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1)

第197章 吴·小心眼·峥嵘

厂工会发布的一则通知, 让曙光厂的家属院热闹了起来。下班后,年轻人们要么相互串门打听消息,要么成群结队地坐车进城。所有话题都围绕着本厂的新产品琴键式台扇。作为叶厂长的秘书, 周如意最近的人缘仅次于工会干事。她那个十几平米的房间里, 每天都人来人往。“我攒了大半年的工资, 想在今年买辆自行车呢。”车间工人吕芳芳说,“但是厂里一发布这个通知, 我又有点犯难了。”“我也是, 关键是工业券不好攒, ”站在柜边的何旭应和道, “今年只能买一样, 买了电风扇就不能买手表了。”吕芳芳问:“如意,你打算买电风扇吗?”周如意点头说:“当然要买啊!电风扇的出厂价才145块,昨天郭东他们去百货商店问过其他牌子的台扇, 零售价都在两百多。咱们厂的产品还没经过商业部门核价, 但价格都是大差不差的,一台电风扇的差价有六七十块呢!”[1]“我就是觉得买电风扇不如自行车和手表实惠,电风扇每年只用三四个月, 其实扇扇子也行。”另一人说:“现在刚开春,你觉得电风扇没什么用,等到进入三伏天, 每天晚上热得睡不着的时候, 你就该后悔没买电风扇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先买三转一响,还是先买电风扇。周如意提醒几人,“能用出厂价买到电风扇的机会仅此一次。咱们厂刚转产, 没有生产任务,电风扇暂时是计划外产品, 由厂里自己寻找销路。所以才能让工会代表职工,集体采购电风扇。”“但是厂领导要在下个月参加广交会,如果拿到了出口订单,车间马上就要赶生产,到时候再想用出厂价购买电风扇就不可能了。”吕芳芳喃喃道:“我就说嘛,工会发出的通知,怎么还限定了购买时间是‘试销售阶段’呢!”“对呀,这次的机会多难得啊。家属院离厂区那么近,即使买了自行车,用处也不太大。安阳县离市中心又那么远,骑自行车进城还不如搭乘公共汽车方便呢。”周如意感觉自己要是不当秘书了,可以转去供销科当业务员,特有耐心地帮大家分析。“再说自行车的价格一直挺稳定的,除了62年和63年,零售价达到五百多块,这几年一直是160到180块。自行车什么时候都能买,但是以出厂价购买电风扇的机会可就这一次!”陈霞在吕芳芳的腰上捅了捅,嬉笑道:“自行车对咱的用处不大,你想用自行车就找个有车的对象。到时候咱们这边出电风扇,男方家里出自行车,结婚时也算是两个大件了!”时下的城市青年结婚,流行采购三转一响。不过,谁家的新房里若是能摆上一台电风扇,那也是既气派又有面子的。陈霞已经能想象自己结婚时,在新房的桌子上,摆着一台全新摇头电风扇的场景了。……未婚小青年们讨论得热火朝天。而一部分已婚职工也在私下打着电风扇的主意。这天,叶满枝去第一车间参加劳动的时候,便有工人跟她提意见了。“叶厂长,工会怎么只组织未婚职工采购电风扇啊?我们这些已经结了婚的能不能买?”叶满枝手上折着玩具枪的包装盒,盒子正面用硕大的黑体字写着“保卫祖国,守护和平”。将折好的盒子放到旁边,她又拿起一个纸板笑道:“咱们厂的生产能力有限,先可着未婚小青年买吧,有了电风扇,找对象和结婚的时候都能体面点。想买电风扇的已婚职工很多吗?”“那可不,电风扇是咱自己做的产品,质量没得说,万一出了毛病还能拿到厂里修一修。”出厂价和零售价相差六七十块钱,哪怕职工家里用不上,也可以帮亲戚朋友购买,甚至还可以找机会私下卖掉,赚个三四十块是没问题的。叶满枝对职工们的心思,多少能猜到一些。不过,购买电风扇需要工业券,有些家庭可能半年一年才能攒够足够数量。买了这个就买不了别的。这就能将一大半人拦在外面。要是真有人为了赚差价凑足工业券,那人家也算是凭本事赚钱了。“叶厂长,我们到底能不能买电风扇啊?”职工们继续问。“先看看工会那边的统计结果吧,如果还有剩余的试销品,再考虑让其他职工购买。”这几天职工们已经陆续去工会报名了。叶满枝回厂部的时候,特意去了一趟厂工会办公室。“曲主席,购买电风扇的报名情况咋样?”“人数比我想象得要多,现在有92人,这些小年轻还挺有钱的,看来结婚的事不用愁了。”曲知音将报名表递给她,“男职工都想买自行车和手表,带出去有面子嘛。而且迎亲的时候还要用到自行车,所以这次报名的男同志没有女同志多。”叶满枝的目光迅速扫过报名表,果然看到了很多女性名字。其中好几个都是枪管组的工人。能在弹膛、深钻孔、磨床这些小组工作的女职工,技术都比较细腻,虽然年轻,但有的人已经是三级工了,每月工资在四十块以上。所以这些年轻女工花起钱来毫不手软。“挺好挺好,咱年轻工人还挺有战斗力的。”叶满枝笑道,“我跟黄厂长商量了一下,试销售阶段拿出300台电风扇。等年轻职工报名结束后,可以让其他有意向的职工报名。”“那行,到时候还得让财务科的同志配合一下,跟工会一起去门市部那边清账。”曙光厂不是商业部门,不能直接面向消费者出售商品。因此,要从厂里的五金门市部走个过场。*这次工会组织的集体采购,总共有293名职工报名。除了53人选择购买118元的直吹台扇,其他人都选择了145元的摇头台扇。若不是工业券不凑手,报名人数还会更多一些。电风扇车间那边每天的产量是30台左右,所以,第一批报名的职工,在一周后就拿到了电风扇。周如意的名字在第一批的名单里,她去取货时,叶满枝也跟去凑热闹了。五金门市部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职工们一个挨一个地进去交钱、交票,顺便报名字,亮工牌。门市部的售货员当着大家的面,将每台电风扇都插电试用一下,确定电扇没问题后,大家就可以捧着电风扇离开了。试制品还没通过评估,暂时无法使用“曙光牌”商标,所以大家捧出门的电风扇上只钉了一块“国营滨江曙光机器厂”的牌子,而且没有外包装。于是,县城里的很多人都看到了曙光厂的职工,每人怀里抱着一台全新的台扇,成群结队、喜笑颜开地从门市部走回了家属院。添置一个大件对每个家庭来说都是大喜事。有的家属特意等在大院门口,见到自家人捧着电风扇露面,便在门口放响一挂鞭炮。有人带头,其他人也马上跟进。傍晚的家属院里,噼里啪啦,闹闹哄哄,喧嚣了一个多钟头!这么大的动静,惹得许多路人围观。有人停下来好奇地打听:“你们厂还给职工发电风扇啊?”家属们促狭地回:“对啊,厂里的职工福利。”“乖乖,那你们厂的福利可太好了。”……销掉293台电风扇,让曙光厂一下子回款四万多块。因为这四万块,整个领导班子齐齐舒了一口气。“正式转产三个月,总算是见到了一点回头钱。”田春山搓搓手说,“这笔钱要怎么花,咱可得好好筹划一下。”四万块,办不了大事,但很多小事还是能办的!雷万元靠在窗边抽烟,摆出一副指点江山的气势说:“300个电机已经用完了,咱先把上次的尾款给电机厂结了,然后跟他们谈一谈之后的合作条件。这回可得在付款周期上好好商量一下,最好能4-6个月一结。叶厂长,你去跟他们谈吗?”叶满枝建议:“让供销科的程良才去吧。”供销科销货的水平有待提高,但是当甲方的经验非常丰富。趾高气扬啦,鼻孔朝天啦,以退为进啦,拿捏人啦,各种谈判技巧手到擒来。比她有用多了。雷万元赞成道:“行,程良才会拿乔。”没人比他更会装大瓣蒜了,应该能帮厂里杀一杀价。“付了电机厂的尾款以后,还剩三万多,”田春山问,“老雷,这些钱用来买中江机械厂的卡车够了吧?”“够是够了,”雷万元啧道,“但他们那边的报价太高了。那几辆解放卡车是58年买的,当时每辆车花了两万块钱采购,八年跑了九十多万公里。”“那给咱们的报价是多少?”“打个对折,一万块。”叶满枝觉得一万块还可以,但她不太了解汽车的门道,便没胡乱发言。康健与她的想法一致,出言道:“如果卡车保养的好,其实一万块也能接受,那不比买新车便宜嘛。”“比新车便宜,但不多。”雷万元捻灭烟头说,“这些年为了促进工农业发展,解放牌卡车的售价一直在降低,58年的时候要卖20000块,现在却只有14500块。”[2]开了八年的卡车,再怎么维护也临近报废了。花一万块买辆临近报废的旧车,还不如多加四千块,采购全新的。“我想让他们按照今年的售价打个对折,大概七千块一辆,但人家那边不同意。”雷万元叹气道,“倒也不是不同意,主要是没法跟上级和职工交代。”两万的车卖七千,在一些不懂行的人看来,就是贱卖厂里的资产,便宜了外人。厂领导很可能被工人戳脊梁骨。听他讲了前因后果,叶满枝提议:“要不咱先买两辆新车?要是订购解放牌的话,两辆车29000块,明年手头宽裕了,咱们再添置新车。”没有一口吃成胖子的,食品厂的罐头车间也得一点点添置设备呢!黄河附和道:“多加点钱买新车,至少能用十年。咱先买两辆新车,剩下的钱最好能给电风扇车间添置一些通用设备。咱们人多,设备少,所以电风扇的日产量只有30台左右。入夏之前是电风扇的销售旺季,咱们必须开足马力搞生产。过了9月再提高产量就没什么用了,只能压在仓库里,等到明年再销。”他是负责分管电风扇业务的。按照他的本意,最好能将剩下的三万块全部用来添置生产设备,提高电风扇的产量。但是厂里的运力跟不上,也是现实问题。他权衡再三,只能先抠出几千块钱买几个通用设备。*一场班子会议开下来,刚到手的四万块,转眼就被瓜分一空。不过,大家心里已经不如先前那般紧绷了。电风扇的出厂价高,利润也高,要是能再来几份电风扇的采购订单。那不是又有回头钱了嘛!所以,周末那场联谊会的重要程度,在叶满枝心里升级再升级。她拨了一大笔款子给工会,让大家好好布置会场,将联谊会举办得越热闹越好。因此,当吴峥嵘带着单位的十四个大龄未婚男女青年,来到曙光厂的工人文化宫时,心里着实被现场布置震了一把。大礼堂里灯光璀璨,挂了不少彩色拉花和气球。搞得跟联欢会现场似的。这些都是正常的。而不正常的是,礼堂的左右两侧,摆着十多台电风扇,呼呼地在会场里吹着风。“小叶厂长,刚开春就吹电风扇,不早吗?”叶满枝招呼着研究所的小年轻们,让大家随便玩,抽空跟自家男人低语:“难得有这么多工人和干部齐聚一堂,我不是想给电风扇打个广告嘛。你看大家都不脱外套,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一会儿就该出汗了,电风扇能帮助室内空气流通。”吴峥嵘望向会场里三三两两交谈的年轻人,不禁笑道:“年底要是不给你颁个模范干部称号,我这个家属第一个不同意。”“哈哈,我们厂好像有模范家属的奖项,到时候我帮你争取一下!让你当模范家属!”叶满枝往他身后瞅了瞅,“你怎么把有言和伊伊也带来了?”吴峥嵘语气挺无辜的,“她俩偏要跟来,我有什么办法?”“你少扯了。”叶满枝在他腰侧拐了一下。今天周末,他俩都要出门,便商量好将有言送去隔壁周所家里玩一天。结果,这会儿不但有言来了,周伊也来了。俩孩子刚才在门口买了冰棍,正一边吃冰棍,一边瞪着眼睛好奇观望。会场里其实有不少孩子,都是听到风声后,从家属院跑来看热闹的。吴玉琢和伊伊在这里不算突兀。叶满枝让她俩跟小朋友一起玩,重新与吴峥嵘站在了一起。“你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啊?”吴峥嵘瞥她一眼,“不想跟我站一起?”“哎呀,”叶满枝低声说,“你站我身边,我同事总往这边瞄。”这是吴峥嵘第一次在她新单位露面,而且研究所一行人全都穿了军装。他站在自己身边好像自带光晕似的,好多人都往他们这边偷瞄。叶满枝被瞄得怪不好意思的。吴峥嵘不动地方,她又不想将人独自扔在这里,便只能继续跟他捆绑站在一起。俩人像在婚礼上迎客似的,站在门口的位置。她是东道主,每次有人开门走进会场,她都得跟人家点头打招呼。如果是本单位的熟人同事,她还得跟对方介绍身边的男人。当她第十次跟同事介绍“这是我爱人”的时候,吴峥嵘终于满意了,说了句“小叶厂长去忙吧”,便施施然离开她身侧,在会场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叶满枝好气又好笑地嘟囔一句“小心眼”。她昨晚随口说,联谊会上有不少大龄青年,跟她年纪差不多还没结婚,找对象的心情还挺迫切的。结果这人抓重点抓到她身上。刚才跟个花孔雀似的在她身边站了一刻钟。人家是未婚男女相看对象,她虽然貌美如花吧,但是她是已婚人士,谁会那么不长眼啊?然而,这世上竟然还真有不长眼的。她与参加联谊的一部分女同志年纪差不多,打扮得也年轻,乍一看确实容易被误认成联谊对象。叶满枝打发走两位搭话的外单位男同志,没好意思往吴峥嵘的方向瞧,匆匆跑去找供销科的人了。她不放心地跟程良才叮嘱:“程科长,你可得跟供销科的已婚同志们说清楚,工作是工作,不许瞎胡闹啊!”她让供销科参加联谊会,是趁机谈生意的。要是搞出几段婚外情,传出点作风问题,那可就是她的罪过了。除了曙光厂和1062研究所,现场还有四个单位的未婚职工参加联谊。这样的国营大单位都比较有钱,有的还有小金库。兴许能让这些单位的后勤或工会,采购一批电风扇度夏。“叶厂长,你放心,我已经跟大家强调过好几次纪律了。”程良才低声说,“我刚才跟搪瓷厂工会的同志聊了采购电风扇的事,听那口风,像是想要回扣的。”叶满枝没质疑他的判断,沉吟片刻后,皱眉说:“咱们这次主要针对政府机关和企事业单位的办公采购,工会管管工人的事还行,办公采购未必说得上话。你再找后勤和厂办的人聊聊。”程良才单手捂住耳朵,阻隔吵人的音乐,提高音量说:“今天环境太乱了,只能跟这些单位的人搭个线,未必能有什么结果。”“没关系,你尽管跟人家搭线,”叶满枝给他吃个定心丸,“人家是来休闲娱乐的,谁也不可能在联谊会上跟你敲定什么。先混个脸熟,上班以后,让大家找机会去这些单位跟进一下。”“行。”*联谊会进行了大半天,曙光厂工会组织大家唱歌、做游戏,之后还搞了个小型舞会。气氛整得挺热闹,就是不知道有几对能看对眼。与成年人相比,吴玉琢小同志堪称进展神速。参加一次联谊会,人家认识了三个小男孩。其中一个还想把自己的玩具枪送给小漂亮。不过,吴玉琢有两把她爸做的木枪,还有一把妈妈单位生产的“国防教育模型枪”。比他这把神气多了。她让新朋友把枪自己留着,还保证说:“下次让你看看我的枪!我有两把放哨用的步枪,还有一把铁质手枪,可厉害了!”小男孩还想问问下次是啥时候。但吴玉琢见到了爸爸的手势,拉上同样很神气的伊伊,一蹦一跳地跑去跟爸爸汇合了。周如意的相看进度远不如未成年小朋友,玩了一个周末,认识了两个外厂女同志,男的一个也没聊上。但周如意的气色很不错,上午就敲门进来问:“厂长,雷厂长的秘书说,雷厂长想去江北汽车厂看看卡车,问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叶满枝翻了一下工作安排,好像没啥特别急需处理的工作,于是穿上外套,跟雷厂长一起去看热闹了。她还从没去汽车厂买过车呢。在路上,雷万元解释说:“解放牌的汽车需要提前几个月预定,咱先在滨江本地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新车。”叶满枝无所谓地点头。对她来说,啥牌子的汽车都一样。反正她就是去凑热闹的。两人带上技术科长,以及一名老司机,一行四人抵达江北汽车厂。出面接待他们的是汽车厂的供销科长。依照惯例,刘科长先带客人去成车仓库参观样品。介绍性能啊,参数啊什么的。几个男同志讨论得热火朝天,叶满枝不太关心这些,就背着手在卡车之间来回溜达。汽车厂在城北,跟曙光厂一样地处郊区,而且面积相当广阔。目之所及全是汽车厂的车间。几人参观的时候,车间上方的电灯突然闪了几下便熄灭了。对此,曙光厂几人都没放在心上,地处郊区就是这样,用电紧张,时不时就要停电半天或一天。过几分钟,用上自己厂的发电机就好了。曙光厂也经常停电,所以大家都没说什么。但是,刘科长是老供销,接待过各种各样的客户,鸡蛋里挑骨头的客户他也不是没见过。所以,他一脸骄傲地对几位客人解释:“等会儿就能来电,不过可能需要几分钟。这两年厂里扩大规模,生产任务也重,以前的发电机有些不够用了。”雷万元笑道:“扩大规模好呀!说明厂里一片欣欣向荣!”说完这话,他心里还怪不是滋味的。人家的工厂都扩大规模了,曙光厂却缩小了好几倍,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刘科长不知他这番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反而让眼前的客户吃心了。继续热情地为几人介绍着面前的卡车。叶满枝跟在后面,一边琢磨着心事,一边听讲解。等到刘科长带着司机和技术科长渐渐走远,她趁机将雷万元单独拉过来,低声说:“厂长,汽车厂扩大规模以后,发电机不够用了,但咱们厂的发电机够用呀!833厂离开以后,一大半的厂房都空了下来,其实用不了那么大的发电机,你说咱跟汽车厂换换咋样?一台发电机几十上百万呢!”

