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以同样的动作乏味地重复了两个来回后,蒋济维蓦然间产生了一个十分荒谬的想法,他察觉自己或许正站在汤星闻未来的某一个节点上,等汤星闻学会游泳了他们便会再次汇合。过去是这样吗?未来仍然会这样吗?人生只是由一个节点奔向下一个节点,会启程,会抵达,会再次出发,未来成为了一个无休止持续的系动词。
汤星闻扑腾起的水声无聊而又缓慢地充斥着蒋济维的耳朵,蒋济维对这节游泳课、对即将结束的暑假、对看似遥远其实也很快的那场被大多数人奉为人生分水岭的考试……都感到索然无味起来。
蒋济维还是如常地上学,写作业,考试,打游戏和朋友聚会,但是那次游泳课冒出的念头却像一根无害的仙人掌刺残留在他的手心。
直到那天梁颀在花园点起那只烟那只蒋济维视线扫了很多次但最终并未拿起的仿佛盘古开天辟地时就已经放在那里的烟,蒋济维才久违地感觉到了那根刺对他造成的若有似无的痛意。
他想不对,生活也不总是这样一成不变的,至少原本应该好好放在原地的那根香烟被点燃了不是吗?
所以下意识的,蒋济维开始关注起梁颀,或许梁颀察觉到了,或许没有,但无论如何,他给梁颀下过三次邀请,都被梁颀以不同的态度给拒绝。渐渐蒋济维也有了些心气,事不过三,碰壁了那么多次也该长点教训了,何况蒋济维也实在是受够了这种被渔网网住,越努力就越会被渔网束缚到窒息的感觉。
因此在入睡前,蒋济维暗自下定决心,他要摆出足够冷酷的姿态去遏制住对梁颀的亲近。
明楠看着蒋济维吃了一惊:“你昨天干嘛去了?”
蒋济维顶着黑眼圈说:“我什么都没干。”
“那就是昨晚你睡觉摔下床脸着地了?”睡不好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明楠没太在意,随手递给他一盒牛奶,语气神秘地说:“今天要升旗。”
“嗯?”蒋济维状况外地问:“升旗怎么了?”
明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忘了?梁颀要在升旗后念检讨。”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蒋济维将牛奶盒吸出响声,云淡风轻地说:“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明楠在队伍的前列朝他做鬼脸,看表情应该是在说既然没关系你还挑早操结束出旗之前下来干什么。
班长站在蒋济维后面也说:“万年不来早操,今天怎么想起要来了。”
蒋济维扭了扭脖子,避开明楠射过来的视线说:“做试卷低头太久了,下来活动活动。”
教导主任正在讲台上激烈陈词,班长苦这种形式主义久矣,看不惯蒋济维这么装:“脖子酸了还不如趴在课桌上再睡一会呢,唉,如果我不是班长,我也想翘了。”
话音刚落,梁颀就走上了讲台,班长精神一振:“那不是我们班的那个谁吗?”
蒋济维重重叹了口气:“夏哥,他名字都在校通知栏通报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吗?”
不仅如此,通报批评被张贴出来后全班哗然,老何还特意在课后皮笑肉不笑地说:“班上还没有同学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过,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上台发言的机会,梁颀你可以要拿出优秀学生代表的架势给我们班长长脸啊。”
班长费力思索了一阵,眼睛亮了亮:“想起来了,叫梁颀对吧?”
这次班长下定决心要把梁颀的脸和名字对上号,仔细看了好一阵,突然说:“蒋济维,我怎么觉得这个新同学有点帅啊?还有这个校服是不是被他改过尺寸了,他穿怎么就这么好看。”
蒋济维装聋不搭话,但是顺着班长的话打量起梁颀,客观地说,梁颀今天往讲台上一站,人如其名,芝兰玉树,就连头发拂过脸颊的幅度都刚刚好,把台下被风吹得七荤八素的同学衬得像是偶像剧里的甲乙丙丁。
梁颀开始对着检讨书念,蒋济维以为他会叛逆地篡改稿子的内容给老何添乱,没想到和最标准的检讨书范式一样,从头到尾都在说已经充分认识到了与同学斗殴的错误,并且保证下次不会再犯。梁颀念检讨书的时候没有丝毫赧然,姿态放松,声音四平八稳,念得流利顺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念完后,梁颀看向教导主任,教导主任挺满意,点点头就让他下去了。
接下来就轮到了那三个高三生,其中一人在上面举着稿子磕磕巴巴地念,其它两人在一旁涨红着脸等待,与梁颀刚刚镇定自若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蒋济维看了一会有些无趣地说:“站着好累,我先溜了。”
说溜蒋济维是真遁了,班长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离开队列。
“被老何发现你就倒霉了!”班长身体比嘴诚实,连忙填上蒋济维留出的空位帮他毁尸灭迹。
蒋济维趴在课桌上,觉得班长说的没错,一动不动地趴着才是对脖子最好的疗愈。正当蒋济维惬意舒适地准备就这样小憩一会时,有人将他的课桌叩响。蒋济维懒懒地睁开眼,看见梁颀正低垂着眼看他。
梁颀将校服外套脱了下来,里面穿着一件棉质T恤,露出有些清瘦的背脊。他刚刚应该是去洗了个脸,水珠顺着他的头发落了下来,将蒋济维放在桌子上的课本泅湿了一块,梁颀的余光注意到了,顿了顿,往后拉开了点距离。
“我们聊聊。”梁颀说。
蒋济维直起身:“聊什么?”
梁颀开门见山:“昨天那通电话的女生不是我女朋友。”
然后呢?蒋济维看着他,恍然大悟地说道:“放心,我不会告诉我妈。”想了想,蒋济维又补充,“也不会告诉沈阿姨。”
梁颀皱眉:“告不告诉她们都随便你,我是来和你说清楚的,不是和她们。”
蒋济维困惑地问:“和我吗,为什么?”
梁颀看着他,无声地笑了笑:“不是昨天的那通电话,那你今天早上生什么气?”
蒋济维下意识地反驳:“我哪里有生气?”而后愣了愣,有些心虚地避开梁颀的视线。
虽然被常远叮嘱后,梁颀依然很少上学和蒋济维同行,但是蒋济维会准时在起床时让陈阿姨敲梁颀的门代他询问今天要不要坐王叔的车,梁颀偶尔答应时常拒绝。然而今天并没有人来敲门,梁颀下楼时蒋济维正在吃早饭,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埋头继续吃了,换在往常,蒋济维会和他说上一句“早上好”。
这样一看,蒋济维的确在赌气无异。
下定决心要把他与梁颀之间那扇门给合上的蒋济维并不打算和梁颀吐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他整理措辞说:“昨晚我没睡好,今天起来心情不好,不是在生气。”
配合蒋济维眼下的两个黑眼圈,这句话显得非常有说服力。
梁颀又看了他好一会,不知道信了没信。
蒋济维被他这样一看,便有些紧张,画蛇添足地补充道:“更何况都是误会,我生气干什么?”
梁颀轻声复述他的话:“对啊,你生气干什么?”
蒋济维在梁颀刻意压低的声音中漏跳了一拍,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好在梁颀没有兴趣深究,他说:“你不想说就算了,常阿姨希望我们两个好好相处,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让她失望。”
蒋济维说:“我以为你不是会因为别人改变自己想法的人。”
梁颀看着他又笑了:“我真高兴你能看出来。”
这又是什么意思?蒋济维几乎不能明白,还想再问,梁颀没有给他问出口的机会,径自朝自己的座位走去,走廊传来一阵喧哗声,早操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