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溺水之人,重回人世,姜荔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冷汗涔涔。一切痴魂怨鬼都消失,但凄厉的笑声仍在。他极力地睁大了眼睛,但眼前之景,仍是模糊。“砰、砰、砰……”耳膜上鼓噪着巨大的心跳声,源源不断,推动血液在血管中奔流,涌出决口,四散流逝,带走生机和热气。随着血液的流失,青年的意识渐渐失去,瞳孔放大,温度降低,呈现出濒死之态。

“罢了,给你一点甜头尝尝吧。”辟姜说。下巴忽然被捏住,一大碗腥臭的药水灌入,滚烫的药汁溢出青年的口角,他不住地咳嗽起来。辟姜一边准确地找到了青年后腰上那根连接着长尾的椎骨,另一边,却握住了隐藏在凹陷中的某个器官,轻轻抚弄起来。

幻景再现。

春日和煦,他和萝到部落外的郊野上去拾取茜草。在高高低低的绿色草原之中,无数蜂蝶在悠然地飞翔。清澈的溪流淌过青青草地,如镜一般映照着天上的轻云。他弯弓射中了一只灰色的野兔,野兔有着蓝色的眼睛,双掌合十,向他求饶,萝笑笑,便饶过了那只还未长成的兔子。

茜草碧色,沤汁却红。将草根放在篮中,一会儿,手心也被红汁浸染。漫步进草野之中,及胸的野草将人淹没,姜萝的手掌在草叶上轻轻抚过,清风微旋,半人高的草丛便让出了一条路。

“看”姜萝对他说。

拨开的草丛间,露出一对年轻白鹭的窝,一枚白色的蛋正卧在其中。母鸟姿态优雅,曲着一条细细的长腿,公鸟卧在溪边,鸟喙轻啄,互相梳理着对方身上的羽毛,交颈之间,翎羽随风摇晃。姜荔扔过一块石头,水花溅起,吓跑了一条对蛋探头探脑的青蛇,兄妹俩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手拉着手,奔跑起来,却不小心脚下一空,从小山坡上滚了下去。装茜草的篮子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冒失的兄妹俩被野草温柔地托起,毫发无损地滚到了山脚下,平躺在柔软似云的草堆中,长发散逸,席天幕地。

“你听到了什么吗?”姜萝说,眨着墨绿的眼睛,捂住了他的嘴。

快乐却放荡的声音传来,欢愉而毫不掩饰。拨开低低垂下的灌木枝条,兄妹俩撞见了一对正在在野地里交合的情人。男人有着健壮赤裸的上身,刺满了部落的青色图腾,一条墨色长尾,坦荡荡地铺陈在草野中。女人跨坐在他身上,纵情起伏着,时而抚摸着他饱满的肌肉,时而亲吻着他细碎的胡渣,交颈缠绵,厮磨亲吻。

荔将萝抱在怀中,轻轻吻了着她的额头,萝的声音很快乐:“很快,我们要有新的蛋出生了。”

当年,女娲伏羲行经这片水草丰美的草地,见流水潺湲、山丘秀丽,便在草丛中留下了一枚蛋,由一只白鹭照料长大,这便是姜族的始祖。

“杀了我吧……”姜荔睁着空蒙的眼睛。

辟姜却已经准确地找到了脊椎下延伸的那段骨头,手起刀落。

从此,再无回头之路。

作品 斩尾(半人半蛇,NP) - 1.7 去骨

姜荔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天已大光。

妹妹蜷缩在他的脚边睡觉,稍微一动,就醒了过来。睁着红红的眼睛,抱了上来:“别说话,哥哥别说话,求你了……”

身体被斩成两截的恐惧仍未消去,荔不敢动,亦不敢去看自己的下身,只颤抖着抓住了萝的手臂,好像能从她身上汲取一些力量。

“萝……”

滚烫的泪珠落在他肩头:“哥哥,你的尾巴没有了”

他最有力的武器,最引以为傲的力量,没有了。从此,他便成了一个残缺之人,在蛇人的世界中,这是连奴隶都会唾弃的缺尾之人。

覆盖着下身的白布被掀开了,光裸的双腿毫发无损,宛如新生,但萝知道,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荔艰难地坐了起来,额上冒出冷汗。她把手轻轻放在荔的腿上,刚一碰触,肌肉就因为记忆中的恐惧而颤抖起来。泪水滴滴洒落,萝说:

“我要杀了他们”

“萝……”

“如此狠毒的主意……如此阴险的心思……他们竟然斩断了你的尾巴……我的半身……他们竟然这样对待你!”

荔擦掉了萝的泪:“没事,别哭……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萝叫道,“你有多痛,难道我会不知道吗!”

荔沉默了,不似萝那么伶俐,他向来口拙,只说:“萝,我是甘心为你的。”

“但是我不需要你的甘心,哥哥。”泪水从脸颊上滚落,萝睁着红肿的眼睛,“你们总是这样,打着为我牺牲的旗号,就这样肆意作贱自己。哥哥是如此、父亲也是如此!难道我就一定要接受你们的奉献吗!”

萝语气激动,泪珠却止不住落,荔见不得她这样子,就说:“我曾发过誓,会永远守护你的。”

“破誓又如何!去姒族又如何!他们本来要的就是我”萝背过身去,声音哽咽,“至少,我完好的哥哥还在。”

“萝,你是长女……”

“我不想听这话。”萝闭上眼睛,“那里千里冰封、永夜无昼、呵气成霜,我的哥哥,竟然要抛下我,去那么远的地方”

“不、不是。”荔着急了,拉下萝的手,露出那双红肿的眼睛,“萝,我发誓,我会回来找你的!”

“我们还是一颗蛋的时候,就在一起了。现在,哥哥却要走了。”

“不会的……”荔抱住萝的肩,“只是没有尾巴而已……况且,也不需要我常常化形……只是以后,没法帮萝孵蛋了……”

违心的话,说出来也让人心酸。

“哥哥还不明白吗?”萝笑中带泪,“那个许君,他、他只是个骗子啊……他是想要哥哥死啊!斩尾什么的……哥哥……你会死的……”

“息郎在否?族长大人有令,姒族的送亲使者已到,请息郎速去觐见……”一个奴隶跑了进来,嬉皮笑脸地说。

“没看见哥哥还伤着吗!那么着急做什么!”姜萝正在忧心之中,听及此言,瞬间发怒。

“小的不敢隐瞒,只是姒族的聘礼已经抬了进来,好几十抬,大人们可都等着呐”奴隶一脸喜色。

一支小箭疾速发出,直接射到了奴隶的脚边,差点没把他的脚射个洞穿。萝拿着荔放在床边的弓,一脸怒色。奴隶吃了一惊,在地上滚了几圈躲避,尖叫道:“少主这是何意?这是族长大人的命令,您可别拿我出气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那许君的走狗!”

“萝”姜荔拉住了她,“别脏了你的弓。”

“滚吧!”

奴隶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荔把脚放到地面,扶着萝的手,试图站起来。可刚一用力,足下就如针扎一般地疼痛,疼得他差点就摔倒下来,还好有萝扶住:

“哥哥!”

“没事扶着、扶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