第198章 友谊宫再聚首

叶满枝的突发奇想, 让雷万元狠狠动心了。833厂建厂的时候,安阳县还是一片大荒地,城市供电根本就供不到安阳县。因此, 为了满足上万人的生产和生活用电需求, 厂里自己安装的汽轮发电机系统规模非常大, 造价高达上百万。哪怕城市供电三天两头断电,也不会影响厂里的日常生产。这几年供电条件有所改善, 再加上833厂将人带走一大半, 其实厂里已经用不上那么大的发电机组了。跟汽车厂换一换不是不行。就是吧……雷万元说了句心里话:“这事听起来有点像败家子所为。”叶满枝:“……”

确实有点像家道中落, 变卖家产的。两人站在卡车旁边相顾无言。叶满枝整理了一下心情说:“咱们现在主要是发展业务, 要是能跟汽车厂换一换发电机, 没准儿能有几十万的差价。如果真能谈下来,咱就跟汽车厂要十辆车搞个车队,剩余的部分变现。”“这是咱们一厢情愿的想法, ”雷万元来回踱着步子, “人家有那几十万,再买一套发电机组也够了吧?”叶满枝提醒他:“厂长,你别忘了, 发电机组是国家统配物资,那不是说买就能买到的,否则这么大的汽车厂, 卖出去一辆车就能回款一万多块, 他们能没钱买发电机吗?”国家统配物资有61种。包括钢材、汽油在内的原材料、燃料24种。机电产品37种,成套发电机组就是其中之一。这几年城里新建了不少工厂,像汽车厂、食品厂这样扩大了规模的也不在少数, 并不是所有企业都能及时更换发电机组的。雷万元知道她说的有道理,想想曾经的833厂车队, 他也挺动心。可是,他刚当上厂长就变卖厂里的发电机。而且人家都是往大了换,他们却换成了小的,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外人曙光厂不行了嘛!理智上,他知道这样做是有利于曙光厂发展的,但自己心里那一关还是不太好过。“你再让我想想。”接下来的讲解,雷万元听得心不在焉,询问了5吨载重卡车的价格以后,便带着人返回了厂里。他自己消化了两天,又将其他厂长喊来商量交换发电机的可行性。康健说:“发电机光是外壳就有几千斤,拆装步骤非常繁琐。咱们这个发电机组用了有些年头了,要是继续使用,没啥大问题,但是拆开再重新组装的话,有的零件肯定要更换新的,估计汽车厂的情况也差不多。”田春山也提到了国家统配物资的问题。“咱们现在用不上那么大功率的发电机,不代表以后也用不到,要是以后厂子扩大了规模,又需要大型发电机组了怎么办?到时候不但要多花钱,还得排队等着国家计委审批发电机组。”大家说得比较委婉,大体意思都是反对交换发电机。日子尚且过得下去,还没走到必须变卖家产那一步呢!再者,两厂的发电机都是旧的,折旧费怎么算?差价以什么标准计算?算多了算少了,都会有人不满意。搞不好还要被工人骂成败家子。雷万元综合了几人的意见后,建议道:“那就再等等,先去广交会上看看行情,如果能拿到出口订单,咱就一点点攒钱买车买设备。”反之,就该考虑跟外厂交换发电机了。也算是给厂里留下了一个退路。叶满枝问:“那最近还买不买卡车了?”“……”万一以后要交换发电机,那现在买车不就亏了嘛。两辆车是零售价,十辆车有批发价,单价相差8%呢,买十辆车能差出一辆车来。雷万元纠结了一阵,咬牙道:“那就再等一个多月,这段时间先跟其他单位租车用,广交会结束,看看订单情况再说。”田春山是生产副厂长,提醒道:“如果真的接到了出口订单,那现有的原材料库存肯定不够。省物资局要在这周召开‘统配物资订购会’,咱们得赶紧组织人手,做好下半年的用料计划。”*物资订货,对于所有企业来说,都是重中之重,甚至比生产销售更为重要。计划经济体制下,所有重要生产资料都是由国家统一分配的。国家计委每年召开两次订货会,一次全年订货,一次预拨订货。开完全国订货会以后,就该轮到各省市组织企业订货了。叶满枝在食品厂工作的时候,并没资格参加省里的订货会。在订货会上预定的都是“国家统配物资”和“部管统配物资”。而食品厂的原料大多是农副产品,包装用的马口铁和玻璃瓶,都能由滨江市物资局直接拨付。所以,她还是第一次参加全省统配物资订货会。省级订货会的会议规格很高,从会议地点就能看出一二了。普通会议通常是在各单位的会议室,或找个机关招待所进行。但人家“全省统配物资订货会”,是在友谊宫召开的!作为全市唯一一家外事宾馆,友谊宫一直是全市最高档的宾馆。哪怕因为中苏关系破裂,“中苏友谊宫”变成了“友谊宫”,人家的地位依旧超然。曙光厂这次来了五人参加订货会,除了三名厂长,供销科和生产计划科的科长也来了。他们要订购的物资包括钢材、生铁、煤炭、铜、铅、铜线、铝线、车床、钻床、铸造设备,反正零零总总有二三十种。但是,由于曙光厂还没正式接到生产任务,他们的订货数量都是估算的,省里未必能按照他们的要求拨付物资。所以,几人还得见机行事,随时调整己方的订货单。大会为期三天,曙光厂一行人从郊区进城,走进会场时,大部分企业的厂长经理都已经到场了。会场上方挂着“1966年第二季度全省统配物资订货会”的红色横幅。依照惯例,会议开始后要由领导讲话,传达一下全国物资局长会议的精神啦,强调一下工业学大庆啦,各企业从上到下要提高思想政治觉悟啦。这都是老生常谈,要是让下面这些厂长经理上台去讲,可能比省物资局长讲得还好呢!不过,台上的物资局长很快就讲了一件新鲜事。“在全国物资战线学大庆的会议上,要求各级物资部门建立服务队,把服务工作做到生产建设单位中去。根据会议精神,我省的各专业公司也成立了服务队,很快就会进驻各大企业,上门送单、上门结算,深入供销部门、技术部门、车间仓库,调查研究、反映情况,为生产建设服务,真正做到管供、管用、管节约……”闻言,台下的一众企业领导立即嗡嗡议论起来了。台上的领导喊了两次“安静”,都没能让会场里安静下来。田春山悄声问:“物资局这是啥意思?”又是调查研究,又是反映情况,还要求节约,是不是要缩减各单位的物资供应啊?雷万元抱臂说:“还能有啥意思,服务队就是为生产建设服务的。想那么多干啥?”会场里的议论声太大,物资局长提高音量说:“大家注意会议纪律,哪个单位的同志有疑问可以站起来发言,大家一起讨论讨论。”话落,会场里安静了不少。但是没人当出头鸟主动提问。这个服务队听起来像是给企业服务的,但是很多企业习惯在仓库里预留一部分物资以防万一,要是被服务队摸清了厂里的库存情况,那下次订货的时候,八成要削减一部分了。会场里出现了十几秒的真空,台上台下都没人发言。见状,物资局长轻咳一声,准备继续刚才的讲话时,又瞥见会场中间有人举了手。他点点头说:“第四排有一位女同志举手了,这位同志有什么想问的?”叶满枝在几百双眼睛的盯视下站起身,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大喇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先唱了一个高调。“省计委和物资局能组建服务队,深入企业为我们解决实际困难,真的是及时雨……”其他企业的领导:“……”

还以为有人能反映群众的呼声了,结果来了一个拍马屁的。台上省计委和物资局的几位领导都笑着点了点头。就是嘛,省里搞服务队的初衷就是帮企业解决困难。没想到这些企业领导的反应竟然这么激烈。叶满枝继续夸夸:“我刚才听孙局长提到,服务队将为企业上门送单,上门结算,这样确实能为企业节省很多时间。如果真的能落实,那服务队可以说是物资部门与我们企业供需之间联系的纽带了!”孙局长觉得这位女同志讲得挺好,但是夸几句就可以了,没必要占用太多时间,他正想让对方坐下时,又听叶满枝说:“不过,我还有一个小小的疑问。”“哦,还有疑问,那请讲吧,大家一起探讨探讨。”叶满枝问:“省内各专业公司组建服务队,是不是金属材料公司一个服务队,木材公司一个服务队,机电设备公司再搞一个服务队?”孙局长肯定道:“对,每个专业公司都有专业服务队。”叶满枝笑着说:“其实我们厂一直被一个问题困扰着,我相信在座的大多数企业代表都遇到过类似的状况。我们每次提运物资的时候,都要去各专业公司的供应站提货。比如提运钢铁就去金属材料公司的供应站,提运木材就去木材公司的供应站,像我们这样物资需求量大的企业,为了凑齐物资,要开着卡车在全市到处跑,不跑个六七天,凑不全所有物资。”这样到处跑,不但浪费时间,还很浪费钱。曙光厂借不到卡车的时候,就租用物资局运输队的卡车。每吨每公里1毛8。5吨载重汽车装满的话,一车物资就是每公里9毛钱。而且空车返回时也要收钱。这样在市里到处拉货,一个礼拜下来,能跑上百公里,一百块钱轻轻松松就没了。叶满枝的话引来现场不少人的附和声。尽管厂里都有卡车,可是到处拉货,的确耗时间又耗油钱。叶满枝接着说:“就拿我们滨江市来说,各专业公司的供应站很分散,分布在各区,大家得绕着城市到处跑。咱们物资局能不能考虑一下在各区设立综合性供应站?让大家去一个最近的供应站就能将所有原料一起拉回来?”孙局长认可这个提议,但是短时间内还无法实现。省物资局下属八个专业公司,都是垂直管理的,各管一摊子业务。要想让这八个公司合作,着实得费一番功夫。孙局长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模棱两可道:“这个提议挺好,我记下了。”只说记下了,没说能办,那八成就是不好办了。叶满枝并没坐下,转而问:“孙局长,成立综合性供应站可能需要一些时间磨合,没有也不要紧。不过,既然服务队能够提供上门送单和上门结算的服务,那能不能再给我们提供一个上门送货的服务啊?”孙局长:“……”

你想的咋那么美呢?货送到供应站还不够,非得给你送到家门口?叶满枝说:“我们厂的钢材需求量很大,有的时候从钢厂运往供应站的一整车钢材,都是供给我们厂的。但是钢厂将物资运往供应站,由供应站接手以后,再通知我们去取货,无端就增加了一次装货卸货的工作量,也增加了运输成本。要是能从钢厂直接运来我们厂里,再来一位服务队的同志负责送单、跟单,那咱们供需双方不是都方便嘛!”她这个提议得到了更多人的附和。“对,这个提议挺好的,如果整车物资都是一个单位的,那完全没有必要送去供应站,直接让供需双方见面就行了嘛!”上一个提议没答应,要是这个也被否了,未免显得这个刚成立的“服务队”没什么诚意。连这点事都不能办,那服务队还能办什么啊?孙局长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这次没拒绝,颔首说:“如果供需双方在同一个地区,且运送的物资只供给一个单位,那可以考虑在服务队员的牵线下,让双方完成交易。具体细节咱们会后再讨论一下。”闻言,叶满枝带头鼓掌,心满意足地坐下了。雷万元一边拍手,一边低声称赞:“这个办法好,钢材和生铁最难运输,又重又远。咱现在没有车队,要是能让钢厂将物资送到咱家门口,那真能节省不少租车的费用!”*会议为期三天,明天才是正经的订货会。因着有不少企业领导都是从外地来滨江出差的,所以主办方在友谊宫给大家开了客房。每家企业有一个房间。曙光厂地处远郊,也跟外地企业同等待遇,得到了一间房。雷万元把钥匙给了叶满枝,让唯一的女同志留在这里休息。另外四个男的都住曙光厂家属院,明早可以搭乘厂里的卡车过来。叶满枝没推却,她还挺想在外事宾馆里住一晚的,何况这房间里真的挤不下四个男的。会议结束的时候,才下午三点。叶满枝回客房参观了一圈,人家不愧是严格按照苏联标准修建的外事宾馆。室内有厕所和淋浴,还有电话机和收音机。她拿起听筒拨给吴峥嵘,第一通电话没人接,第二通是他的通信员接的。叶满枝压抑着激动心情,留言让吴所给她回个电话。一刻钟后接到吴峥嵘电话的时候,她兴奋地说:“吴峥嵘,我住进友谊宫啦!你一会儿接有言放学,赶紧一起过来,咱今晚在这里洗澡!”吴峥嵘好笑道:“都住进友谊宫了,你怎么只惦记洗澡?”“哎呀,人家这淋浴蓬头哗哗的,比咱家那个大多啦!我感觉应该特别好用!”叶满枝催促道,“你快带有言一起过来,机会难得,让孩子见见世面!”友谊宫的准入门槛太高了。她上次来这里,还是十年前,当时跟吴峥嵘一起来友谊宫参加时装晚会,第一次见到了吴家的长辈。工作十年,她才有了一次机会住进友谊宫。下次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她带着参会证,跑去宾馆门口,将这父女俩接了进来。他俩提前回家拿了换洗衣物和照相机,土包子吴玉琢进入一楼大厅,就强烈要求跟门口的迎客松壁画合影一张。“等我爸爸把照片洗出来,让我太爷太奶看看。”“你太爷太奶已经来过了。”叶满枝牵着她上楼。“那就给我姥姥姥爷、车车哥、球球哥看看。”吴玉琢回身牵她爸的手,“爸爸,咱们在哪吃晚饭啊?”吴峥嵘无情戳穿她,“我让你在家垫一口,你嚷嚷着不饿,不就是想出来吃饭吗?”小吴队长嘴硬道:“我那会儿就是不饿!”将换洗衣服放回客房,一家三口打听着去了二楼的餐厅。叶满枝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在这吃饭还得要外汇券啥的,他们就去外面找个国营饭店解决晚饭。但是,看了她的参会证以后,服务员小姑娘说,只需要交钱即可,连粮票都不用交。毕竟是外事宾馆,偶尔还要接待波兰冰球队、朝鲜考察团啥的,外宾可交不出粮票。在外吃饭还要注意影响,即便可以随便点菜,夫妻俩仍然很克制地只点了两道菜。然后将主食换成了面包,还点了两份小蛋糕。把菜单交给好奇的小朋友,叶满枝得意又小声地跟两人说:“这里挺气派吧?”吴峥嵘捧场道:“跟着小叶厂长沾光了。”小吴队长情绪拉满,双手捧着下巴惊叹:“这里比广州的宾馆还好看!墙上挂着好多画,吊灯亮晶晶的,还带着吊扇!”她只在广州住过宾馆。参照物略少,但她觉得广州的宾馆已经很好啦!叶满枝闻言望向天花板,果然看到好多吊灯上面居然是带着吊扇的。她回想着自己房间里的布置,不确定地问:“咱们的房间里有电风扇吗?”两位吴姓同志的记性都出奇的好,异口同声道:“没有。”服务员将他们点的两道菜送上来,叶满枝舀了一勺焖罐牛肉给肚子咕咕叫的小崽,而后偏头问男人:“你觉得把我们厂的电风扇卖给友谊宫咋样?”“……”吴峥嵘回想了一下在联谊会上见到的电风扇,肯定道,“能卖进来当然好,这里是全省最大的外事接待单位,省市两级甚至全国性的会议,经常在这里召开。每天有不少外地的同志入住,如果能将电风扇卖给友谊宫,那广告效果肯定很不错。”叶满枝兴致盎然道:“对呀,不但外地同志能见到我们的电风扇,以后出门推销的时候,还可以说,‘滨江友谊宫用的就是我们的电风扇’,那多有档次啊!”吴峥嵘有时会很佩服叶来芽的工作热情,看得出她是真的热爱这份工作。“先吃饭吧,”他将牛肉推过去,“吃饱了争取早日将电风扇卖进友谊宫。”吃饱喝足的三人在友谊宫里四处参观,然后回房间试用了那个蓬头很大的花洒。大蓬头的效果果然比家里的好。吴峥嵘在两位女士的鼓舞下,决定回去将自家的淋浴蓬头改进一下。*叶满枝心里惦记着将电风扇卖进友谊宫,次日在会场见到供销科长程良才的时候,她先询问了最近电风扇在机关单位和各大招待所的销售情况。“市工会采购了22台摇头台扇,滨江汽轮机厂的招待所有意向采购,但是还没正式敲定。”程良才说,“几家招待所的态度都比较含糊,估计还得磨一磨。”叶满枝问:“咱们最近在友谊宫开会,能不能跟友谊宫的同志联系联系?将咱们的电风扇卖进来?有了友谊宫帮咱们背书,再去其他单位推销的时候,也能更轻松一些。”程良才摇摇头说:“昨天会议结束以后,我特意在友谊宫里参观了一下,他们这里餐厅和会议室都安装了吊扇,只有客房里没安装吊扇。所以我昨天找了友谊宫的采购,想把咱们的电风扇推销过去。”“不过,咱们曙光牌是新牌子,而且没有定时和调节风速的功能,在功能上不如其他牌子的电风扇丰富。友谊宫这样的外事宾馆,什么设备都要选购最好的,当时就摇头拒绝了。”电风扇的项目上马仓促,又着急参加广交会,技术组只开发了基本功能。对比市面上的其他电风扇,比如三百六十度摇头扇啥的,功能确实略显单薄。听了两人的对话,雷万元遗憾道:“要是能将电风扇卖进友谊宫,让全国各地的同志都有机会见到曙光牌,那广告效果肯定不一般。不过,咱也得从自身找找原因,回去以后让技术小组尽快改进一下功能,最起码要跟市场上的平均水平看齐。”叶满枝靠在椅子里嘟哝:“一时半刻拿不出新产品,人家要是实在不想采购咱们的电风扇,索性就送给他们几台好了。白送的总不会不要吧?”“一台电风扇上百块,”程良才咋舌道,“真的白送啊?”“咱别送太多,送个三五台还是送得起的。花几百块钱,把电风扇放进友谊宫的客房,就当给咱曙光牌电风扇提高档次了。”

