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他听清唱数,看清眼前方寸的刑台与地毯交接,他感到脸上湿漉漉的,可现在他反倒不想哭了。陆晚迟费劲地抬了抬头,看见屏幕上他肿胀如烂桃一般的屁股,只留一层皮负隅顽抗着,足足比最初那个白皙的小臀几乎肿出两倍。瘀伤沉淀出可怖的黑紫色,斑斑驳驳。他别无他法,只能认命地捱着刑杖。他恐惧,恐惧着每一次疼痛的到来,甚至无心去想接下来更血淋淋的刑罚,只求熬过现在的每一次痛楚。
当“二百”的数目终于被喊出,刑杖的刑责终于结束,陆晚迟虚脱一般挂在刑台上。医官来检查他的屁股,任何细微的触碰按压都成了折磨。医官把他的屁股掰开,好看他的屁股究竟肿得有多厉害,又用指节扣进肉里,陆晚迟甚至觉得这医官就是有意折磨自己。总之上了刑鞭便要皮开肉绽,现在他的屁股被打成了什么样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他方才晕过去一次,有人拽着他的头发,逼迫他仰起头,不由分说地灌进去一剂营养液,防止他再因为虚脱给接下来的刑罚造成麻烦。陆晚迟呛得几乎要干呕,可他也清楚得很,这并不是一个坏方法,任何体力的补充对他来说都至关重要。
中场休息了大约半个小时,忙忙弄弄了十分钟,剩下二十分钟陆晚迟就只是趴在刑台上。他手腕内侧被磨破了皮,医官给他上了药,又捆了厚厚的绷带以防接下来再被磨破,可他的屁股就像是被人遗忘了,裸露着暴露在众人眼下。他是不需要晾臀的,他的刑罚都是实打实一杖杖一鞭鞭摞起来,反倒对他没了其他的要求。陆晚迟小心翼翼地扯着先前吴启给他盖在腿上的外套,一点点盖住了自己不堪的屁股。周围人立刻失了兴趣,副官似乎想要上前,又被吴启摆摆手阻止:“没有说不行,随他吧。”
那军装外套厚重,压在屁股上实则是负担,陆晚迟疼得不住小声抽气,但却丝毫不愿意挪开。直到休息时间结束,拿外套又被撤了下去,只是盖在腿上,最难熬的鞭刑要开始。
刑鞭是不常用的重刑具,一鞭下去一道血痕,完好的屁股都受不住刑鞭的反复责打,陆晚迟掌管惩处部两年多也没见到几个要用上刑鞭的重刑。一面是对于受刑人身体的考量,挨了刑鞭恢复缓慢,对于各项后续事务安排多有不便,而更多的顾虑在于,打破了皮肉,抽碎了肌理,刑责往往再进行下去一片血肉模糊对于受刑人的责罚虽然重,却少了量的折磨。因而惩处部善用刑鞭的人并不多,最善于用鞭的柯泽如今取代陆晚迟坐在部长之位,今天却因故并没有出席。
多半军部也顾忌着叫继位者来动刑,实在有些不好看了。
陆晚迟是知道的,刑鞭里面绞了钢丝,外面是粗麻,这样的鞭子挨在身上必然皮开肉绽。早年实验室里进行试验的时候最早被定为重刑具,后来为了保证受刑人性命无虞改轻了体量,如今的刑鞭比最开始的时候细了许多,大约一指粗细,但是抽打在身上也已经足够威力骇人。如今那根鞭子就压在了他那已经隆肿得碰也碰不得的,已经被打烂了的屁股上。
他挨过刑杖,挨过别的许多刑罚,却不曾试过刑鞭的痛。
“刑鞭八十,开始。”
陆晚迟有一瞬间感受到身后的凉意,甚至一开始还不是疼痛,不过须臾间那种要令人窒息的疼痛就传遍四肢百骸。他惨叫着,用尽了力气在挣扎,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连眼前看见了什么都无法再用理智分辨。不仅仅是他,围观的人甚至都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有看不得血腥的人离开了。如果说先前的刑罚还颇有人喜欢看陆晚迟苦苦挣扎的样子,可刑鞭抽下去,大多数人都接受不了这样的场面陆晚迟还在挣扎,可那并不能再让他们感到快感,那是一种恐惧,甚至仿佛他们也感受到切肤之痛一样。
陆晚迟薄薄的一层皮肉几乎立刻被刑鞭抽打得迸裂开来,溅起的血珠炸在他白色的衣衫上。淤血堆积在打肿的皮肉里,汪在那一道鞭痕之中。他还在那儿挣扎,想要逃离,双手死死扣在刑台上,甚至指甲断裂有了伤口也浑然不觉,可下一鞭又已经落在了他的屁股上。
“不!不要”这一鞭却是直直地把他又打得脱了力气,趴在刑台上。陆晚迟侧着脸,眼睛无神地落在自己被捆绑禁锢的手腕上,连牙关都在打颤。
