢在杯盏上,杯子里是温过的牛乳茶,裴璋让人加了蔗糖,甜丝丝的。

她细细碎碎、漫无目的地说了许多,而他安静地听着,有时也会温声安抚她一句,然而在她听来,却总觉着有几分违和。

他是在尝试着讨得她的欢心吗?

阮窈悄悄去瞟了一眼他的神情,睫羽低垂,分外专注,然而手中的铁钎子总归显得有些怪异,连一贯的苦药味也被这油气给掩住了。

她很快接过他递来的肉,小口地吃着,随即见到他抿了抿唇,点漆般的眼里闪过一点隐约的期许。

阮窈便笑盈盈的,“多谢公子。”

他也眼含笑意,回身将茶水温在炉火之上。

见裴璋的茶水温着火,她轻轻将自己的牛乳茶向着他的位置推了推,“公子渴不渴?那茶水太苦了,牛乳……”

话未说完,阮窈才留意到了杯盏边缘沾着的绯红口脂。

她有些赧然,正想抬手擦去,便见到他眸光微微一动,竟真的接过她的杯子,缓缓饮了两口甜腻的牛乳。

随后喉结动了动,咽了下去。

阮窈直直地瞧着,心在胸腔里,跳得一下比一下快。

第51章 在他怀抱里入梦

随着喉间的吞咽,许是牛乳茶于他而言太过甜腻,裴璋不禁蹙了蹙眉,但很快便又舒展开。

他将杯盏放回至阮窈面前,凝神想了想,神色温和地注视着她。

“窈娘可有何想要去的地方吗?”

阮窈嗓子有些发紧,像是绷着一根不安的弦。

她没有去看他的眼,而是垂眸盯着杯盏里微微打着旋儿的牛乳,脑袋空空,一时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好胡说道:“我……我要去月亮上。”

若换作以往,她这般荒诞的话,裴璋估摸着只会看她一眼,抿唇不语。

可他今日显然颇为愉悦,眸中的浅淡笑意,像是雨过天清后的一小池碧湖。

“不可。”他嗓音一如既往地平淡,可阮窈莫名听出了几分认真。

“月宫冷寂,传闻中的奔月灵药也仅有一枚,若你得了,便要舍而我去吗?”

她心脏怦怦乱跳,可闻言仍是怔愣了一下。

世上怎有这样的人呢?肉体凡胎如何能乘风而去,明知她在乱说,却一本正经地驳了她,还将话头又绕回他们二人身上,温温地反问她。

严灵院不是月宫,可冷寂却半分也不少。

裴璋来此,似乎是为着他母亲的寒食祭扫,可她冷眼瞧着,他分明也爱极了这山间静谧。

若再遇上雨雪天,他甚至可以连房门也不出半步,只在南窗下披卷,间或再看两眼堆雪。

可她与他不同。

山雪过于萧疏清冷,阮窈遥遥看上一眼,便忍不住想要缩起脖子,再跺上两脚。

她日复一日地被困在这里,偶而也在深夜被雪落声所惊醒,只觉长夜漫漫,越发疯了似的想念那一年初到洛阳,十里长街花灯迢。

更何况裴璋绝不会永远住在这儿。

那么到了那时……她该如何自处?若他开春回了洛阳,自己是否会独身一人被留在山院里?若他另行娶了妻子,亦或是对她不再有情爱和欲念,那她的这条性命于他而言,还有留存的意义吗?

山中冰雪严寒,屋中却有春水煎茶,红泥炉火,她亦想过,要就此在他怀抱里入梦。

可每每昏昏默默的刹那,这些诘问无时不刻不在敲打她,且他们之间……还承负着齐慎一条血淋淋的人命。

他是被自己无辜牵连,才招致杀身的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