第199章 利益动人心

以曙光牌电风扇的性能和知名度, 若想拿到友谊宫的采购订单,纯属痴心妄想。与其绞尽脑汁找门路走关系,还不如大方一点, 送几台电风扇给人家试用。“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雷万元洒脱道, “想借用人家的名气, 当然得有所付出。但咱是国营单位,产品是国家的, 不是咱说送就能送的, 总得想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否则财务那边不好做账。即使只计算成本价, 五台电风扇也要五百块呢!订货会还没开始, 曙光厂的五人走到会场门口, 商量着如何将电风扇免费送出去。田春山问:“能不能借一借领导的名头?”“哪个领导?”“不知道啊,这友谊宫不是接待过不少领导嘛,咱选几个大领导住过的房间, 就说这电风扇是为了纪念某某领导下榻, 赠送给友谊宫的。”雷万元搓着下巴,“被你这么一说,那些客房就像名人故居似的。”“嗯, 有点那个意思,这办法行得通不?”叶满枝说:“我觉得能行得通,但是友谊宫是外事宾馆, 前些年接待的都是外宾, 这几年才开始接待全国性会议和省市大型会议的参会人员。中央的领导要是来咱滨江考察,一般会住在省人委的接待宾馆,不住这里。”“那还是算了, ”雷万元嘟哝,“那些外宾咱都不认识, 有啥可纪念的,听起来虚情假意的。”几人谈话的间隙,程良才独自出去转了一圈,一刻钟后回来透露道:“我刚才跟会堂餐饮科的人打听了一下,友谊宫最近还要举办两场会议,一个是‘市下乡回乡知识青年代表会’,另一个是‘市工农群众学□□著作第三次代表会议’。咱能不能在这两场会议上想想办法?”“第二个会议挺好的,”雷万元笑道,“为了预祝工农群众学习著作圆满成功,咱曙光厂可以赠送给友谊宫五台电风扇。”这种会议一天就能结束,参会人员肯定不会在友谊宫留宿。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给人家赠送电风扇。叶满枝吝啬道:“还是送三台吧。”“没关系,既然送了,咱就大方点,直接送五台!”“不是,”叶满枝冲田春山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我觉得田厂长的主意不错,咱们确实可以借一借领导的名头。花园饭店是省人委的接待宾馆,大部分领导来滨江都会住在那里。咱们能不能给花园饭店也赠送三台?”到时候无论是外事宾馆的龙头,还是政府接待宾馆的老大,全都能用上他们曙光牌电风扇!免费送出去六台电风扇还能接受。但是,送十台的话,成本高达上千块,叶满枝心里怪不舍的。雷万元还是那番话:“既然送了咱就大方点,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两家宾馆都送,每家送五台!让他们好好给咱曙光牌打一打广告!”虽然这次赚不到钱,可是光是想想自家产品能摆进全省最高档的两家宾馆,几人内心便难以抑制地感到激动。订货会结束以后,曙光厂立刻着手安排赠送电风扇的相关事宜。友谊宫和花园饭店都是经营了近十年的宾馆。自开业以来,他们采购过不少产品,也由上级划拨过一些物资。可是,被地方国营单位免费赠送产品的好事,两家宾馆还是头一回遇见。白给的东西不需要花钱,而且是工人阶级的一片心意,他们没有不要的道理呀!是以,雷万元上门沟通得异常顺利。两家宾馆的态度十分明确送吧,送多少我们要多少,来者不拒!叶满枝在这件事上有点小心眼儿。她总担心厂里送出的电扇会被宾馆的相关人员私自密下。毕竟这几台电风扇不是大宗采购,财务那边连个账目都没有,人家接收了赠礼以后,是否要摆在客房里,全凭领导一句话。不摆出来的理由也是现成的要保证所有客房的服务水平一致,只在五个客房里摆放电风扇,那让其他客房怎么办?因此,以防自家产品肉包子打狗,叶满枝决定组织一个隆重的赠送仪式!他们最先赠送的单位,是刚有过交集的友谊宫。五台电风扇被五名车间工人捧在怀里。每台电风扇的大脑袋上还绑着一个大红花。另有两名工人举着红色横幅走在后面,横幅上书“预祝滨江市工农群众学□□著作第三次代表会议圆满成功!”厂文艺宣传队的几名骨干,进入友谊宫大门后一路吹吹打打,热热闹闹。不但引来了路人和工作人员的围观,还成功将坐在办公室里的宾馆经理招了出来。陈经理没料到曙光厂送几台电风扇会弄出这么大的排场。瞧见雷万元以后,他热情地与对方握手说:“欢迎欢迎!感谢曙光厂支持我们服务战线的工作!”雷万元开怀笑道:“这是我们工人阶级的一点心意,将曙光牌电风扇送给友谊宫,也预祝大会圆满成功,将学习著作的群众运动推向一个新高潮!”他振臂一挥,示意工人们把电风扇交接给友谊宫的同志。等到宣传科长拍下赠送画面后,叶满枝喜气洋洋地笑问:“陈经理,能不能让我们宣传科的同志,去客房里拍几张相片?回到厂里以后,我们要将相片贴在宣传栏里,为工人们展示这次的赠送成果!”捧着免费电风扇的陈经理能说不行吗?按照商场里的零售价计算,五台电风扇价值一千多块钱。一千块不是小数目,人家只提出了拍相片的要求,这让他怎么拒绝?于是他爽快道:“行,咱们直接将电风扇放进客房,让宣传科的同志去客房里拍照吧!”叶满枝早就跟宣传科长说好了,不要吝啬胶卷,进了客房以后使劲拍。因此,宣传科长一进门,便将全景、局部,还有电风扇旁边印有“友谊宫”字样的便签本,全都收进了镜头里。把一盒胶卷咔嚓完,她才满意收工。*给两家宾馆送出十台电风扇以后,厂领导们都在关注事情的后续进展。他们不打算让这件事见报,送东西的时候,没有邀请记者。所以,尽管场面搞得挺热闹,外人却并不太了解内情。供销科全员出动,揣着新鲜出炉的客房相片,去各大机关和企业招待所,再次推销电风扇。推销说辞也变成了“友谊宫和花园饭店的客房里,使用的就是我们曙光牌电风扇。”这两家宾馆是省内的行业龙头,他们都用上了曙光牌电风扇,似乎昭示着曙光牌有什么过人之处。之前还在犹犹豫豫的汽轮机厂招待所,被供销副科长付萱说动,从曙光厂采购了24台电风扇。订单数量不多,但厂领导班子可以放心了,白送的十台电风扇起了作用,说明他们这个决定是没错的。两款电风扇通过市工商局、工业局和外贸局的联合评审,已经被商业部门采购,进入了滨江市八家百货商店的电器柜台。叶满枝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有没有百货商店的补货电话。周如意笑着说:“才放进商店一周时间,现在又不是夏天,电风扇的走货量哪有那么大!”“说的也是。”叶满枝表面上被她说服了,心里却仍是悬着的。每家商店只采购了7台电风扇,这都过去一周了,商店里的客流量那么大,不至于连7台电风扇都卖不出去吧?她心有怀疑,周末的时候就想去商店实地考察一下。“宝宝,我一会儿要出去逛街,你跟我一起去不?”吴玉琢一手握着铲子,一手拿着罐头瓶子,左右为难道:“我跟伊伊约好了,去地里抓虫子喂鸡。”为了充分发挥小吴饲养员的才能,吴峥嵘在自家院子里重新搭了一个鸡窝,叶满枝买了三只能下蛋的母鸡放进去。算上没啥用的大花,家里一共有四只鸡,全由小吴饲养员负责喂养。听说母鸡吃了虫子以后,下的鸡蛋更大,吴玉琢最近经常给三只小母鸡抓虫吃。人家还借用太爷爷的阅览证,从省大图书馆借了一本《家禽饲养》,准备科学喂养。叶满枝在她的小脸蛋上摸了摸,怜爱道:“那行吧,宝宝,你还是跟伊伊去抓虫吧,别耽误你的正事,中午去你芳芳姨家吃饭啊!”吴峥嵘去参加战友聚会了,她也要出门,只能让小崽去隔壁周所家吃饭。将小吴饲养员托付给振芳嫂子,叶满枝便放心地出门了。八家商店分布在全市各区,她先去了离家最近的市第五百货商店。电器柜台前的顾客不算少,有随便看看的,也有倾听售货员讲解的。叶满枝越过那些挑选收音机的顾客,径直走向电风扇柜台。台扇都摆在货架上,她一眼就看到了曙光厂的产品。位置不太好,直吹式和摇头式,都摆在货架最下面一排,与柜台的高度差不多。这个高度很容易被售货员的身体挡住。“同志,”叶满枝招呼售货员,“我想买电风扇,哪种电风扇卖得最好啊?”女售货员给她介绍了一款落地风扇,“上海华生牌的336元,能摇头,调节风速,还能定时,这款是卖得最好的。”“三百多块啊?”叶满枝做出囊中羞涩的样子,“有没有便宜点的?”“台扇比落地扇便宜,”售货员指向货架第二排的两款台扇,“广东钻石和上海华生的都不错,一个232元,一个235元,价格差不多,都有调节风速功能,就是颜色不太一样,看你喜欢什么颜色吧。”叶满枝指向那两台被冷落的曙光牌电风扇,笑着问:“这两台的价格怎么样?”“直吹扇161元,摇头扇201元。不过,这两款电风扇的功能比较基础,没有调速和定时功能。”叶满枝犹豫道:“反正都能吹风,买个便宜点的就行吧?”“呵呵,两百块都花了,不如再加三十块,买台最先进的。”售货员笑道,“之前有不少人买了便宜的,回家以后又后悔没买功能更全的,再想来换货已经换不了了……”巴拉巴拉巴拉,话里话外都是在推销两个外地牌子。叶满枝不禁腹诽,曙光牌刚上市一个礼拜,一个商店连七台电风扇都没销掉,哪来那么多后悔的顾客?这售货员不是睁眼说瞎话嘛!她没在这里逗留太久,又抓紧时间去了第六百货和第七百货。这两个商店的售货员没有拐弯抹角地贬低曙光牌,但是曙光牌的货架位置仍然不理想。对于这种状况,她满腹狐疑。按理说,曙光牌是滨江本地品牌,价格又很实惠,应该是商店的主推产品呀!虽然功能上欠缺一些,可是,架不住它便宜啊!尤其是直吹扇,与最贵的台扇相差70块钱呢!对那些想省钱的年轻人来说,直吹扇是个不错的选择。周一上班,她去了一趟供销科,跟两个科长说了自己的发现。“你们知不知道商店那边是怎么回事?”付萱说:“我昨天去第一百货商店蹲点一天,这个季节购买电风扇的顾客确实少,但并不是没有。昨天是周末,我数了一下,总共有7人开票买了电风扇,其中6人根据售货员的推荐,购买了华生和钻石牌,只有一人图便宜,买了咱们的直吹式台扇。”“售货员为什么一直给顾客推荐外地货?”叶满枝问。程良才猜测:“是不是这两个牌子给售货员回扣了?”“不可能吧,”付萱不以为然道,“这两个是外地牌子,厂家距离滨江那么远,怎么可能大老远跑来滨江,给每个商店的售货员塞回扣。”再说这样做的风险太高了。保不齐就被人扣上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帽子。“那售货员们为什么那么卖力推销外地牌子?”程良才问。付萱:“……”

她也说不好。办公室靠门的位置,有个小干事举手说:“科长,我这几天在商店听到一个消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先说说。”“好像是因为这些外地牌子的利润太低,商店不赚钱,所以市物价委批准增加地区差价了。钻石牌和华生牌现在的价格,都是在原本零售价的基础上,加价8%的结果。”闻言,叶满枝借用供销科的电话,给市商业局的熟人拨了过去。对方在电话中证实,确有其事。商品售价要综合考虑各种因素,包括长途运输的费用。如果按照这两个牌子在上海和广东本地的零售价定价,滨江这边商店的利润太低了。所以,年初那会儿物价委批准了增加地区差价。叶满枝蹙眉放下了听筒。不知对方的出厂价是多少,但是增加地区差价以后,外地牌子的利润八成要比曙光牌的高一些。这才能让几家商店一起主推另两个厂家的电风扇。叶满枝抱臂倚着桌子,直接在供销科组织了一个讨论会。“咱们一起集思广益,看看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付萱说:“其实咱们滨江本地的企业,与外地企业相比,还是有优势的,要是产品坏了,随时可以拿到咱们厂里来维修,外地厂家肯定做不到这一点。我最近去几家招待所谈业务的时候,不但拿着友谊宫和花园宾馆的客房照片,还跟人家说,如果产品出现质量问题,可以免费上门维修。这几天一下子拿到3笔工厂招待所的订单,总共120台呢!”程良才忍不住笑道:“电风扇车间那边可是放过狠话的,咱厂这产品质量,二三十年都不带坏的,根本没有维修的机会。”“但是咱不说,顾客怎么知道?”叶满枝支持道,“我觉得付科长这个思路不错,咱们得想办法让顾客了解曙光牌的优势。虽然功能没那么齐全,但咱质量过硬,而且终生保修!”“真的终生保修啊?”“保啊,”叶满枝无所谓道,“车间那边不是说二三十年都没问题嘛,那咱就自信点,只要不是人为破坏的,咱都能修!”程良才担心道:“商店想卖利润高的产品,就怕售货员不帮咱宣传呀!”“要不咱们在每台出场的电风扇上贴个大字报,”业务员孙洁提议,“写上‘军工品质,三十年质保,终生免费维修’?”叶满枝不知道这样是否能见效,她迟疑问:“要不咱先试试?”“试试吧。”付萱想了想说,“咱先写几份大字报,给那八家商店送去,贴在库存的电风扇上看看销售效果。”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供销科从各科室召集写字好的同志,忙活了一下午,写出50张大字报。第二天上午就送去了八家百货商店。小干事们按照科长的叮嘱,嘴上抹了蜜似的跟商店的领导说好话,然后进入人家的库房,亲手将大字报贴了上去。孙洁留了一个心眼,贴完大字报以后,并没立即离开。她在第二百货商店的楼上楼下转悠了好几圈。隔了一个小时以后,她又跑回电器柜台查看情况。结果就发现货架上刚贴好的大字报不翼而飞了。她忍着一肚子气,好声好气地跑去询问售货员:“赵姐,我之前贴的大字报怎么没了啊?”“哎,”赵姐目光躲闪道,“那么大一张纸贴在上面,把货架和产品都挡住了,顾客选购的时候多不方便啊!”孙洁拿人家售货员没辙,只能返回厂里反应情况。叶满枝听了汇报以后,在办公室里急得团团转。机关单位和招待所的采购数量有限,要想提高产量和销量,还得依靠广阔的零售市场。但人家售货员想主推外地产品,这是他们无法左右的。就像这次的大字报,他们前脚贴上去,人家后脚就能撕下来。她总不能像程良才说的那样,给人家送回扣吧?那成什么了!叶满枝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又出门去了雷万元的办公室。介绍过情况后,她说了自己想出的办法。“我以前在煤炉厂工作的时候,遇到过跟眼下差不多的情况。产品摆放位置不好,顾客不了解新型蜂窝煤炉子,售货员又没时间帮顾客介绍,所以,产品放在供销社好几天,一个都没卖出去。”雷万元好奇问:“那你们当时用了什么解决办法?”“当时我从厂里找了一个能说会道的大姐,让她去供销社蹲点,帮供销社销售煤炉子。那个大姐是在下班后兼职的,所以每卖出一个煤炉子,由我们厂和供销社各给这个大姐一分钱奖金。”雷万元问:“你想从咱们厂派人去商店站柜台?”“对,”叶满枝说,“我想从厂里挑选八个能说会道的同志,去商店帮咱们推销曙光牌电风扇。”“咱们厂这边肯定没问题,反正车间工人的工作不饱和,挑八个人去站柜台也没什么,工资还是从咱们厂里领。但是,”雷万元怀疑道,“商店那边不一定能同意吧?”人家想卖利润高的产品。而有经济能力购买电风扇的顾客数量有限,顾客买了曙光牌,就不会再买其他牌子。让曙光厂的售货员去商店帮忙推销,其实还是有损商店经济利益的。商店经理意识到这一点以后,恐怕不会愿意他们将人派过去。八家商店,送八个售货员,他们得跟八个商店经理交涉。这年头找人办事,绕不开饭局酒局,那可是个大工程。“我看咱们还是想办法走一走商业局的门路吧。”雷万元沉思片刻说,“我联系一下商业局的熟人。”叶满枝在自己的人脉名单里,挨个划拉了好几遍。没找到那种说话特别管用的。下班之前,她往滨江学院的女生宿舍打了一个电话,将林青梅约了出来。两人约在市商业局对面的国营饭店见面。甫一见面,林青梅就揪着她的耳朵说:“为了帮你办事,我要冒着多大的风险啊!”“哈哈哈,别担心,明天让我家吴峥嵘跟你家小孙同志喝个酒,帮你解释解释!”“我都结婚生娃了,还得帮你约前任暧昧对象!”林青梅插着腰说,“我今天要点十个菜,吃穷你!”“你俩当初只是一起跳交谊舞而已,有什么可暧昧的,顶多算是熟人吧?”叶满枝倒了杯茶给她,“你今天可劲儿点菜吧,吃不了还能兜着走。”她们今天约见的是市商业局的计划科长。当年也是林青梅的交谊舞伴之一,只不过他俩跳舞的时候,人家还不是商业局的科长。这位刘科长是今年才提拔上来的。两人等了没多久,便等来了按时赴约的刘科长。对方刚坐到椅子上就直言:“叶厂长,饭我先不吃了,局里晚上还有个学习会,所有人必须出席,我是抽空跑出来的,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见他不是虚客套,叶满枝与他握了手后,也直奔主题说:“刘科长,我们曙光厂想开办一家电器门市部,最近准备送一批售货员去市里的各大百货商店学习学习,当个实习售货员啥的,咱商业局这边能不能帮我们安排几个人?”“多少人啊?”“七八个吧,实习售货员的工资由我们曙光厂负责,如果需要的话,还可以给几家商店交一点委培费什么的……”