“给他咬块纱布。”吴启的眉头微微皱起,朝医官招了招手。行刑者没有停手,再一鞭,再一道血痕。
陆晚迟忽而屏住气,忍受着剧烈的痛楚,紧接着又像溺水的人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气,“别……别打……”他依靠着本能无助地恳求和呻吟,终于在张口的空隙有人塞了一卷纱布到他的嘴里。他没有拒绝,他的牙齿已经咬得有些发酸,这卷纱布对他而言就是一根稻草。
“唔”惨叫声溢出牙关,像是被捂住了咽喉濒死的挣扎。他的屁股上交错着几道血痕,鲜血顺着伤痕的末端缓缓溢出,从他的腿间和臀边滑落下来,干涸在刑台上。
这样的奋力挣扎维持不了太久,更何况他早在先前的责打中就已经耗尽了力气。陆晚迟鼻腔酸酸的,他已经连抑制自己泪水的力气都没有,也完全顾不上,那水珠便从他的眼角一路向下,浸湿了刑台一片。他快要连惨叫声都发不出,只有细弱的呻吟声,被掩盖在刑鞭抽打的响动之下。他的胸腔还起伏着,还在急促地毫无规律地喘息着,似乎只有这些还能让人意识到被捆缚在刑架之上遭受虐打的人,是一个会呼吸会挣扎的活生生的人。
围观的人渐渐走远了,终于连剩下来的那些里也大多带了怜悯同情的眼光。可陆晚迟早就不在乎这些,他的世界里只有没有尽头的疼痛,让他绝望的疼痛。
“陆晚迟!”忽然有一个声音,仿佛就趴在他的耳边呼唤他。
他是睡着了吗?那个声音怎么会如此熟悉呢?陆晚迟睁开眼,他看见吴启趴在他的床边,手上拎着从楼下打包上来的拉面,“你怎么睡着了?林予川都快把我的压箱底的可乐喝完了。”
“啊……”陆晚迟觉得这好像梦境一样不真切,他记得这间屋子,军校毕业那年他和吴启的公寓。“你让他喝好了,他为了婚礼都快无欲无求两个月了。”他听见自己这样说着。
他懵懵懂懂地走进餐厅,林予川正在疯狂消耗他家最后一罐辣椒油,看见他出来不忘把左手又在他面前晃了一圈。
“好看。”陆晚迟评价。他的挚友一毕业就迫不及待地办了婚礼,他看了眼正在拆打包袋的吴启,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你和吴启也能戴个戒指给我看看?”林予川从他碗里扒拉了不剩几片的牛肉,又毫不留情把青菜全都堆进陆晚迟的碗里。
那天的下午的阳光刚刚好,风从窗外吹进来,掀动了桌上他还没写完的文件,陆晚迟看得有些愣住,“……等他什么时候开窍吧,日子还长着呢……”
“陆晚迟!!!”
“哗啦”一声,眼前的一切成为碎片,陆晚迟站在一片黑暗之中,手足无措着。
没有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吴启的副官也只看到他急迫地冲到刑台边缘抬起刑犯的脑袋大声含着那人的名字。
“陆晚迟!听得到我说话吗?”向来说话都有些淡漠的长官此刻却双手都有些颤抖,“呼吸,陆晚迟,呼吸,松口!”
在一旁的医官也愣了两秒钟,骂了一声带着医疗箱冲上去。
是休克。
一管一管的针剂扎进他的身体里,吴启很快感受到手下那个人又有了反应,他无声叹了口气,收回手,找纸巾擦了擦不知是泪还是冷汗濡湿的掌心。
陆晚迟的身体如同枯落的叶片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可无论如何也挣不脱,逃不掉。他从幻梦中被拉扯回现实,他只能看见吴启就在他的面前,就站在他的面前。
“疼……疼……”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想要伸出手去,想要碰一碰那个人,“吴启……我好疼……好疼……”
“你救救我……吴启你救救我……”
陆晚迟的屁股上基本上不剩什么好皮肉,鞭痕如沟壑交错,血溅在他的衣衫上和刑台上,行刑者手里的鞭子甚至还在往下滴着血,在墨绿色的地毯上留下深色的斑驳。他孱弱的呼救声像是针一样炸在吴启身上。陆晚迟当然没有办法伸出手,他的四肢都被牢牢捆缚着,他只是哀求似的,用那样悲戚的目光看着吴启:“……救救我……”
“还剩多少?”吴启看向唱数的工作人员,后者只觉得那目光来者不善,隐隐打了个寒颤。
“报告长官,鞭刑还剩三十二鞭。”
吴启沉默地点点头,又问了行刑人:“可以鞭背吗?”
