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沉板着脸看了她一眼, 拿回扫把就“刷刷刷”开始弯身扫垃圾,连同那几本脏污的作业也毫不留情扫进去, 冷冷说:“你刚刚怎么没有这股狠劲?你这么厉害怎么由着人欺负?”
赵菁伸手从他校服兜里掏出几枚薄荷糖,拆开一枚塞进嘴里,防止自己因为垃圾的恶臭气味吐掉:“我有我自己的解决办法。”
谢星沉一言不发扫垃圾,心想他谢大少爷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干过这种脏活,也就她赵菁还能使唤他扫垃圾,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说了赵菁要翻脸的,他憋屈地扫完垃圾,最后一下还把铲子在垃圾桶边沿恶狠狠磕了几下:“你能有什么办法?告老师的办法?你就是窝里横!”
赵菁撇撇眼,不说话,反正垃圾已经帮她扫完了,她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取出一张纸巾扯了一半递给谢星沉:“少废话,走了。”
谢星沉跟她一人抬一边,去倒垃圾桶。
谢星沉将垃圾桶翻进垃圾池里,看了她一眼,又问:“倒垃圾桶不两个人?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同学呢?”
赵菁面无表情:“她提前走了。”
谢星沉要被赵菁气死了:“赵菁你气死我算了,你还说你不被人欺负!”
赵菁将空垃圾桶翻下来,拎起一边将另一边递向谢星沉:“下个星期我不会再倒了。”
谢星沉接过空垃圾桶另一边,还是气得要命,扫了眼周围的校园环境,连同一起嫌弃了起来:“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你来七中,绑也要把你绑去附中。”
赵菁重申:“我说过我家买不起附中附近的学区房。”
谢星沉不懂赵菁在坚持什么,看着她:“需要吗?明明我爸跟校长说句话的事。”
赵菁冷着脸看着他:“你让我上附中我就能上附中?”
谢星沉绝不会觉得赵菁接下来有什么好话,定定看着她。
赵菁:“你让我上附中我就得上附中?”
谢星沉脸色也有点冷了。
“你是世界中心?”
赵菁甩完这句话,就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空垃圾桶,头也不回地拎着往教室后面走去,弯身套黑色大垃圾袋。
他们现在的关系就像这个垃圾桶,他在光洁无尘的外面,蒙上了一层大黑袋子,谁也看不见她内心的狰狞。
谢星沉站在教室门口等她,脸色难看的要命,一见她出来,抢过她肩上的书包,怒意就磅礴。
“赵菁,这么多年,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就是不肯相信我对你帮助的善意。”
赵菁看着他。
“谢星沉,这么多年,你爸爸出现在新闻上也是越来越频繁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我们之间的差距。”
谢星沉不说话。
赵菁又说:“既然你这么想跟我上一个初中,你为什么不转来七中,而要我去附中,你不是想上哪个初中就能上哪个初中,你为什么不呢,谢星沉。”
谢星沉无话可说,为什么不呢,附中的教育资源何止比七中好千百倍,但也不是人人都愿意接受这份好。
赵菁看着他:“你还会像八岁一样,问我喜不喜欢你叫我‘葵葵’一样,问我愿不愿意去附中吗?”
谢星沉这时察觉到羞愧了,他长到十三岁,人生实在顺风顺水,顺其自然狂妄自傲,可又有没有常常自省,他立马道歉。
“葵葵,对不起。”
如果他人的命题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么到了他们这就升级成了“己所欲是人所欲否?”
赵菁并不在意,她知道这并不是谢星沉的错,更多是她自己的问题。
人总是越缺乏什么越想彰显什么,她在谢星沉面前越缺乏尊严就越想彰显尊严。
在青春期这个拧巴的年纪,她那些不为人知的少女心事,让她像个陷入泥沼的影子,自己挣脱不出无法自洽,旁人捕捉不到理解不了。
自从八岁那场大病后,她的身体像气球一样膨胀,这让她失掉了健康和身材,她的脑子也像气球一样空空如也,这又让她险些失掉智力和自我,她时常感到思维混沌迟缓,对周遭的感知能力变弱,她的学习成绩需要十分努力维持,她不得不放弃钢琴,她进入到了一个漫长而又透彻新生的恢复期。
这是她一生的雪季,有时感觉天空灰扑扑的有邪恶的鸦羽掉下来,有时又感觉裂开了一条缝看到挣脱天光的一刹那。
赵菁此刻说出自己的感受:“我时常感觉自己像一本书,别人看到我平庸的外表,却不愿意翻开阅读我。”
她重复:“没有任何人想要了解我。”
谢星沉听了怪心酸的,她这个年纪有什么烦恼?跟在她身旁放柔声音说:“葵葵,你跟我讲,我愿意听。”
赵菁从来没说过,有谢星沉在她身边她会很安心,谢星沉是她从小到大认识的从内而外都最优秀的男生,她可能这一生都遇不到第二个,一生都奢望不了。
她慢慢说。
“我在想,他们为什么只欺负我?男生体育课盯着我的胸脯看是什么意思?老师为什么默认我会丢铅球?”
“我该害怕吗?我该羞愧吗?我该服从吗?我想不通,我不理解这一切,这一切是理所当然的吗?我不喜欢被这样理所当然对待。”
“明明在我生病变胖前不这样的。”
“然后现在,我该减肥吗?可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却受到别人十足的恶意,是以暴制暴还是找老师更有效?我该相信老师吗?老师会不会对我说出‘为什么只欺负你不欺负别人’这种话?”
谢星沉本来就是个感性的人,此刻眼眶红的不得了,紧紧握住赵菁的手。
“放心,我活着一天,就一天不会让人欺负你,哪天你被人欺负了,第一个告诉我,我第一个为你报仇。”
“如果哪天有人对你说出那种话,你可以回击,‘为什么你妈死了别人妈还活得好好的’。”
受委屈的小兔子一样的表情,再配合上漫不经心又无波无澜的语气。
赵菁忍不住笑弯了腰:“天呐,你居然在骂娘,第一次见你骂娘,你为什么能用这么正经的语气骂娘。”
骂娘是谢星沉能想到最脏的话,因为在谢星沉的户口本排序里,妈妈柳朝音永远是第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