第200章 吴玉琢:家禽养殖业的中流砥柱

从第一百货到第八百货商店, 都归滨江市百货公司管理。而滨江市百货公司是商业局的下属专业公司。叶满枝请刘科长办的这件事,就像请厂长往车间的班组里塞几个学徒工,还是不要编制、能干活、倒找钱的那种。“叶厂长, 只有这一件事?”“对呀, 这一件事对我们来说就是千难万难了。”刘科长讲话很和气, 慢声细语道:“叶厂长,这么点事, 你给我打个电话就行了, 不必大动干戈组织饭局。”叶满枝面上带笑, 暗自腹诽道, 要是没有青梅从中牵线, 你知道我是哪个呀!“局里每个季度都有对基层营业员的培训,”刘科长说,“你们把门市部营业员的名字报上来, 到时候与其他人一起分到各大百货商店跟着师傅学习。”叶满枝不放心道:“我们厂的门市部以后要专营电风扇, 能把我们安排去电器柜台吗?”“可以,营业员培训都是根据专营业务进行分配的。”刘科长看了眼手表说,“具体细节咱们回头电话联系吧, 我先回局里开会了。”叶满枝没再挽留,与林青梅一起将对方送出了饭店。等人走远后,她挎着青梅的手臂说:“幸好你当年叱咤各大单位的交谊舞会, 要不然我还真找不到能说得上话的人。”林青梅在她腰上拧了一把, “这关系能用你就用吧,再过几年可能就用不上了。”“啥意思?”叶满枝拉着她回桌吃饭。“我明年毕业可能会留校当老师,”林青梅起开汽水盖子, 递给她一瓶,“我要是不回文化局工作, 这些机关单位的关系渐渐也就淡了。”叶满枝震惊道:“你要当老师?真的假的?”“有可能,我还在考虑呢,前几天系总支书记刚问过我。”叶满枝分配到工业厅的第二年,林青梅被单位推荐,以调干生的身份去滨江学院上大学了。她俩都属于学习不咋地,但组织能力还不错的。林青梅甚至比叶满枝还能折腾,叶满枝当年只在班级里当了班长,但她已经混成政治系的学生会主席了。“你不是说喜欢文化局的工作嘛,”叶满枝想起她之前说的话,“你还说毕业以后要回去当副局长呢!”林青梅翻个白眼,“当副局长哪有那么容易,我们局里有好几个大学生,也没见谁当上副局长啊!大学每年有两个寒暑假,比在文化局盼着过节放假舒坦,还方便我照顾家里。”“那倒是。”叶满枝感叹,“你家小孙大夫好像比吴峥嵘还忙呢。”吴峥嵘从事科研工作,单位就在家门口,虽然工作忙,但他能合理安排时间,不耽误每天接送孩子。而小孙同志是青梅从一众追求者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浓眉大眼,又高又帅,在省医院的急诊工作,急诊工作忙是出名的。“也不光是他工作忙的原因,”林青梅低声说,“我们系去年有两个师兄被分配去高中当政治老师了。我虽然是调干生,但局里明年未必还有编制让我回去。政策一年一个样,万一回不去,就得等待统一分配。政治不是什么稀缺专业,毕业生很多,要是被分去中学当政治老师,那我还不如选择留校,这样更稳妥一些。”“我看你在学校混得风生水起,没准儿以后能混个校长当当呢。不过,你当了老师,还能涂红嘴唇、画眉毛吗?”叶满枝笑问,“我今年去广州,是不是不用给你带口红和眉笔了?”她每次出差,无论是去北京、上海,还是广州,都要给青梅带很多东西,除了手表和照相机,还带过不少雪花膏、口红和眉笔。“怎么不能画呢!”林青梅从包里掏出这次的采购清单给她,“广交会上要是还有其他不要票的便宜货,你也帮我带点。”叶满枝笑眯眯地答应,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各自的学习生活和工作。饭后一起去电影院看了场《林海雪原》。直到女生宿舍快要落锁了,二人才意犹未尽地道别。*在叶满枝寻找外援的时候,雷万元也找到了商业局的一位副局长,还跟人家喝了一顿酒。他觉得物价委增加的这个地区差价,很影响本地工业的发展。不是不能有差价,但你一下子提高8%,利润比本地产品高出一大截,那让我们本地企业怎么跟人家竞争?副局长还没给他准话,不过,叶满枝这边得到了刘科长的确切消息。曙光厂可以派人去滨江市百货公司参加营业员培训,到时候会按需分配到各大百货商店学习。叶满枝将这个消息告知厂里,让人事科在厂内张贴公告,组织招聘售货员。凡是口才好、形象佳、有亲和力的同志,不限性别、年龄、学历,均可报名。武科长听着她的要求,犯难道:“叶厂长,商业局的培训顶多两三个月,咱们曙光厂除了一个五金门市部,就没有其他需要售货员的地方了。如果售货员只是临时工,那职工们未必愿意去。”一走好几个月,再回来,原来的岗位早就被人顶替了。叶满枝说:“厂里最近准备向区商业局申请,扩大五金门市部的规模,除了销售五金件,还会增加两个柜台,销售曙光牌的其他产品,到时候会增添两名售货员。”“这才两个名额,剩下的六个怎么办?”叶满枝摆手说:“人事科先把公告贴出去,要是条件开得太好,让职工们一窝蜂地报名,咱们选人也是麻烦事。就这样,条件不上不下,两天内尽快招满八个人。”人事科行动迅速,当天午饭前就把招聘公告贴在了布告栏上。将吃过午饭走出食堂的职工全都吸引了过去。“陈霞,你以前不是想当售货员嘛,这次的机会正好啊!”陈霞盯着语焉不详的告示内容看了好几遍,踯躅道:“咱们厂的门市部没多大,能用到八名售货员吗?万一培训结束以后,不要那么多人,那我又得回车间。而且这上面也没说工资待遇什么的。”“既然要招八个人,那肯定是有用处的,你想那么多干嘛?”吕芳芳指着最后一行字说,“你看这上面写了,同等条件下,按照报名先后顺序录取。你再犹豫下去,人家八个人就招满了!”售货员是这年月里顶顶好的职业。往柜台里一站,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工作清闲,还有机会购买商店内部的残次品。谁家要是有一个售货员,那在亲戚和邻里之间绝对是香饽饽。陈霞以前就想去县供销社站柜台,可惜她那时候头上染了虱子,为了彻底清除虱子,她妈把她的长头发剃了。供销社嫌她留着寸头,形象不好,没录取她。后来833厂招学徒工,她顶着寸头去应聘,反而被招进来了。陈霞又望着布告栏踌躇了一会儿,眼见有人往厂部那边去了,她狠狠心,不再去想蒙着一层纱似的工作前景,撒丫子就往人事科的方向跑。她一路飞奔,超过了前面的四五个人,等她喘着粗气来到人事科门口时,前面已经排了六人。她是第七个!紧接着第八人也排在了她身后。武科长让其他人在外面等候,先将前八个招进办公室。六女二男,形象都处于合格线以上。他与八人依次谈了话,除了一位大嗓门的男工人,因为太过聒噪被他刷了下去,其他人看样子都还算合适。将门外的第九个人递补进来,这次招聘就算完成了。从张贴告示到招聘结束,总共只用了两个小时。叶满枝来到会议室的时候,赞叹道:“人事科这工作效率可太高了!”她也没想到俩小时就能将事情搞定。“咱先讲讲大家最关心的问题,”叶满枝笑着对八人说,“从后天开始,大家会被分配去八家百货商店的电器柜台,培训时间不超过三个月。”“在此期间,大家的工资由厂里发放,而咱们的八名同志,在跟着师傅学习之余,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协助售货员,向顾客推荐咱们曙光牌电风扇。”“八家百货商店会有销量排名,除了第一百货的客流量格外高,其他七家的客流都差不多。所以,第一百货的成绩打个对折以后,销量排在前两名的同志,可以在培训结束后进入曙光厂的五金门市部当售货员。而其他同志则会返回原来的工作岗位,如果以后供销科有用人需要,就会先从咱们这6名同志中择优录取。”八个人默默听着叶厂长的介绍,只听前面的时候,大家心里都拔凉拔凉的。八选二,那竞争也太激烈了。折腾一趟的结果,还是返回原来的工作岗位。不过,听到最后一句时,几人的心里又敞亮了起来。去供销科工作也不错呀,到时候工人编就有机会转成干部编了!但是,叶厂长这番话里,最关键的内容,其实还是“择优录取”。无论是当售货员,还是供销科干部,都要看电风扇的销售情况。以防有人觉得条件太苛刻,不想当售货员了,叶满枝给大家留了一个台阶。她语气真诚道:“有的商店距离家属院比较远,要是有哪位同志觉得地点太远,不方便照顾家里,就跟厂里直说,人事科可以选择其他人替补。”能在看到公告的第一时间,跑来人事科报名的人,其实都很有判断力和行动力。所以,等了两分钟,会议室里并没人举手退出。叶满枝高兴地给大家鼓鼓掌,笑着说:“那就让供销科的程科长,为大家介绍一下推销过程中的注意事项。”程良才也没当过售货员,他哪知道什么注意事项。只能凭最近积攒的销售经验说:“咱们曙光牌,与其他牌子的电风扇相比,有三个比较明显的优点。第一是价格便宜,对于那些预算不高的顾客,咱们曙光牌是首选;第二是操作简单,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功能,插上电就能用,不用调节风速、定时什么的,老人小孩都能操作。”即将上岗的售货员们:“……”

把功能少,说成操作简单,难怪人家能当供销科长呢!“第三就是咱们是军转民企业,技术水平高,产品质量过硬,承诺使用三十年,终身质保。只要不是人为破坏的,所有故障都可以免费维修。这是那些外地牌子无法保证的。大家可以围绕这三点做做文章。”……经过供销科的简单培训,八名售货员很快便被分去各大百货商店,正式上岗了。陈霞去了第七百货商店,最初分配工作的时候,她被分到了体育用品柜台。听到这个分配结果,她整个人都懵了。不是说好了卖电风扇吗?被分去体育用品柜台,她还怎么推销产品?她硬着头皮,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与人事科长讲了半天的好话,才如愿与一位男同志调了岗,有惊无险地转去了电器柜台。曙光厂的领导班子,都在关注这次“打入敌人内部”的效果。最初的几天,风平浪静,一切如常。叶满枝还以为自己去广交会之前听不到好消息了。但是,打入敌人内部的第四天早上,供销科接到了第一百货商店的补货电话。对方在电话里下单,再采购15台直吹扇和10台摇头扇!次日下午,第三和第七百货商店也要求补货20台直吹扇和10台摇头扇。三家商店总计补货55台!雷万元拍着桌子笑道:“好好好!这还只是三家商店的成绩,再过几天,估计另外五家商店也要补货了!幸好这些天一直没停工,赶紧联系车队,咱这就给商店送货!”黄河吐槽:“只有一辆车,叫什么车队,通知司机送货就完了。”“我就乐意叫车队!”雷万元牛哄哄地说,“等咱们在广交会上大卖特卖,我要买十辆卡车!叶厂长,康健,你俩这次去广州,可得加把劲儿啊!乡亲们都在家等着好消息呢!”叶满枝和康健的肩上压力倍增,但面上都自信满满地拍着胸脯保证完成任务。*小叶厂长参加完外事纪律培训以后,要去广州出差。而吴大博士比她晚出发三天,也要出差,目的地是上海。爹妈同时离开,这可把吴玉琢气坏了。一家三口,走了俩,她咋办呀?小吴队长先跑去找最好说话的叶厂长。“妈妈,你去广州出差能带着我不?”“宝宝,妈妈是跟着领导和同事一起走的,带不了你呀!”叶满枝把闺女搂在怀里亲亲脸蛋,“你跟太爷太奶住在一起,顶多半个月爸爸就回来了。”广交会要举办一个月,她一走就是四十天。而吴峥嵘是去上海那边协助完成什么攻坚项目的,这种工作一般都归期不定。但吴博士对项目难度心中有数,很肯定地承诺半个月就能回来。反正他说半个月,叶满枝就无脑信了。“去了老宅那边,你能看电视,还不用上幼儿园,多好呀!”孩子一旦被送去吴家老宅,上幼儿园的可能性非常低,所以叶满枝干脆地拍板不用她上幼儿园了。随便跟吴爷爷学点什么都行。吴玉琢瘪着嘴不高兴,“我还想去广州看看良宇哥哥和良宸呢!”“你可以写信给他俩,我帮你捎带过去,”叶满枝提醒她,“你刚当上小队长,还得好好表现呢,你可别忘了,上次去广州好几个月,儿童团团长就不让你当会计了!”去广州的时间太长了,确实容易丢掉工作。吴玉琢独自琢磨了一会儿,又跑去书房,趴在写字台上商量:“爸爸,我能跟你一起去上海不?”她爸爸只去上海半个月,她跟着一起去,应该丢不了工作。吴峥嵘没说能不能带着她,头也不抬地问:“我跟妈妈都不在家,你也不在家,那梨花和葵花的吃饭问题怎么解决?”“可以送它们去我太奶奶那里,或者交给芳芳姨。”“人家都有事情要忙,哪有时间天天给猫狗喂食?”吴峥嵘觑着她问,“家里还养着一窝鸡,你走了以后,那几只鸡怎么办?”“就让我太爷太奶喂呀!”“他俩没养过鸡,你就别指望他们了。”吴峥嵘最后总结道,“你是咱家家禽养殖业的中流砥柱,大花它们还需要你呢。”“我我我……”小吴队长的眼圈越来越红,最终成功被她爸气哭了!*叶满枝跟着省外贸局的队伍出发那天,吴玉琢小同志还在单方面跟她爸冷战。同样是出差不能带孩子,叶满枝得到的是闺女的依依惜别,而吴博士只能得到横眉冷对待遇。小叶厂长认为,这就是两人工作方法的区别。她这个厂党委副书记,在说话办事上还是很有水平的。嘻嘻。时隔一年再次来到广州,叶满枝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横幅上“出口商品交易会”的前缀从“第十七届”变成了“第十九届”。她身边的同事,也从食品厂的余幽芳,变成了曙光机器厂的康健。康健是第一次参加广交会,也是第一次来广州。他跟叶满枝一样,中学学的是俄文,但他学的是哑巴俄文,能看懂俄文技术资料,专业名词都能背出来,轮到日常交流就歇菜了。所以,这次在羊城宾馆的开幕酒会,他并没去参加,只有叶满枝陪着轻工业品组的组长一起出席了。一回生二回熟,去年参加酒会的时候,她全程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只跟邻座和对面的几位外商聊天。这次她总结了经验,与同桌的客商聊得差不多,酒足饭饱以后,便端着酒杯起身,去跟去年的老客户们打招呼。去年跟她签过大单的几个客商里,有好几个是欧洲那边的中间商。就比如西德的那位米勒先生,采购浓缩果汁的同时,还能弄来果汁生产线。这样的中间商什么生意都做。所以,叶满枝广撒网,将酒会上所有面熟的老客户都招呼了一遍。其中最热情的莫属俄裔英国客商伊万诺夫先生。伊万诺夫热情地与她握手:“叶,上一届大会,我怎么没见到你?”“上次我去学校进修了,没来得及参加广交会。”她去年秋天正在省委党校的理论骨干研究班学习呢。“而且我今年变换了工作单位,以前我是卖罐头的,”叶满枝比了一个开枪的手势,玩笑道,“现在我是卖枪的啦!”伊万诺夫惊愕道:“你们可以出口军火了?”“哈哈哈,不是热武器,是射击比赛使用的汽枪!”闻言,苏联老大哥开怀大笑。“伊万诺夫先生,”叶满枝笑着说,“我现在卖汽枪、玩具手枪、电风扇和苹果酱,咱们是老朋友了,你要是有这方面的客户,可以介绍给我,佣金不会少的!”“好的,叶,我会帮你留意的。”叶满枝不知这些人里是否真的有人会给自己介绍客户,毕竟距离上次合作已经时隔一年,仅有的那点利益交情早就淡了,而且这些人大多是采购食品的。但她还是尽量将每个能记住姓氏的客户都招呼了一遍,争取帮曙光厂拿到订单。不用多,有一份订单就算她没白费功夫。这次广交会的规模比去年大了一倍,客人也比去年的多。酒会结束后,大家还观看了中央歌剧舞剧团表演的歌剧《阿依古丽》。叶满枝经常跟吴峥嵘一起看文艺演出,但正经听歌剧还是第一次。她不由在心里感叹,出差就是好,总能让她见到新世面。广交会正式开幕,最初的几天基本没什么订单。尤其是机械和轻工业品,下单的客商寥寥无几。叶满枝有了去年的经验,心里还能稳得住,但新人康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每天都说,“怎么还不开单啊?”其实,并不是没开单,只是曙光厂还没开单而已。他俩被分到轻工业品展厅当业务员。这个展厅对叶满枝来说也挺新鲜,所以她这几天一直东瞧瞧西看看,见到了很多新玩意。展厅里有一种万能电动缝纫机是第一次被允许出口,据说这种缝纫机能达到世界先进水平,可以绣出三百多种花样。叶满枝喜欢自己做衣服,对布料啊,缝纫机啊,针头线脑什么的,一直很感兴趣。因此,客商还没试用呢,她先用缝纫机在布料上绣了一只小鸡。缝纫机咔哒咔哒的声音,吸引了不少客商前来围观。然后她便被组长安排到缝纫机这里,给客商们做演示了……只一天时间,就签了两份一万英镑的订单。周日的上午,康健跑到缝纫机旁边,低声说:“叶厂长,你别光给人家卖缝纫机呀!也想想咱们曙光厂的货要怎么办!”叶满枝安慰他:“这种事别着急,轻工业品单价高,没有食品好卖,咱们再等等!”康健急道:“别等了,刚才有一家电风扇厂开张了!签了7000多英镑的订单!”“真的啊?”叶满枝坐不住了。要是所有电风扇都不开单,那还能说是时机没到。这会儿其他厂的电风扇已经卖出去了,那就不是时机的问题呀!在两人私下交流的时候,办公室那边又传来了掌声。康健跑去打听消息,没多久便一脸郁闷地回来说:“又签了一单落地扇!”叶满枝站起身,在会场里转了好几圈。主要是看电风扇展区的情况。然后,她转回来跟康健小声嘀咕:“要不按照咱俩之前的计划试试?”“会不会被其他厂家骂啊?”他俩其实早就商量了一个主意,但心理包袱太重,这几天一直没下定决心实行。“哎呀,你想想厂里的上千张嘴!”叶满枝像是说给他听的,也像是说给自己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个骂名咱俩背了!”康健与她交换个眼神,英勇就义似的点点头,与她一起前往电风扇展区。他俩没干什么过分的事,只是给货架上的好几台电风扇插上了插头。顺便打开了开关。每台电风扇单独吹风的时候,看不出什么问题。可是,这会儿同一排的五台电风扇同时工作了,有摇头的,也有直吹的。被曙光牌电风扇一对比,其他电风扇抖得就有点明显,跟得了脑血栓后遗症似的……