那行刑的人支吾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剩下的鞭背吧。”吴启说。
工作人员从身后剪开陆晚迟的上衣,露出他光裸的后辈。上半身看上去更为瘦削,除却凸起的那一双肩胛骨,甚至隐隐可以看见那一根脊骨。陆晚迟噙着泪,虽然被绑着,却也好像尽力想要将自己蜷缩起来。刑鞭抽在他的背上,如同用一只油漆笔在白墙上“哗”地撕出一道刺目的豁口。先是浮起一道肿痕,再从肿痕顶端渗出血珠,虽然好过屁股上沟壑纵横,血肉模糊,但毕竟是绞了钢丝表面粗粝的细鞭,三十几鞭抽下去,最终难逃皮开肉绽。
此刻周围几乎已经不剩什么人了,那场面过于残忍,除非是真的恨他入骨,寻常看客早已经散了。
从刑杖到刑鞭,陆晚迟身后伤痕累累,他早就动弹不得,背上的伤叫他连呼吸都觉得是痛的,口腔鼻腔充斥着血腥味。正式的刑罚宣告结束,最后加罚的那二十掌嘴反倒显得无关痛痒。吴启的副官正打算动手,被吴启拦了下去,他亲自拿了块浸湿的毛巾捂在陆晚迟的脸上。
“吴启,我屁股都被打烂了。”陆晚迟声音细细的,抬眼看他,整张脸上半点血色也无。吴启给他擦干了泪,用毛巾垫着他的下巴抬起来。
“是。”吴启看了一眼陆晚迟血肉模糊的屁股,还有背上那一道道交错的鞭痕,没多说什么,只是命令他咬紧牙。他抬起手一巴掌打在陆晚迟的脸上,陆晚迟刚收住的眼泪又往下掉。他再一下打上去,手心里全都是陆晚迟滚烫的眼泪。陆晚迟就这样被绑在刑架上,被他掐着下巴被迫抬起头,被他一下一下扇着脸。他的脸被一下下打得偏过去,可眼睛就死死盯着吴启看。他盯着吴启的眼睛,像是想要说什么,眼泪一颗颗往外滚下去,在吴启的掌心里炸开,可因为被掌着嘴,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吴启并既没有看他伤势沉重而放水,更不会因为经年过往手下留情,每一巴掌都用足了力气,陆晚迟脸面上火辣辣地痛。他骨架细瘦,脸也小,吴启一掌能包住他半边脸,从眼尾到嘴角都肿起一层。最后几下他实在撑不住,越看吴启他越是眼泪落得汹涌,只好闭起眼来。吴启最后一下落得有些偏,像是指腹轻轻擦过他的眼睫,他无法确认,吴启已经松开了他的脸。
这一顿刑责几乎打掉陆晚迟半条命,终于结束,仿若劫后余生。吴启用那块毛巾搭在刚才扇他脸的右手掌心,似要宣布刑责结束,下面陆晚迟便改转交监狱收管,突然一人急匆匆跑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越说,吴启的面色越凝重,陆晚迟直觉那是有关自己的事情,原因无他,吴启看他的眼神沉得能拧出水来。
“狱方的要求,附加刑一项。”吴启紧紧攥住那块毛巾,“针穴,银针二十根。医官,给他做消毒清理。”
这是监狱里想出来的熬人的法子,手指长的银针扎进穴口周围的软肉里,不拔出来,一路跟着受刑人到监狱才算完。一路上不说坐立难安,连动一动那些银针都要绞着肠肉,防的就是犯人在去往监狱的路上图谋不轨。那些被要求用针穴的囚犯大多连路都走不了,一路被看押的人拖进监狱。这并不是早就拟定在判决书上的刑罚,是刚刚监狱的人才要求加上的,吴启来不及多想,又听见一声极为凄厉的哀叫,他惊得一抬头,发现陆晚迟几乎目眦尽裂,整个人痉挛在刑台上。原来那医官看他屁股上伤势惨重,针穴又是要在屁股缝中间的小穴上做文章,干脆倒了整整一瓶酒精在他屁股上冲洗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