第201章 榜一大哥来了~

北方还没到吹电风扇的时节, 商店货架上的电风扇大多只是摆个样子,并没接通电源。除了功能不同,曙光厂还没发现各家电风扇在质量上有什么差异。直到叶满枝和康健来了广交会。作为交易员, 他俩要跟大家一起布置和熟悉轻工业品展厅。康健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么多牌子的电风扇, 就想趁机研究一下其他厂的产品, 以便改进自家产品的功能。上手提起第一台电风扇的时候,他就“咦”了一声。“怎么了?”叶满枝问。“同样大小的底座, 这台的重量比咱们那台轻多了。”“所以人家的利润更高, 定价也更低呀!”叶满枝理所当然道, “我早就发现了, 没增加地区差价之前, 外地电风扇只比咱们的贵十块钱,但人家有定时和风速调节功能。咱们要是也开发了这两项功能,零售价绝对不止230块。”康健不太服气地说:“咱曙光牌的用料扎实啊, 底座全是铸铁的, 当然要重很多。”叶满枝认可他的说法,但还是要考虑市场的接受能力。于是就一边往货架上摆放商品,一边低声介绍了二战结束后, 工业管理领域出现的一种科学方法价值工程。“那时候某国消防法颁布了一项新规定,以防涂料溶剂引起火灾,工人给产品上涂料的时候, 必须在地上铺一层石棉板。”康健问:“那石棉板岂不是立马就脱销了?”“对啊, 而且价格大涨!”叶满枝继续道,“当时有人认为,大家购买某个产品, 并不是单纯要这个产品,而是需要产品的功能。所以, 就想出了用石棉纸代替石棉板的办法,石棉纸同样能防火,价格也更便宜。”叶满枝谨慎地用“某国”代替了“老美”,给人家普及了一番,在保证功能的前提下,降低成本的“价值工程”。“消费者买电风扇就是想吹风降温的,咱把底座和叶片做得那么重,成本太高了。”康健心里很不是滋味地说:“厂里制定设计方案的时候,要考虑摇头扇的安全性和稳定性,用铸铁底座,不至于让风扇翻倒或抖动。”叶满枝心想,反正已经生产出来了,他们还得把这批产品卖出去。节约成本的事,等他们回到厂里再说吧。她随手为每台电风扇都插上电源,按下开关,然后来回按动不同的按键,确保每个样品都能正常工作。“咱们这样挺好的,其他电风扇肯定不如咱们的稳定!”本是自我安慰的一句话,可是说完之后,叶满枝和康健却双双愣在了原地。康健望着面前这排同时工作的电风扇,语气飘忽地说:“它们好像真的不太稳定啊!”他伸手按下几台电风扇的风速按钮。用最低档风速的时候,大家表现都不错,除了摇头时有点噪音,并没什么大问题。可是随着风速一档档调高,电风扇的大脑袋也逐渐出现了抖动的情况。风速越高,抖动越明显。而且所有电风扇,无一例外,都有噪音。这个意外发现,一下子就让两人兴奋了。康健压抑着激动心情说:“你看吧,咱军工产品的质量,就是比普通民用品高出一大截!无论摇头还是直吹,曙光电风扇都没有抖动和噪音!”曙光厂军转民还不到半年,但是在转产这条路上遇到的沟沟坎坎一个接一个。之前电风扇销售情况不佳,其实让他们这些搞技术的人都挺失落的。他们向来自视甚高,以技术和质量为傲,没想到新产品上市以后会被其他牌子压着打。望向面前这排轻轻抖动的电风扇,康健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扬眉吐气的畅快感!若论质量,还得看曙光牌的!当天下班后,两人拟定了一个作战计划,准备好好利用一下这个新发现。不过,这几天他俩一直按兵不动,一方面是因为广交会前半程的成交率比较低,看的人多买的人少,另一方面,他俩还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搞这种小动作,难免要得罪其他厂家。一旦被人发现,九成九要被人骂娘。今天,眼瞧着其他厂家接连开单,他俩才不得不痛下决心,牺牲小我,迈出了关键的一步!将所有台扇都打开以后,叶满枝和康健做贼似的望向四周,确定没人关注他俩,又心虚地收回目光。四目相对,康健宽慰她:“咱们这样也是逼不得已嘛。”“嗯,这不是没办法嘛。”他俩真是没办法才这样做的!电器的定价规则与罐头的不太一样。以防口岸之间打价格战争抢客户,全国所有同类罐头都是同一个出口价,无论谁签单,大家都有机会拿到任务,吃上大锅饭。可是,电风扇是按照功能定价的。有摇头功能的是一个价,有定时功能的是一个价,有定时和风速调节的又是一个价。客商订购时,如果指定采购有复杂功能的台扇,那曙光牌根本就沾不到光,想体验一把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根本没机会。……就在两人站在货架前给自己做思想工作的时候,有位个子很高的非洲大兄弟溜达了过来。叽里咕噜问了一串什么,他俩一句也听不懂。展厅里配了能讲各国外语的交易员,平时遇到这种情况,只要喊来相应的交易员即可。但他俩刚把电源插上,就来了一个大兄弟,这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嘛。康健不会说外语,却有肢体语言。他先咔咔咔把所有能调节风速的电风扇,调到最高档。等到其他风扇全都抖起来了,他再指指曙光牌摇头扇,握着机身晃了晃,又比了一个大拇指。意思是这台电风扇质量最佳。大兄弟再次叽里呱啦发问,康健实在听不懂,只好喊来会说英文的交易员帮忙。展厅里没几个正经买货的客商,叶满枝和康健就光明正大地站在旁边,听人家谈生意。康健太想把货卖出去了,眼见对方指向曙光牌的次数最多,却迟迟不肯下单,他抬起手比了一个开枪的手势,然后“biu~biu~”两声。又跟英文交易员说:“罗浩,你告诉他,这台电风扇最便宜,厂家以前是生产步枪的,技术过硬,质量好,一台电风扇保证能用三十年以上!”罗浩将内容转述给大兄弟。不知是被最便宜的价格,还是能用三十年的保证打动了,这位非洲客商竟然还真的下单采购了150台曙光摇头扇。每台单价28英镑,总计4200英镑!看到大兄弟点头的时候,叶满枝和康健都激动地暗自握了一下拳。可算是开张啦!而罗浩请人去小圆桌签字之前,随手将几台风扇的风速调低,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康健被那一眼看得没啥底气,偏头问:“叶厂长,这罗浩是不是发现了?”“嗯,谁给客户演示的时候,会将所有电风扇的风速调到最高啊?”他俩这行为有点太刻意了。不过,大兄弟签单,可以说是因为质量好,也可以说是因为价格便宜。管他呢!两人吃到了甜头,便下定决心一条道走到黑,依旧照着这个办法卖货。之后的几天,他们吸取第一次的经验教训,小心翼翼地鼓捣,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叶满枝跟组长提了建议,为了让客户了解电风扇的功能,应该将所有电风扇的开关打开。四月份的广州,白天的最高气温能达到27-29度,在室内可以吹一吹电风扇。组长觉得她的建议有道理,便同意了。康健不会说外语,他这个交易员主要起到技术解说的作用,所以空闲的时间比较多。电风扇平时就以低速运转,有客户走到电扇展区以后,他就溜达过去,将风速都开到最大,给人家演示。演示着演示着,曙光厂就签了一份180台直吹扇,以及一份120台摇头扇的订单。三天时间每天一单,而且金额都不超过5000英镑,其实不算特别突出的成绩。可是,此时还只是广交会的前半程。观望的多,下单的少。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每天签一单,每单都是曙光牌,难免引人侧目。于是,在第四天还想继续鼓捣的时候,他俩碰上了一个硬茬子。给曙光牌当对照组的电风扇中,有一个牌子叫红星牌,由红星机械厂生产。红星厂的主营业务是涡轮增压器,他们厂的厂长在机械展厅当交易员,平时很少来轻工业品展厅。与自家副厂长聊天时,听说曙光牌签了三个订单,而且人家是军转民的产品,质量确实不错,他便决定过来看看曙光牌有什么与众不同。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产品有啥与众不同,他暂时没看出来,但是这个曙光厂的厂长,倒是挺与众不同的!上一波客商离开后,陈厂长上前几步,将自家电风扇的风速调低。“你这个同志怎么回事?”他皱眉说,“给客商介绍曙光牌,你把其他电风扇都打开干什么?”康健签了几笔订单,做了几天的心理建设,已经对事情暴露有了准备。他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客商选购商品,不将电风扇都打开,人家怎么选啊?这几天电风扇一直全天开着。”陈厂长是个暴脾气,瞪着牛眼问:“你那是正经卖货吗?介绍就好好介绍,开个低档或中档风速就可以了,你把所有电风扇的风速都调那么高有什么用?”康健理直气壮地回:“电风扇有高速功能,我当然要给客户演示呀!那高档键又不是摆设!”“呵呵,演示完了,其他牌子的电风扇一台也没卖出去,这几天签单的全是曙光牌!”“客户要买啥,那是客户的选择,跟我有什么关系!”两个厂长在这边争执起来,很快便引来了其他人的关注。轻工业品组的许组长听到动静以后,并没上前协调。两个厂长吵架不算什么,他还见过两个口岸的厅长和局长吵架呢!每届广交会都强调全国一盘棋,但每年都有人为了拉客户吵架,他早就习惯了。叶满枝还在给客户介绍万能电动缝纫机,将人送走以后,急忙跑去声援己方队友。“这位同志,有话好好说,你喊那么大声,不是让客商看笑话吗?”陈厂长讥诮道:“要是不大声一点,我们就要成笑话了!我就说嘛,曙光牌怎么能连着三天签单,原来是用了这种见不得光的损招!”叶满枝从来不怕吵架,不客气地回:“我们曙光厂只来了两个人,而且不会说外语,这几天的订单都不是我们负责签的。人家客户选购什么产品,是客户的自由,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跟大家说说,曙光牌用什么见不得光的损招了?我们不怕人说,你尽管告诉大家!”不嫌丢人你就说呗!陈厂长确实不好当着大家的面承认,自家生产的电风扇在稳定性上略差一筹,扇叶高速旋转时有抖动现象。但他也不是吃素的,他背着手哼道:“我不用跟大家说,说了你们也不会承认。”双方不是一个省内的企业,下次打交道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撕破脸就撕破脸。他让自家的副厂长在电风扇展区守着。如果康健又想故技重施,用其他牌子给曙光牌当陪衬,那副厂长就直接挤进去,将风速调回低档或中档。双方的招数都比较直白,相当于赤膊上阵,近身肉搏了。要是被兄弟单位知道了,肯定要说他们没水平。可是,一份出口订单就是上百台电风扇,换算成人民币将近三万块钱。如果只靠内销市场,那得多少天才能卖出去一百台?大家都盼着在广交会上清库存呢!被人死死盯住以后,康健的确不好施展了。接下来的好几天,曙光厂都没能再拿到电风扇的订单。“你说红星厂这不是损人不利己吗?”吃晚饭的时候,康健跟叶满枝抱怨。“被他们那个副厂长搅和了几次,咱们签不成,他们也没订单,反而便宜了别人,真是有毛病!”叶满枝坐在板凳上喝海鲜粥,呵道:“人家可不是损人不利己。他们虽然没订单,但是这几天签的两单都是有定时和调速功能的摇头扇。客户没指定厂家,等到总公司分配生产任务的时候,他们也可能分到任务。”反观曙光厂,没有这种产品,连一口汤都喝不到。从某种角度来讲,曙光厂与其他厂家其实是对立的。“那现在怎么办?”康健问。“再想想其他办法吧。”叶满枝安慰他,“其实这几天也不算白忙活,咱昨天还签了3000把玩具枪的订单呢。”曙光厂的铁质手枪能当国防教育模型,其实仿真度是有点高的。外形的细节做得非常好,不是普通玩具厂生产的木枪和铁片枪能比的。所以,进出口公司给产品定价的时候,将曙光厂的玩具手枪单独列出了一个价格。其他玩具枪的出口价每只不超过30便士,但总公司给曙光厂玩具枪的定价是42便士。比内销的零售价高出一倍。刚看到这个定价的时候,叶满枝和康健都很吃惊。担心定价太高会无人问津。但是昨天来了一个法国的玩具包销商,他每年有20万英镑的包销额度,看到今年的新玩具以后,没怎么犹豫就直接下单采购了3000把玩具手枪。康健将空碗放到一边,灌了一口汽水说:“3000把玩具枪的订单,跟45台电风扇的总价一样,那还不如生产电风扇呢!”“玩具枪的利润高啊!这种时候就别挑了,每分钱咱都得赚,厂里还等着钱组建车队呢。”叶满枝说,“而且电风扇有季节性,压库存,占用资金。咱们赚了钱以后,最好想办法转产其他产品。”康健坐在江边算了一笔账。“咱们厂电风扇的生产能力是一年一万五千台左右,内销和出口各分一半的话,咱们这次在广交会上至少要卖出去7500台。但之前签的三笔订单总共只有450台。”叶满枝纠正道:“一年两次广交会,咱上半年能完成4000台的目标就差不多了。”康健嘀咕:“靠同行衬托的办法,八成是行不通了,要不咱想想别的办法?”“主要是咱俩不会说英文、法文什么的,”叶满枝遗憾道,“否则咱们能跟客户直接沟通,有啥优点咱就直接说,再配合演示,那可就省事多了。”康健提议:“要不我找个人帮忙写篇英文的介绍词,咱俩把介绍词背下来?”“哈哈,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找几个港岛和东南亚客商呢!”叶满枝觉得不靠谱,不过,对方的主意也给她打开了新思路。次日再去陈列馆的时候,她去办公室找了几张纸卡,然后请英文翻译,将她提前准备的内容写上去。和气生财,她给每台电风扇都写了介绍卡片。比如,红星牌电风扇,就用英文写了摇头√

调速√

定时√

金属外壳√而轮到曙光牌电风扇的时候,她则写了摇头√

噪音x

操作简单√

铸铁底座√

铝合金叶片√每张纸卡都挺大,放在电风扇旁边特别显眼。其他产品的介绍卡片上,清一色全是对钩,到了曙光牌电风扇这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红色大叉。那好奇的人不得停下瞧瞧是怎么回事嘛。仔细一看,哦,原来是没有噪音。叶满枝上午将卡片摆好,见到红星厂的那个副厂长时,直言道;“组长同意摆放介绍卡片了,你们要是不满意,可以自己写一个。”对方没说什么,点点头便去招待客户了。而叶满枝一上午都在留心观察电风扇展区的情况,可惜都是看的,没有买的。直到吃过午饭以后,她在展厅里试骑飞鸽牌的女士自行车时,突然听到康健喊了她的名字。她将自行车停下,看到康健身边站着一位身穿阿拉伯大袍的中年男人。她快步走过去问:“怎么了?”康健脸上难掩兴奋,小声说:“这位客商在询问卡片上的内容,他是讲俄文的!”叶满枝往那男人脸上瞄了一眼,长相有点像欧洲人,穿着阿拉伯大袍,有可能是在中东做生意的。她心里一阵激动。她给缝纫机谈下来那么多订单,但自家这边的订单一个都不是她签的!等了这么多天,终于等来一个能说俄文的客户了!叶满枝先用俄文试探着与对方问好,听到对方回以流利的俄文,她心里便放心了一半。在对方的注视下,她将那台曙光牌摇头扇从货架上拿了下来。很专业地说:“这台电风扇的底座是铸铁的,所以在形状样式差不多的情况下,重量是其他电风扇的两倍多。叶片是铝合金材质,经过一次性冲压技术切割以后,能保证每个叶片的厚度一致,成分分布均匀。”说到这里的时候,她明显能感觉到对方似乎不是很懂。其实叶满枝也不是很懂,这是她跟康健商量以后,死记硬背下来的介绍词。有的名词她不知道,还去找了大会的俄文翻译帮忙。她其实不想介绍得这么复杂,但是为了展现专业性,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生产这台电风扇的厂家曾是军工厂,在技术和质量上追求卓越,每个零部件都打磨组装得严丝合缝,零件之间的润滑,使用的也不是普通机油,而是石墨高温润滑脂,耐高温,抗氧化,抗腐蚀,不会到处漏油,这才能保证电风扇没有噪音。”阿拉伯大袍里的男人终于给出了反馈,说了一句:“听起来还不错。”叶满枝心想,人家可能已经被她说懵了。于是转而介绍道:“这款电风扇的最大优点就是操作方便、稳定、安全、没有噪音。特别适合老人和小孩使用。尤其适合有小宝宝的家庭,电风扇不会被孩子轻易推倒,没有噪音也不影响孩子的睡眠。”阿拉伯大袍点点头,又问:“你们用的润滑剂叫什么来着?”“石墨高温润滑脂。”叶满枝不厌其烦地将其特性又背了一遍。具体是啥玩意她也没研究,反正听起来就特别上档次。她觉得中东客商都不差钱,所以没说这台电风扇的售价很便宜,一直围绕机器的性能优点介绍。康健担心客户对稳定性没有概念,便在红星厂副厂长的死亡瞪视下,按下了几台电风扇的高速按钮。一排电风扇如愿抖动了起来。“哈哈哈。”阿拉伯大袍大笑出声,而后又问了一遍那个润滑剂叫什么名字。叶满枝知道那个词比较拗口,好脾气地又重复了一遍。男人低声念着“石墨高温润滑脂”,与两人点点头便离开了。叶满枝望向康健说:“你看吧,咱们介绍的太复杂了,人家都听不懂!”康健叹气:“那下次搞简单一点,我以为这样能显得咱更专业,更高级呢!”两人离开电风扇展区,遗憾地摇摇头。原以为对方一言不发地离开,这单生意肯定没戏了。可是,临近下班的时候,那位阿拉伯大袍又将另一个阿拉伯大袍带了过来。这回的大袍是标准的中东长相。两人交谈时讲的是阿拉伯语,但叶满枝偶尔能听他用俄文说“石墨高温润滑脂”。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两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时候,阿拉伯大袍突然回头,用俄文问她:“佣金是5%吧?”叶满枝笑着颔首,心说,那些拗口的介绍词没白背,看来还真有人吃这一套!“穆罕默德先生想采购1000台摇头电风扇,你们再帮他详细介绍一下吧!”叶满枝找了一个会讲阿拉伯语的交易员接待穆罕默德先生。难得能抓到一个有钱的大客户,她不想放过机会,便问一旁的苏联老大哥:“中东那边需要汽枪吗?”她想说我们的汽枪打麻雀特别厉害,可是,人家可能不流行打麻雀。听说中东有钱人的娱乐活动挺丰富的,她转而说:“我们厂曾经是军工厂,生产的汽枪特别牛,市面上大多数的汽枪都是4.5mm口径的,但我们的是5.5mm口径的,射程在100米以上,打猎用它可厉害了!”

第202章 爆单啦!

曙光厂的汽枪, 从定型到生产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上马非常仓促。产品通过省市联合评审后,他们往市体育用品公司送了20把试销品, 便匆匆赶来了广交会。叶满枝这几天一直在找机会给客商推销汽枪, 但这种产品的受众比较少, 在体育用品里也算是很小众的,所以大会进程过半, 所有汽枪厂都还没开张。在体育用品展区徘徊了几天后, 康健跟她商量:“要是拿不到出口订单, 咱就把汽枪车间改成电风扇车间, 全力生产电风扇吧?”叶满枝不太想放弃汽枪的市场, 毕竟这是曙光厂的老本行,职工连培训都不需要,接了任务就能开工。“我觉得还可以再等等, 也许是咱没找对销路。”叶满枝瞄一眼两位阿拉伯大袍, 心想,这销路不就来了嘛!“波波夫先生,您知道的, 广交会给中间商的佣金只有2.5%,一个地区的包销商才能拿到5%。”叶满枝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说, “但您刚才询问的时候, 我毫不犹豫就给了您5%的佣金,足可见我的诚意了吧?”正常情况下,如果交易达成, 他们要给穆罕默德让利2.5%,但是她承诺5%, 就相当于让波波夫这个牵线搭桥的人,也白拿了2.5%的佣金。波波夫往穆罕默德的方向瞟了一眼,见他由阿语交易员招待着,便与叶满枝站到外围低声说:“叶,5%的佣金,不会让你吃亏。穆罕默德先生对你们的高温润滑脂非常感兴趣,也许我能给你带来一笔意想不到的大订单。”叶满枝在心里撇撇嘴。她主推曙光厂的产品,如果范围再扩大一点,就是轻工业品展厅里的产品。石墨高温润滑脂是化工展厅的产品,与她八竿子打不着,算什么大订单啊?“波波夫先生,我是电风扇和汽枪厂家的厂长,我只能保证在电风扇和汽枪上给您让利。对于这个展厅以外的产品,我无法保证5%的佣金。”要是没有佣金,波波夫就是白忙活。闻言,波波夫没再说什么,微微颔首去找穆罕默德了。穆罕默德对电风扇的功能和技术特点打听得比较详细,谈了一个多钟头后,签了一份1000台电风扇的采购意向书。叶满枝还有其他打算,所以,她继续精神饱满,语气热情地招待两位大客户。双方谈判期间,康健跑出陈列馆,买了一些广州当地的点心,为了照顾对方的饮食习惯,他特意避开了带猪油和猪肉的品种。叶满枝与客户交谈的时候,小圆桌上便摆好了茶水和点心。收到对方的眼神暗示,叶满枝默默感慨,为了把产品卖出去,康厂长也要亲自跑腿了。平时在厂里,这些都是办公室和秘书的工作。她将客商和阿语交易员,一起请去休息区喝茶吃点心,茶是大会准备的茉莉花茶,但点心,以及正中间的那只烧鸭,都是曙光厂自掏腰包买的。叶满枝给客人们斟了茶,指着那只烧鸭,睁眼说瞎话道:“听说这烧鸭是用野鸭烹饪的,波波夫先生和穆罕默德先生可以尝尝味道如何。”阿语交易员好悬没被茶水呛到,哪家店的烧鸭会用野鸭啊?哪有那么多野鸭给人抓!穆罕默德吃了一口烧鸭,说了句“味道不错”就没有然后了。叶满枝观察着客商的反应,心里有点拿不准。这两位客商与她接触过的外国人不太一样,在她的印象里,外国人都是很外放的性格。像伊万诺夫那样,偶尔一惊一乍的,感叹词特别多。但面前这两位,一真一假两个中东人,性格似乎都比较内敛,交谈时音量很轻,话也不多。好在自家就有个在外从不多话的吴大博士,叶满枝与吴峥嵘相处了十年,已经摸清了这类人的路数。反正有啥事就直说,遇到他感兴趣的内容,他自然会给出回应的。“我们这边一般是设陷阱抓野鸡野鸭的,偶尔也有人用汽枪打麻雀,”叶满枝笑着问,“穆罕默德先生,你们那边一般用什么设备打猎?”听了翻译的话,穆罕默德说:“大多数人会使用猎.枪。”叶满枝暗道,看来人家还真有狩猎的活动。她接过康健递来的曙光牌汽枪,笑着说:“猎.枪不错,但是从成本和安全性来说,其实汽枪更适合狩猎。”她动作利落地将汽枪折叠又打开,一面演示,一面给两人讲解。“我手上这把汽枪是在4.5毫米口径的基础上,改进的5.5毫米气缸往复式新型汽枪,在我国是新品,放在国际上也能达到汽枪的先进水平。”为了来广交会上卖货,她专门找了专业人士吴博士,提前学习了汽枪的使用方法。尽管一枪也没打过,但她把大致操作都学会了。花架子也能唬唬人。果然,瞧见她花里胡哨的一系列动作,穆罕默德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对翻译说了几句。阿语交易员转述:“给穆罕穆德一把枪,让他看看。”叶满枝将汽枪递过去。她感觉这俩中东人似乎挺吃“专业”和“高级”那一套,讲解得越复杂,人家越觉得这玩意有价值。于是,她把话头递给康健,让这个专业人士给客商介绍汽枪。康健说:“汽缸往复式的气压高,初速大,射程远,最大射程可以达到110米。而且设有五档保险装置,在装弹的时候拉杆可以停歇,适合青壮年,也适合老年人和力气小的人操作……”听着翻译的转述,穆罕默德架起那把汽枪,单眼瞄向准星。见状,叶满枝趁机说:“我们厂以前是军工厂,这款汽枪的瞄准系统就是步枪型的式样,便于调整,射击的命中率很高。”具体有多高,她也不知道。反正工程师怎么说,她就怎么介绍给客户。两人介绍得挺起劲,他们都能感觉到穆罕默德对汽枪是有些兴趣的。可是,此刻的时机并不好,陈列馆再有几分钟就要闭馆了。见到附近的工作人员开始收拾东西,穆罕穆德将汽枪递还回来,感谢了叶满枝的茶点便与波波夫一起离开了。康健抓了抓头发说:“你看这时间赶得可真不是时候啊!今天这顿点心和烧鸭的钱算是白花了!”广交会上的生意就得一鼓作气,趁着人家最有兴趣的时候签单。否则等客户深思熟虑、热情减退,那订单八成是签不下来的。叶满枝将桌上没怎么动过的点心收起来,挺满足地说:“能签一份将近三万英镑的电风扇订单已经很不错了,这一单的利润最起码能给咱凑出半个车队吧?”“哈哈,那倒是,今天这一单,比前面半个月的都高。”关键是人家指定了曙光牌的产品,1000台电风扇全由曙光厂生产,其他厂分不走。两人神采奕奕地准备下班,喊上省交易团的另两名同事,大家一起凑份子去吃猪肚鸡和煲仔饭。团长还在晚上组织了夜游珠江的活动。*这份1000台电风扇的订单让两人肩上的压力减轻不少,白天也不再死守着轻工业品展厅了。时不时能开个小差,去其他展厅逛逛。叶满枝比较关心自家果酱的销售情况,吃过午饭就去食品组溜达了一圈。王士虎受她委托,一直帮她盯着呢。“没有专门订购曙光牌苹果酱的客户,但是今年的苹果酱签了十来单,总公司分配任务的时候,应该能分到曙光厂。”“那也不错呀,全国的果酱厂总共也没几家,广交会还有半个月呢,只要能给曙光厂分配三四笔订单,那我就不用愁了。”叶满枝对果酱厂的要求其实不高,能收支平衡,养得起职工就行。小叶厂长挺满意,与王士虎闲聊了一会儿,又慢慢悠悠返回了轻工业厅。见她终于回来了,康健连忙跑过去说:“我中午看到卢启东跟穆罕默德在一起吃饭。”“在哪儿啊?”叶满枝警觉地问。卢启东是红星机械厂的副厂长,这几天一直防贼似的防着他们调高电风扇的风速。康健说:“就在羊城宾馆附近的一家饭店。”“他俩怎么凑到一起去了?”叶满枝皱眉,“一个是咱们的客户,一个是红星厂的副厂长……”“他不会是想撬咱们的墙角吧?”康健担忧道,“穆罕默德只签了采购意向书,如果他改了主意,随时可以选购其他产品。”签意向书时,还要支付一笔定金,所以在大多数情况下,客户不会毁约。可是,有两种情况,是有可能毁约的。一种情况是,在大会最后几天,某类产品突然降价了,降低的金额可以覆盖定金,有些客户就会选择毁约,重新签合同。另一种情况是,如果客户突然改变主意,想采购更贵的同类产品,那么主办方通常会积极帮客户协调换货,定金也不会有损失。他们担心的就是第二种情况。“红星牌电风扇的功能比咱们的多,售价比咱们的高,”康健不放心道,“万一他们劝动穆罕默德改变主意怎么办?”叶满枝踌躇道:“应该不至于吧?人家签单不就是看中咱们的质量吗?”“不看曙光牌的话,其它牌子的质量也不算差,否则走不了出口的路子。而且红星厂可以在价格上让利,直接给穆罕穆德5%的佣金。”康健说,“我中午只看到了穆罕穆德,没见到波波夫。”曙光厂也给出了5%的佣金,但是其中2.5%是给波波夫的。红星厂如果绕过波波夫这个中间商,直接给客商让利5%,生意未必撬不动。听了他的推测,叶满枝的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万一真的被人撬了单,那他们就是白忙一场,半个车队也没了!“先别着急,让我想想。”她找了把椅子,坐下来缓神,目光在展厅里寻找着卢启东的身影。对方正神色如常地接待一个亚裔客户。另一个当事人穆罕默德也没来要求换货。可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距离大会闭幕还有十来天呢,只要穆罕默德不签正式合同,那就随时有被人撬墙角的风险。私下争抢客户的事情屡禁不止,连主办方都禁不住,他们就更看不住人了。要想把心放进肚子里,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客户尽快签下正式采购合同。康健想出一个主意:“要不咱俩按照他留下的宾馆地址,上门拜访一下?”“咱俩不会说阿拉伯语,到时候还得带着翻译,”叶满枝郁闷道,“再说,上门能说什么?催人家赶紧签正式合同吗?”康健说:“他不是想买润滑脂么,最近肯定在化工展厅考察呢,要不咱们去那边跟他偶遇一下?”叶满枝凝神想了想,半晌后点头说:“也行。”化工展厅那么大,他们没时间守株待兔。康健请省交易团的熟人帮忙,如果见到了采购润滑脂的中东客户,就给他们来个电话。只不过,中东客户都长得差不多,叶满枝白跑了三次以后,终于在第四次见到了穆罕默德和波波夫。她平复了呼吸后,上前与两人打招呼寒暄。“波波夫先生,我们要在射击俱乐部组织一场汽枪试射活动,到时候可以邀请客户去射击场试用我们的新款汽枪,您跟穆罕默德先生愿意接受我的邀请吗?”说着,她还像模像样地送上了一份俄文和一份阿拉伯语邀请函。看起来特别正式。邀请函上的活动时间是后天晚上。外商们在晚上的消遣活动并不多,去俱乐部射击算是一项正经的娱乐活动,国际友人们应该不会拒绝。穆罕默德对射击和枪支其实是有些兴趣的,看过邀请函后,笑着接受道:“叶,谢谢你的邀请,到时候我会准时出席的。”“好的,后天晚上六点,有司机在宾馆门口等您。”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叶满枝立即返回展厅,与组长汇报了情况。组织外商参加射击活动其实是比较麻烦的,一是要由大会主任点头同意,二是要提升安保级别,以防出现意外事故。轻工业品组最初提出活动方案时,上级领导并不想同意。但是汽枪的销路问题摆在面前,自行车能试骑,缝纫机能试用,足球可以试踢,那汽枪怎么办?不让客户试用的话,谁会冒然下单?广交会进程过半,汽枪的订单却一个都没有!清库存进度0%,到时候他回总公司要怎么交代?许组长与领导谈了一晚上,最终艰难地拿到了五个客商邀请名额。活动地点就在本地的射击俱乐部,他们只能邀请最有可能下单的五名客户参加活动。叶满枝只提了穆罕默德和波波夫的名字,另外三人都是轻工业品进出口公司从往年的老客户里筛选出来的。正式活动当天晚上,五名客商被大会专用车送到射击俱乐部门口。为了保证安全,射击场内没准备酒精饮品,只备了茶水和饮料。叶满枝热情招呼了自己的两名客户后,将两把4.5毫米口径的汽枪递给了两人。波波夫瞄了一眼问:“这不是你那天展示的新产品吧?”“对,这是射击俱乐部提供的汽枪。”穆罕默德没什么废话,进入场地后,瞄准靶心便啪啪打出两枪。远处的工作人员报数:“8环,7环!”穆罕默德皱了皱眉,似乎对自己的成绩不太满意,调整了一下站姿,接连又打出几枪。靶子上大多是8环和9环。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位射击经验丰富的。射击场里满是啪啪的破空声,两轮结束后,五名外商的比分渐渐拉开了差距。穆罕默德和一位法国客商遥遥领先,两人的成绩你追我赶,咬得很紧。本来只是一场娱乐放松的活动,因着出现了势均力敌的对手,让气氛变得莫名紧张了起来。第三轮是移动靶射击。穆罕默德和波波夫使用的仍是射击俱乐部准备的汽枪。不知是换了移动靶的缘故,还是汽枪不顺手,穆罕默德的第一枪只打了4环,只这一枪就跟法国客商拉开了比分差距。阿拉伯大袍气愤又懊恼地低咒了几句。叶满枝觉得对方失误,八成还是场地的原因。但她是想签单的,就只能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在对方打出第二枪之前,她将自家那把5.5毫米口径,最大射程110米的汽枪递了过去。“穆罕默德先生,这把的准星比较适合狩猎和移动靶,您换上这把汽枪试一试吧?”叶满枝补充说,“马丁先生用的也是这款枪。”马丁是那位法国客商。闻言,穆罕默德接过新枪,不满道:“你应该早点把新枪给我的!”叶满枝抱歉地笑笑,心说,要是早点给了你,还怎么让你感受到两把汽枪的差距啊?射击俱乐部使用的是50米射程的低压汽枪,装弹的过程也比较麻烦。所以,穆罕默德换上新枪以后,马上就察觉出了不同。初速确实高,而且瞄准系统比之前那把好用太多了!穆罕默德用新枪打了两次,第一枪只有5环,找到一点手感以后,第二枪就是7环了。之后的几枪也发挥稳定,成绩一点点追上了隔壁的马丁先生。叶满枝属于气氛组的,她跟翻译学习了阿拉伯语的“加油”,等到要打最后两枪的时候,就和康健一起高声为穆罕默德鼓掌助威。“穆罕默德先生,加油啊!最后一枪了,再来个九环咱们就赢啦!”马丁已经打完了最后一枪,此时便站到穆罕默德不远处,关注着他的成绩。另外三名试枪的客商也放下装备走了过来。气氛渲染到位了,穆罕默德本人也明显有些紧张。擦了几次手心,呼出一口气后,他重新举枪瞄向了移动靶心。砰的一声,铅弹飞射而出。全场寂静中,叶满枝屏息等待几秒,而后便听到工作人员在前方喊道:“三号靶,9.1环!”“哇”她的这声“哇”刚感叹出声,便被穆罕默德自己的欢呼声掩盖住了。阿拉伯大袍表现得异常兴奋,双手将汽枪高举过头顶挥舞,口中还用母语高声吆喝着什么。然后放声大笑着与周围的客商们握手拥抱,欢呼雀跃,哪还有半分之前的内敛样子!叶满枝含笑鼓掌,脑子里却淡定地想,她其实可以理解穆罕默德先生。在高度紧张的环境中,确实容易产生强烈的情绪刺激,她当年第一次跟吴峥嵘跳交谊舞的时候,脸红心热,还差点当众亲嘴呢!小叶厂长分心思念着远在上海的吴峥嵘时,穆罕默德拿着那把枪走到她跟前,语气热切,叽哩哇啦地说了一长串母语。叶满枝听不懂,便看向翻译同志。翻译激动地脸色胀红,飞快地说:“穆罕默德先生要订购10000支这样的汽枪!”“啊?”叶满枝大脑宕机一瞬,不可置信地问,“你是不是听错了?一千支吧?”对方能采购一千把汽枪就不错了,咋可能买一万把?“没听错,真的是一万!”叶满枝抑制着心情,看向波波夫先生。波波夫用俄文说:“穆罕默德先生很喜欢你们的新款汽枪,他想订购1万支!”“我的天啊!”叶满枝睁大眼睛喃喃。她要发财啦?不对,曙光厂要发财啦?1万支汽枪,售价高达上百万,这一单下来兴许能有对半的利润。天啊,天啊,我的天啊!叶满枝耳膜鼓噪,心跳加剧,愣怔在原地彻底懵了!好在许组长是见过大场面的,立即握住穆罕默德的手,恭喜他在射击比赛中取得佳绩。而后趁热打铁,拿出随身携带的合同和印章,跳过意向书,直接签了正式的采购合同!看到采购合同的那一刻,叶满枝重新满血复活,走到波波夫身边,低声说:“波波夫先生,前几天有另外一个电风扇厂家的代表,单独联系了穆罕默德先生,承诺给他5%的佣金,让他采购其他牌子的电风扇……”红星厂是否给过承诺,叶满枝不得而知,但这并不耽误她胡说八道。阿拉伯大袍要是真的改变主意,拿到5%的优惠,那这单电风扇生意就跟波波夫没什么关系了。叶满枝本可以单独与穆罕默德交涉,劝他尽快签署正式的采购合同。可是波波夫是中间商,如果只是将客户带过来,就能赚到2.5%的佣金,那他这中间商当得也太省心了!*从射击俱乐部离开时,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了。中方的组织人员将几位外商送上汽车,也分别返回了各自的住处。叶满枝和康健跟着大部队回到招待所,快要走到门口时,两人在马路牙子上坐了下来。一晚上拿到了两份正式采购合同,他俩都得缓缓。康健用一种如梦似幻的语气说:“感觉今晚跟做梦似的,那中东人怎么突然就下单一万把汽枪呢?”“热血上头了呗!”叶满枝笑。她上头的时候还差点跟吴峥嵘当众亲嘴呢,人家有钱人一激动就买了一万把汽枪,也是可以理解的!嘻嘻!康健问:“我看合同上好像只给了2.5%的佣金,波波夫的佣金不用给吗?”“不给。”叶满枝斩钉截铁道,“一单是一单,上次他将人介绍了过来,让穆罕默德采购了电风扇,但当天的汽枪并没成交。咱们今天邀请穆罕默德试枪,他又没出力,干嘛要给他佣金?这一单的佣金两万多块呢,咱能买两辆车了!”康健也不想给,两人意见一致,他便没在纠结这个问题,坐在马路边兴奋得抖腿。“一万把汽枪,交付期限又比较短,咱们厂得尽快增加设备,全力赶工才行。”康健担忧道,“万一咱们的生产能力不足,耽误了产品交付,总公司那边可能会将订单分给上海厂!”他们用的设计图纸是上海厂的。在此基础上,改变了汽枪口径,又帮助上海厂的汽枪增大了射程。双方互惠互利,各取所需。但是曙光厂生产的这种新型汽枪,其实上海厂也能试产。叶满枝从地上跳起来,催促道:“走走走,咱们现在给厂里打个电话!”“现在打电话?太晚了吧?”“不晚,晚上才好呢,长途电话费半价!”叶满枝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语气兴奋道,“就是不知道今天谁值班!”两人的亢奋心情难以平复,一时半刻睡不着觉。康健索性也跳起来,跟她一起去了最近的邮电所,拨打半价长途。晚上的长途似乎比白天好打一些,两人只尝试着拨了三次,便顺利听到了对面的声音。今天在厂里值班的是黄河。对方好像已经睡了,嗓音含含糊糊的。叶满枝抓紧时间说:“黄厂长,向你通报一个好消息!咱们厂今天拿到了一笔10000把汽枪的订单!折合人民币上百万!正式合同已经签了,你赶紧组织人手赶生产吧!”“多少多少?”黄河瞬间清醒了。“一万把!中东客户下的单!”叶满枝语调激昂,雀跃地笑道,“你先别管其他了,明天赶紧跟雷厂长说,抓紧时间搞设备,别管是买的还是借的,一定要快!”“噢噢噢噢,”黄河握着话筒猛点头,对这个大消息还有点手足无措,“娘的,我得赶紧跟老雷说说啊,一万把汽枪的货款得上百万了吧?不但要买设备,原材料也得采购呀!”“对对对,没钱就先跟省厅或是外贸局借!咱有订单,半年内就能还钱!明天赶紧跟雷厂长说一声啊!”黄河哪还能等到明天!家属院距离厂区不远,他跟门卫打声招呼,骑上自行车就呼呼往家属院里赶。跑到雷万元家门口哐哐砸门。“谁呀,这么晚了!”“雷厂长,快起来!”黄河激动地直跺脚,“叶厂长和康健,在广交会上拿到一笔1万把汽枪的订单!催咱们抓紧时间赶工呢!”闻言,雷家的大门被猛地拉开,同一时刻,附近很多人家的电灯也都亮了起来。*从远方传来的消息,搅得滨江这边兵荒马乱。而留在广州的叶满枝和康健二人,则体会了一把穷人乍富的心情,彻底抖了起来。有了汽枪订单兜底,他俩现在都无心工作,每天在展馆里到处闲逛。骑骑自行车啦,踩踩缝纫机啦,听听收音机啦,看看电视机啦。反正干啥都行,就是不想卖货工作。被许组长不点名批评了一次,两人才有所收敛。但是该玩还是要玩的。他俩最近比较稀罕展厅里的电视机,每天都守在电视机前面,等着收看节目。广州电视台比滨江电视台的节目丰富,播出时间也更长。新闻和文艺演出特别多。康健第一次看电视,比叶满枝还上瘾,中午吃饭的时候都要捧着饭盒,坐到电视机前面吃。“人家712厂的厂长可真是省心啊,”康健羡慕道,“产品生产出来不愁销路,连柜台都没进就被抢购一空了。听说这玩意可贵了,17寸的电视机500多块!”轻工业品展厅里,只摆放了三台黑白电视机。两台14寸的,一台17寸的。分别由天津712厂和上海广播器材厂生产。国内的电视机产量不高,供不应求,所以这三台电视机并不出口。摆在这里只起到一个展示的作用,向外宾们证明我们也有电视机!叶满枝对人家的产品颇为羡慕,不过电视机的技术含量高,生产设备也挺贵的,他们羡慕不来。“叶厂长,咱们厂要是资金充足,能转产电视不?”到时候他们就等着别人上门求购,一台电视机卖四五百。叶满枝笑道:“那得问你们啊,我哪懂技术这一块!”康健不吱声了,继续盯着屏幕流口水。人家这技术确实比较先进,他们见都没怎么见过,不敢随意上马。午饭结束后,叶满枝内心蠢蠢欲动,下午见到712厂的厂长时,便笑着问:“郭厂长,广交会结束以后,你们这两台电视机还得运回天津吗?”“那当然呀!”“同样的东西,运来运去的多麻烦啊,咱两个厂换换咋样?电风扇和汽枪,你相中哪样都行,随便拿!”

第203章 吴玉琢:我,有车一族!

叶满枝对712厂的电视机动了心思, 交谈时就显得特别真诚。“郭厂长,我们一台电风扇的零售价是201块,如果按照市场价来算, 电视机的批零率比较低, 一台17英寸电视机只能换两台半电风扇。所以, 咱就按照出厂价计算,我们一台摇头扇的出厂价是145块, 电视机是多少?”出厂价不是成本价, 郭厂长不怕告诉她, “14英寸的395元, 17英寸的470元。”叶满枝豪气道:“那我们用四台电风扇, 换你一台电视机咋样?”四台电风扇的出厂价总计580元,比电视机高出110元。郭厂长面上带出一丝惊讶,笑着问:“叶厂长, 这样换东西, 你不怕吃亏啊?”要是去商店采购,四台电风扇要八百多块了。叶满枝真诚道:“亏不了,咱们两厂直接交换, 省了商业部门赚差价的环节,双方都划算。”其实四台电风扇的成本只有四百来块,而17英寸电视机的零售价高达528块, 市面上还未必买得到。所以, 用四台电风扇跟人家换一台电视机还是划算的。叶满枝将人请去电风扇展区,让他看看自家电风扇的质量。“郭厂长,不是我吹牛, 我们以前跟712厂一样,也是有代号的。咱们这些有代号的工厂, 技术和质量都没得挑,一台电风扇至少使用三十年!”康健顺手将一排电风扇都调成高速,让郭厂长切实感受一下曙光厂的质量。郭厂长望着抖起来的电风扇们,心说难怪红星厂的厂长总过来盯梢呢。这样搞着实不地道。他背着手笑说:“把四台大家伙带回天津,比带一台电视机还麻烦呢。”“那有啥,”叶满枝保证道,“你要是嫌麻烦,我们可以从滨江发货到天津,你在厂里收货就行啦!”郭厂长瞟她一眼说:“反正要发货,要不你把那台14英寸的也换走吧?”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叶满枝连忙说:“行啊,用三台电风扇换一台14寸的怎么样?到时候一起发七台!”郭厂长突然转移话题问:“叶厂长,曙光厂以前既然是军工厂,那厂址应该在郊区吧?”“对,在县城里。”“郊区一般是接收不到电视信号的。”郭厂长说,“你们带这两台电视机回去,在厂里收看不到节目,分配给个人又不合适,你大费周章地搞两台电视机回去有什么用?”叶满枝:“……”

当然有用呀!她不是想让工程师拆开来研究研究嘛。对上郭厂长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叶满枝坦然道:“电视机属于技术含量比较高的电器,我想拿回厂里学习学习。”她与康健对视一眼,心知这次交换可能要没戏了。偷师的目的太明显,郭厂长恐怕不会愿意。然而,郭厂长却出乎两人意料地点头说:“那就换吧,广交会结束以后,你们把这两台电视机带走,回头让你们厂里往712厂发7台电风扇。”康健惊喜地问:“郭厂长,真换啊?”“换!”去商店采购七台电风扇要1400元,而两台电视机的成本顶多700元。马上就要入夏了,正是需要使用电风扇的季节。曙光厂的产品质量不错,不换的才是傻子。至于偷师的事,他就更无所谓了。712厂每年生产几千台电视机,科研单位和工厂采购的不在少数。人家要是铁了心想研究,总能找到门路买到电视机。……确定以物易物以后,叶满枝和康健去看电视的次数就更多了。有时候走着走着便来到了电视机跟前。两人觉得这电视机已经是自家的了,所以就格外宝贝。展台上一共有三台电视机,原本712厂的“北京牌”摆放在“上海牌”的前面。可是,以防屏幕被人不小心磕到,两人偷偷摸摸给三台电视机调换了位置。将“上海牌”放在了最前面展示。郭厂长发现以后,好笑道:“你们迟早要把电视机拆开,这么小心干什么?”“哈哈,好几百块的东西,当然得珍惜呀!”叶满枝这几天经常找郭厂长聊天,跟人家套近乎,以期有机会去712厂观摩学习。她笑着问:“郭厂长,你们的厂址不是在天津吗?为啥取名叫北京牌?”郭厂长骄傲道:“我们厂生产了全国第一台电视机,当年给主席同志和中央献过礼,国家特许我们以北京牌冠名的。”叶满枝竖起一个大拇指说:“那你们可太牛了!能搞出第一台电视机,当初没少费工夫吧?”“确实挺艰难的,我们组织了试制小组,失败了很多次,反复尝试了一年多才把样机搞出来。不过,成果还是显著的,第一次试用的时候,试验大厅里摆着一台我们的,一台苏联的,接通电源以后,画面效果一样!”叶满枝暗自咀嚼着对方话里的信息,第一台电视机兴许就是仿制的苏联电视机。尝试了一年才成功,时间着实不短。曙光厂如果想转产电视机,也要做好拉长战线的准备。“我在厂里是分管经营的,技术什么的完全不懂,”叶满枝不好意思道,“郭厂长,你方不方便跟我透露一下,要是想组建一个电视机生产线,大概需要多少资金?”郭厂长竖起三根手指。“三十万?”叶满枝问。三十万似乎还行,虽然比罐头生产线贵了三倍有余,但人家这个是实打实的高科技产品呀!郭厂长说:“三百万!”“多少?”叶满枝瞠目结舌道,“居然需要这么多钱啊?”“准备两三百万吧。”郭厂长说,“国产电视机问世八年了,但是目前也只有712厂和上广厂投产了电视机,主要就是因为投入太高。我其实是非常乐于见到其他厂也能加入电视机行业的。”叶满枝玩笑道:“不怕其他产品跟你们竞争啊?就像收音机似的。”“不怕,”郭厂长感叹道,“国内生产的还是电子管黑白电视机,但是国外已经有晶体管彩色电视机了,咱们在这方面是比较落后的。行业的发展不能指望一两家企业,要有更多人加入进来才行。电视器材的相关产业太薄弱,也阻碍了712厂的发展。”两三百万的投入,实在让人望而却步。叶满枝那颗发热的脑袋,逐渐恢复了理智。电视机虽好,投入却太高,不是曙光厂能轻易涉足的。康健听了她的转述以后,也有点蔫了。“我还想用汽枪那笔上百万的订单转产电视机呢,看样子完全不够啊!”叶满枝说:“电视机的一次性投入高,但是回本的速度也挺快的,听郭厂长那个意思,如果年产量能达到一万台以上,那两三年就能把本钱赚回来了。再说,这种行业不能只依靠企业自行筹措资金,省内还没有能生产电视机的企业,如果咱们掌握了这方面的技术,到时候可以跟省里寻求资金支持。”本以为销出去1万支汽枪就可以高枕无忧,他俩这几天都没怎么正经卖货。可是,电视机生产线需要的资金,莫名给人很强的紧迫感。散漫了几天的二人重新打起精神,准备抓住广交会最后的机会,为厂里再拉几笔大订单。1万支汽枪已经达到了汽枪的生产极限,叶满枝不准备再接汽枪订单了。玩具枪的单价太低,他俩现在有点飘,瞧不上几百上千英镑的订单。所以,推销的着眼点,还得放在电风扇上。最后的几天,是广交会的成交高峰期。康健用他那套专业又高深的产品介绍,忽悠住了不少港岛和东南亚的客户。几乎每天都能签下一两单。尽管每单只有一两百台电风扇,但是架不住积少成多呀!三四天的时间就卖出了九百多台。叶满枝觉得把电风扇业务交给康厂长完全没问题,于是就抽空溜达去了食品组,想再看看苹果酱的签单情况。这几天食品组的全体交易员都忙成了陀螺,所有谈判圆桌都被占满了。叶满枝进入展厅的时候,并没人理会她。目光在场内快速睃巡,发现了好几张熟面孔。她先去办公室跟人家打听,这几位熟面孔都是采购什么产品的,了解了情况后,又重新返回了大厅。伊万诺夫似乎刚签了一笔大订单,正与交易员握手道别。“伊万诺夫先生,好久不见了,”叶满枝笑着跟他打招呼,“今年的收获怎么样?需要的产品都买到了吗?”“叶,”伊万诺夫热情地与她握手,亮出刚到手的意向书说,“任务已经完成了。”“恭喜呀!”叶满枝问,“今年还是采购肉罐头吗?”“对,主要还是肉罐头,另外搭配了一点水果罐头和果酱的配额。”伊万诺夫感觉叶满枝是来给自己推销产品的。但他已经将上半年需要的商品采购齐全了,只能遗憾地冲对方耸耸肩。“我今年的工作任务也完成了,”叶满枝一脸兴奋地向他透露,“我前几天签了一笔价值15万英镑的订单,哈哈哈,有这一份订单,我们厂的工作就饱和了,无法再接其他订单。”伊万诺夫笑着恭喜她,心里也跟着轻松了一些。看来叶满枝来找自己,并不是推销产品的。叶满枝看了眼手表说:“现在时间还早呢,伊万诺夫先生,咱们老朋友难得见面,要不要一起喝一杯?”伊万诺夫欣然接受邀请。两人没走远,陈列厅一楼的休息区就有餐饮服务。他俩点了两杯啤酒和一盘香肠就聊开了。在接触过的所有欧洲客商中,叶满枝最喜欢伊万诺夫。主要是双方能用俄文交流,沟通无障碍,而且伊万诺夫是比较健谈的人,叶满枝能从他这里了解到不少欧美国家的消息。聊得差不多时,她与对方碰了酒杯,指了指桌上的几份意向书问:“需要我帮你看一看吗?”“看什么?”叶满枝很不优雅地“啧”道:“当然是看看产品呀!你来了广交会这么多次,应该已经发现了吧?如果不指定厂家,每次发货的产品厂家其实是不同的。”“嗯,”伊万诺夫随手将意向书递过去,“我今年采购的肉罐头,还是你们厂的方罐午餐肉,你可以放心。”“哈哈,我已经不在那家工厂工作了,不过,滨江牌的产品确实是很好的。”叶满枝翻看着他的采购意向书,停到一处说:“其实你这次不该采购苹果酱呀!应该等到秋季广交会的时候再来采购!”“为什么?”“果酱要按照水果成熟的时间安排生产任务。我国的苹果酱通常在每年11月至次年二月生产,等到开春以后,很多厂家就会转而生产草莓酱和桃子酱。所以,你现在采购的苹果酱,很可能是五六个月之前生产的。等到商品远渡重洋抵达英国,保质期也许只剩四五个月,而等到顾客去商店购买时,果酱可能已经临期了。”伊万诺夫说:“我前年采购过一批草莓酱,也遇到过产品临期的问题,但是水果酱的保质期通常只有一年或18个月,这是没办法避免的。”“也不是完全没办法避免。”叶满枝给他出主意,“如果你想在春季采购草莓酱,那就尽量选择南方的厂家,而采购苹果酱的话,就跟大会方要求由北方的果酱厂生产。我国北方水果成熟时间比较晚,在四五月份之前生产的几乎都是苹果酱。所以,从北方发来产品的日期,应该是比较新鲜的。”伊万诺夫试探道:“叶,你有想推荐的厂家吗?”叶满枝摆手说:“厂家我就不推荐了,我国所有出口产品的质量都是非常棒的!无论哪家的产品都不会让你失望,只是果酱的保质期比较短,你应该格外关注一下。”闻言,苏联老大哥再次发出感叹:“哦,叶,谢谢你!你真是我见过的最真诚的交易员!”“哈哈哈哈,咱们是老朋友嘛,”叶满枝将酒杯里的啤酒喝空,起身说,“伊万诺夫先生,我还得上班,不能离开展厅太久,必须赶紧回去了!”伊万诺夫也将啤酒干掉,与她一起离开了休息区。两人走上二楼,在楼梯口道别,叶满枝回了轻工业品展厅,而伊万诺夫则拿着那一沓意向书,前往食品展区。他找到了之前接待自己的交易员,声称想要指定果酱的生产厂家。年轻交易员笑着问:“伊万诺夫先生,您想指定哪个厂家呢?”“没有具体的厂家,”伊万诺夫说,“但是草莓酱需要由南方工厂生产,而苹果酱需要由北方工厂生产。”交易员一边帮他查阅,一边又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南方的水果种植面积广,种类多,所以国内的大部分果酱厂都开办在南方,基本能保证全年生产。而北方的果酱厂其实是很少的,有果酱设备又有出口资格的厂家,似乎只有一家。他翻开名录,从上至下排查了一遍。然后在客商的注视下,将备注内容写在了意向书和登记簿上。4220英镑的草莓酱后面备注“选择南方工厂”。3350英镑的苹果酱后面备注“滨江曙光果酱厂”。*帮果酱厂拉来一份订单以后,叶满枝没再去食品组转悠。果酱厂处于起步阶段,规模不大,有一份三千多英镑的订单,再加上总公司分配过来的其他任务,就足够果酱厂忙活了。大会正式闭幕的时候,曙光厂总计拿到了3220台电风扇,4570把玩具枪和10150支汽枪的出口任务。电风扇的订单量并没有达到两人的心理预期。可是凡事没有十全十美的,有了那1万支汽枪兜底,他俩算是圆满完成了本次的销售任务。广交会结束,叶满枝上岛去看过自家公婆后,踏上了回家的旅途。因着她跟康健中途转道,去天津参观了712厂的生产线,所以等他们正式返回滨江时,已经是五月末了。厂里派了全厂仅有的一辆卡车来车站接人。汽车将两人载回曙光厂的时候,留守在家的三位厂长,看热闹的职工,以及工会文艺队的骨干,都等在厂门口。汽车刚刚停稳,文艺队就敲锣打鼓地热闹开了。雷万元一边鼓掌一边热情笑道:“我们一起来门口迎接两位大功臣,这待遇不错吧?”“哈哈哈哈,要是每次出差回来都能得到这样的贵宾待遇,那大家都要抢着去出差了!”叶满枝从车上跳下来,与几位厂长握手,还跟工会曲主席和周如意拥抱了一下。办公室的小干事拿了两朵大红花,想要给两位副厂长戴上。但两人都笑着婉拒了。“能签下那么多订单,主要是咱们厂的产品质量好!同类型的产品,人家不选其他牌子,只选咱们曙光牌,全靠咱们的技术过硬!”叶满枝眉飞色舞地给他们描述穆罕默德试射时的场景,“你们是没看到那个中东客户,刚开始是逆风局,换上咱们厂的新型汽枪以后,立马就成顺风局了。人家一激动,当场就下单一万把汽枪!”康健跟着应和:“哈哈,国际友人都被咱的产品镇住了!”职工们与有荣焉地拍手叫好,有人喊道:“厂长,今天这样的大喜事,食堂是不是得包一顿饺子啊?”“你看我像饺子不?”雷万元笑骂道,“都回去上工了!今天中午吃红烧肉!”“噢噢噢!中午吃肉!”职工们再次鼓掌,欢呼着解散了。最近厂里忙着赶出口任务,几个厂长都挺忙,雷万元没开班子会议,只单独跟叶满枝和康健聊了聊厂里最近的情况。“有两件大事,你俩心里要有个数,”雷万元说,“前几天,省工业厅将第二批工业企业下放到滨江市了,咱们曙光厂也在名单上,以后咱们就由滨江市工业局归口管理。”两人都了然地点点头。这是迟早的事。当时曙光厂刚刚军转民,因着要跟军方做交接,才暂时由省工业厅管理。如今曙光厂渐渐走上轨道了,那交给滨江市工业局也是情理之中的。康健说:“以前咱归省厅管着,但日常工作还得跟滨江各部门打交道。如今下放滨江市,头上少了一重婆婆,未必不是好事。”而且人事任免权也是一起下放到地方的。干部由滨江市委考察任命,对于几个厂长来说,也增加了去市局机关任职的可能。叶满枝接过下放企业的名单,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除了曙光厂被下放,名单上还有滨江毛织厂、滨江制革厂、滨江第二工具厂,以及滨江第一食品厂。她盯着最后一个名字感叹世事难料。幸好当时同意与市工业局合办汽水厂了,否则食品厂被放到人家手下管理,很可能被穿小鞋。雷万元说起另一件事。“最近的报纸,你们应该也关注了吧?”“嗯,我们在路上看了报纸。”各市好像要成立什么社会主义革命小组。雷万元说:“滨江前几天也成立了。但曙光厂地处郊区,跟咱关系不大。不过,咱们厂刚接了那么多的出口任务,订单是不能耽误的,尤其是汽枪车间,虽说不是热武器,但必须要做到保密和安全。所以,我打算重新启用833厂的保密制度,生产区实行封闭式管理和《出入证》管理制度。”叶满枝举双手赞成,“汽枪有一定的潜在危险,在管理上必须要严格和保密,无关人员不得私自进出。”“嗯,所以我想把民兵营也操练起来,”雷万元看向叶满枝说,“咱们厂有300多名民兵,每年都要进行15-30天的军事训练。今年厂里一直乱糟糟的,还没有开始训练。从下周开始,实行轮换制度,每个排训练30天,训练项目包括射击、投弹、爆破、单兵战术、队列、刺杀、三防、战地救护。咱俩是民兵营的教导员,到时候最好能参与一下民兵营的训练。”叶满枝笑着答应。民兵营由厂党委领导,党委书记和副书记分别是民兵营的正副教导员。叶满枝是副书记,也就是副教导员。如果民兵要开展军事训练,她也要去了解情况的。两人刚回来,雷万元没讲太多。叶满枝返回办公室熟悉了一下最近的工作,便到了下班时间。一个多月没回家,她还挺想男人和孩子的。所以,下班的军号刚刚吹响,她就提着行李包出门了。家属院里还是老样子,叶满枝推开自家的院门时,家里没什么动静,只有小吴饲养员躺在主卧那张两米的大床上。身边还窝着一只专心舔爪的叶梨花。听到脚步声,吴玉琢扭头往门口看了一眼,发现来人后,她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惊喜地喊了声“妈妈”!叶满枝已经张开双臂,等待闺女的飞扑了。然而,小吴饲养员却继续躺在床上,根本没动地方。叶满枝觉出不对,担忧地问:“宝宝,你怎么啦?”吴玉琢单手撑起上半身,双腿艰难地往床边蹭了几厘米,皱着脸苦巴巴地说:“妈妈,我瘫痪啦,不能动!”“啊?”叶满枝被吓了一跳,赶忙跑过去查看她的腿,连珠炮似的问,“怎么回事啊?怎么就不能动了呢?你爸爸呢?”“爸爸刚才出去了……啊啊啊,”吴玉琢被妈妈捏得腿疼,叫唤道,“妈妈,我腿疼,不能捏!”叶满枝这回真的着急了,想把闺女的裤子脱下来看看情况。吴玉琢揪着裤子不让她脱,腿疼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母女俩忙得满头大汗的时候,吴峥嵘推门走了进来。见到屋里的情形后,对焦急的小叶厂长说:“你别碰她了,缓两天就能好。”“有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吴峥嵘往床上望了一眼,无语道:“我在上海给她买了一辆儿童自行车,她有了新车以后,非要骑去她姥姥家显摆。”“她从咱家骑去军工大院啦?”叶满枝睁大眼睛。她搭乘公共汽车还得将近一个钟头呢。“骑到一半就原路返回了。”吴峥嵘出差前,两人的父女关系几近破裂,他原本想买辆儿童自行车哄哄闺女,没想到一辆车居然能把孩子累瘫了……

第204章 人才啊,挖呀挖呀挖!

去上海出差半个月, 吴峥嵘再回滨江时,带了一辆儿童自行车。见到自行车的那一瞬间,土包子吴玉琢眼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惊喜和兴奋。围着自行车团团转了几圈后, 小吴同志选择忘却前尘过往, 与她爸和好如初了。她小时候有一辆很宝贝的小三轮, 只骑了两三年,那座椅就塞不下她了。前几个月她把小车里里外外擦拭干净, 送给了五舅家的小妹妹。没想到旧车刚送出去没多久, 她爸就买了一辆新车给她!早知如此, 她真该早点送呀!新车的车身是绿色的, 有点像部队用车, 骑在大院里相当拉风。吴玉琢的身高只有一米一四,但她感觉自己骑着这辆豪车,在小朋友眼中的形象特别高大。有了自行车, 她连电视机都不想看了, 珍惜地将自行车停在自己的房间里,每晚临睡前都要看上一眼。叶满枝去闺女房间参观了那辆新车,其实在广交会的轻工业品展厅里, 也有这种儿童自行车。但儿童车的产量少,价格极高,小小一辆车只比二八大杠便宜四十块, 她没舍得花那一百来块钱。叶满枝盯着面前的自行车腹诽, 要说败家,还得是吴峥嵘啊。吴博士平时没什么开销,可是他们家的所有大件, 都是这个败家爷们花钱买的!她在闺女的小脸蛋上摸了摸说:“你想骑车就在大院里骑,干嘛非得去姥姥家显摆啊?”家属院里这么多小朋友, 还不够你嘚瑟的!吴玉琢瘫在床上告状:“爸爸不让我在大院里骑车!”吴峥嵘不背这口锅,“我只是让你收敛一点,别带着猫狗鸡到处显摆!”新车买回来的时候没有车铃和车筐,他亲自动手安好了车铃车筐以后,这小屁孩就想把梨花、葵花和大花放在车筐里,轮流带它们出去兜风。吴峥嵘洞悉了她的打算,便及时出面干预了。在大院里骑车,还可以说是锻炼身体,但是带着猫狗鸡就没什么必要了,而且太扎眼。因为他给有言买了这辆自行车,导致隔壁周所家里的父女、父子关系岌岌可危。周墨和周伊年纪小,发现小伙伴有了新车以后,也吵着想要自行车。这几天在单位,周所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控诉他搅合得无数人家宅不宁。“我爸爸不让我带着梨花在大院里兜风,”吴玉琢撸着梨花的毛毛说,“那我就带它去姥姥家,梨花也想姥姥了!哎,可惜姥姥家太远了,我还没骑到姥姥家呢,就被累死啦!”闺女瘫在床上的样子委实可怜,叶满枝埋怨地看向吴峥嵘。“路程那么远,你怎么不拦着她呀?把孩子累坏了怎么办?”吴峥嵘瞟一眼瘫痪儿童,毫不心虚道:“不让她试试,她能一直惦记。”他家这孩子,好奇心重,胆子大,记性也不错。平时经常往返的几条路线,她都能记住。吴峥嵘要是不陪着走一遭,让她吃点苦头,说不准什么时候她就偷偷骑车去姥姥家了。小吴饲养员不接她爸的话,摸着梨花日渐发白的毛毛,遗憾说:“可惜没让梨花见到姥姥。”夫妻俩交换个眼神,同时在心里说,你可惜的应该是没能去姥姥家显摆成功吧?*小吴饲养员这次真的累狠了,两条腿跟软面条似的站都站不住。在家躺了三天,一直不去幼儿园。吴峥嵘看出这是她的逃学新伎俩,但他什么也没说。等这孩子在家躺不住了,自己就该吵着去上幼儿园了。由于闺女还在装病,叶满枝周末回娘家的时候,便让吴峥嵘陪她继续装,并没带上孩子。“刘社长,周末还要做群众工作呀?”走进军工大院,叶满枝笑着与刘金宝打招呼。“哎,基层工作就这样,”刘金宝打个大哈欠说,“上级给了任务,那甭管是不是周末,都得不折不扣地完成啊!”叶满枝打趣道:“金宝儿,你都当上咱光明街公社的社长了,咋还萎靡不振的?”年初时,张勤简被调去东阳县当副县长了,刘金宝也终于有了机会,升任公社社长,算是光明街公社的二把手,跟以前的街道副主任差不多。“没办法,连着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刘金宝没精打采道,“市里要动员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任务已经派了下来,那公社肯定要动员啊!这几天跟那些家长吵架、劝架,闹得我脑瓜子嗡嗡的。”叶满枝问:“今年有多少名额啊?”这几年一直有上山下乡的动员任务,市里每年要动员三四千名知识青年下乡。平均分配到基层单位的话,每个公社差不多有一二百个指标。刘金宝叹道:“今年要落实一万人,咱们光明街的知识青年比较多,分到了四百个指标,哎,我们提前计算了一下,咱这条街上,只要是没有工作的青年,都得去下乡!这几天净跟家长们斗智斗勇了!”叶满枝感叹一番基层工作不容易,便与刘社长道别了。她没觉得上山下乡会与自家有什么牵扯。家里的几个孩子都不到年纪呢,这种事轮不上他们。可是,等她提着给爹妈买的东西进门时,却发现自家屋里坐满了人。除了大姐两口子和五哥两口子,还多了两个面生的女同志。叶满枝与客人点点头,走到常月娥身边问:“家里怎么这么多人?我二姐没来啊?”“她婆家有事没过来。你大姐和五哥是被我喊回来的,不知道你出差啥时候能回来,我就没给你打电话。”常月娥小声道,“那两人是公社的,来过好几次了,动员咱家麦多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麦多还没毕业呢,下什么乡啊!”“今年初中毕业。”“那还能考高中呢,我四哥四嫂的学历都不高,他们不是一心想让麦多读高中么!”常月娥摇头说:“今年教育局没组织初中升高中的考试,想上高中也没办法呀!”“怎么搞成这样了!”叶满枝皱眉。她这阵子忙着单位的工作,没关注过学校的问题。着实没料到,连麦多都要去上山下乡了。“不只麦多要去下乡,晓婷也是今年毕业的,你大姐说,他们公社的人也上门动员晓婷去下乡了。”叶满枝:“……”

晓婷是大姐家的老二,学习成绩很好,大姐两口子对这个闺女期望相当高,一直盼着她能考个大学呢!这要是中断了学业,那不就把孩子耽误了嘛!“俩孩子有什么打算啊?”叶满枝问。“晓婷想接着念书,不想插队,”常月娥说,“麦多那个臭小子倒是无所谓,他们班里有好几个同学报名去上山下乡了。如果没办法留城,麦多就想跟同学一起去插队。”两人私下交流时,四哥不耐烦道:“李干部,我家就是贫农出身的,我家孩子年年都回老家劳动,干嘛还要去其他地方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啊?我们自己就能教育孩子!”“这是规定!”“我不管你们有啥规定,”四哥赶苍蝇似的挥手说,“你们先回去吧,在我家坐了一宿加一上午,你们不困,我都困了!”说着就要将人撵出去。五哥起身跟他一起送客,对两个公社干部说:“我家叶起福才15岁,他这么小的孩子,吃得多干得少,去了生产队也是给社员增添负担。你们要是真心想动员,就去找那些常年在大院里闲逛的无业青年。”兄弟俩你推我搡,把两个小干部送出了门。哐一声,家门合上了。常月娥舒出一口气,对小闺女说:“这俩人可算是走了!他俩昨晚上就来家里动员,絮絮叨叨地不让麦多睡觉。老四把麦多赶回屋去,跟这俩公社干部磨叽了一宿。”叶满枝:“……”

难怪刘金宝哈欠连天的,合着他们还得成宿成宿在居民家里作动员。大姐不满道:“你们就多余搭理这俩人,麦多和晓婷都是初中生,正常情况下应该读高中,咱就一口咬定想让孩子上高中,今年考不了还有明年呢,他们能把孩子怎么样!”“对,反正还没拿到初中毕业证呢,也不算正经毕业,就让俩孩子在学校待着!”听着这些人的打算,黄黎建议:“万一明年也不能上高中怎么办?总不能让孩子一直在学校蹉跎吧?最近学校停课,留校也学不到什么东西,还不如让他们赶紧上班呢!”这俩孩子赶得巧,正是传说中的“老三届”。再等两年的话,就要等来三年六届的中学生一起毕业了。到时候人多职位少,在城里找不到工作,那可就真的要去生产队插队了。大姐不舍得让十五岁的闺女上班,而且她还想让孩子考大学。对黄黎这番话就不太喜欢。但叶满枝对黄大仙的判断还是很信服的,帮着劝道:“要是有合适的工作,还是让孩子早点上班吧,否则公社的人年年上门作动员,你们不嫌烦啊?”闻言,大姐警觉地问:“来芽,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叶满枝啥风声也没听到,却颔首说:“尽量给晓婷和麦多找单位上班吧!”“他俩这么小能干什么啊?”大姐嘟哝。吴桐月说:“晓婷和麦多的形象都不错,要是愿意去供销社当售货员,我可以帮着安排一下。”大姐对弟媳妇点点头,婉拒道:“现在各单位招年轻人,都需要初中学历。晓婷和麦多没拿到毕业证,那就不算正经的初中毕业,很多单位都进不去。”售货员在一般人看来是好工作,但在大姐眼里,那就是个站柜台的。她一心想让孩子考大学,捧国家的铁饭碗,对售货员的工作其实是瞧不上的。与其去供销社站柜台,还不如让胡建南想想办法,把闺女弄进他们玻璃搪瓷公司上班。但问题的关键是孩子暂时拿不到毕业证。没有毕业证,那就是小学学历,好单位全都进不去。常月娥提议:“我们肉制品加工厂没啥学历要求,要不就让晓婷和麦多去我们厂里暂时当临时工。老五去土特产公司上班以后,厂里只有一个会计了,晓婷和麦多要是学得好,以后也能当会计。”前两个月老五考进了滨江土特产公司的财务科。有更好的去处,常月娥当然不能让儿子在公社的小厂里蹉跎。但老五调走以后,她还一直没招会计呢。面对自己亲妈,大姐有什么说什么。“妈,你们那个厂是公社下属的,现在那么多知识青年因为没工作要去下乡,你要是把自己的孙子孙女全都安排进厂里,那就等着其他家长举报吧。到时候不但他俩无法在厂里工作,连你这个厂长也可能被人撸了!”常月娥:“……”

那还是算了。她一把年纪突然走出家门上班,就是想在退休的时候领一份退休金。要是工作被人撸了,之前那几年不就白干了嘛!“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说怎么办吧?”室内就这样陷入了寂静,谁也说不出什么好办法。叶满枝对两个孩子的情况也有点头疼。没有初中毕业证是最大的麻烦,两个只有小学学历的15岁青少年,能做什么工作?别说曙光厂了,连食品厂都不招初中以下学历的。众人愁眉紧锁时,大姐夫胡建南开口说:“我看就让两个孩子接着在学校待着吧,学校没颁发毕业证,那就不算正式毕业,公社只能动员,不能强迫孩子去下乡。等两个孩子有了毕业证,也就好找工作了。到时候如果找不到接收单位,就让晓婷接我的班!”“这个办法好!”四哥立马捧场道,“也可以让麦多接我的班,我退休回家!”叶守信斥道:“你上班还不到两年,我这把年纪都没说退休,你退什么休?”“我能跟你比吗?我又不是劳模和先进,退休也不可惜。”四哥奉承道,“爸,你再加把劲儿,争取当上车间副主任啊!”他现在抓住机会便要激励一番老叶。三嫂马上就要带着孩子去三线了,而他工龄不满三年,食品厂集资建房的时候没他的份。现在就只能指望老叶努力一把,当上车间副主任,保住自家这套房子。“反正学校不上课了,麦多在学校待着也没啥用,我明天就把他带到厂里去,让他跟我学习开叉车。等他拿到毕业证以后,就能直接接我的班,去食品厂开叉车!”四哥自顾自地安排道,“能握上方向盘也算是顶顶好的工作了,还有啥不知足的!”至于他自己嘛,没工作就没工作呗。公社动员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他既没知识,又不是青年。即使他没工作,也不用去农村插队!*原本有些棘手的问题,就被胡建南和四哥一锤定音决定了。叶满枝觉得,大姐夫那番话只是借口,供销科长的班不是那么好接的,到时候八成还得给晓婷找其他工作。但四哥是真心实意想让麦多接班的。到时候他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退休回家了。动员知识青年下乡,是全市范围的工作。上山下乡的风,很快便吹到了安阳县这边。833厂的家属们最近非常着急,派了好几个代表来曙光厂询问,什么时候能安排剩下240名家属工的工作。厂领导们也知道这是事关孩子一辈子的大事。所以,当即就让果酱厂组织人手开始第二轮招工考试。康健说:“之前的约定是两年解决300人的工作,随着果酱厂的发展需要,一点点增加人手。但果酱厂现在只有两条生产线,哪能用得了300名职工?我看这事最后还得落到咱们厂里,哪怕只是临时工呢,也得先把这些孩子的工作解决了。”田春山叼着烟摇头:“不好办,将人招进来就要发工资。咱厂里现在人员已经饱和了,没有多余的工作给他们做,总不能白养着这么多人吧?”“那你说怎么办?家属院里已经有人在传了,如果不能安排家属的工作,人家就要给833厂写信告状!大家别忘了,咱们大部分设备是跟人家借的!按照当初的约定,833厂随时可以将设备拉走!”“哎……”雷万元站在窗边抽着烟,扭头问:“叶厂长,你有啥想法?”“先保住设备吧,否则那些生产任务怎么办?”叶满枝舒展眉头道,“833厂子弟与咱们曙光厂其实是比较契合的,这些孩子一直住在家属院里,算是听着父辈的故事长大的,认同军工厂的纪律和文化。如果招聘职工的话,833厂和曙光厂的子弟是首选。”“关键是提供不了那么多工作岗位!”“那咱就创造岗位呀!”叶满枝说,“我跟康厂长不是带回来两台电视机嘛,咱好好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转产电视机!”雷万元遗憾道:“咱们这些人搞搞枪炮弹药还行,但研究室里那些研究雷达的工程师大部分被833厂调去小三线了。留在滨江的这些人手,短时间内搞不出电视机的成套生产设备。”“……”当年712厂精锐尽出,仿制苏联的电视机,还用了一年的时间才生产出第一台国产电视机。曙光厂如果想转产,最起码要备齐科研攻关人手。“当初要是把老胡留在滨江就好了!”黄河感叹,“他肯定乐意搞电视机!”叶满枝问:“要不咱从其他单位挖人?或者跟劳动局要几个相关专业的大学毕业生?”她最先想到的其实是吴爷爷。但老爷子年纪太大了,最近几年只是依照自己的喜好在家鼓捣。肯定无法适应工厂的高强度工作。要是因为她的工作,把吴爷爷搭了进去,那她无法跟婆家人交代呀!最好还是能招几个成绩好的应届毕业生。雷万元叹息道:“别提毕业生了,咱们早就跟劳动局申请了大学生分配指标,这都六月了还没动静,听说今年的分配工作要延期了。”……想找技术人才,那最好的办法还是从研究所或大学应届毕业生里挖人。但研究所的研究员和工程师,恐怕不会轻易来曙光厂工作。最靠谱的办法,还是选择相关专业的大学毕业生。叶满枝决定回省大问问今年的情况,到底能不能分配了!她是带着闺女一起回省大的。前几天,小吴饲养员的面条腿恢复如初了,但昨天突然就掉了一颗乳牙。说话漏风的小吴饲养员又不想去上幼儿园了。叶满枝索性就借了一辆自行车,跟精力旺盛、体力极佳的小豁牙子,一起骑车回了省大。豁牙子载着叶梨花去了老宅,她则去工业经济系找欧阳老师。听了她的来意,欧阳瑾无奈道:“今年的毕业分配确实要推迟了。”叶满枝问:“要推迟到什么时候,有具体的分配时间吗?”“说不准!”欧阳瑾低声说,“你们单位要是着急用人,最好能另想别的办法。”“老师,毕业生留在校园里主要是等待分配吧?如果分配结果一直没有定论,那我们能不能先邀请几个学生去厂里实习?”欧阳瑾拧眉想了想,“未必不行,这事得跟学生本人,以及相关专业的系主任商量。”叶满枝之前已经问过吴爷爷了,省大的电讯工程系和无线电系,都比较适合研究电视机。所以,从欧阳老师的办公室离开后,她便沿着校园的林荫路,前往电讯工程系和无线电系找领导商量。学校的几处布告栏上都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大字报,内容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叶满枝躲开喧闹的人群,在布告栏前观看了好一阵。不少校领导榜上有名。她甚至还看到了经济系、机械系和电讯工程系主任的名字。在布告栏前面伫立良久,叶满枝重新迈开脚步,走向不远处的办公楼。电讯工程系的办公室敞着大门,她在门上轻敲几下,刚问了声好,便有个发型潦草的中年男人应了一声,然后起身问:“叶厂长是吧?”叶满枝与他握了手,笑着说:“对,潘主任您好,我是滨江曙光机器厂的叶满枝,也是咱们省大的毕业生。”“嗯,进来坐吧,刚才欧阳给我打电话,已经介绍了大概的情况。”潘主任拉了把椅子过来,“你说的事,大致行得通。学校一直倡导师生参加基层劳动,让科研与生产实践相结合。只要学生本人愿意去基层实习,那电讯工程系这边是不会阻拦的。”叶满枝的目光飞速掠过他的办公桌,尽管对方早已动作利落地将东西收了起来,但她还是在稿纸的最上方看到了“检讨”二字。她在心里快速权衡着,几秒钟的时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迅速有了决断后,她再次面向中年男人,微笑道:“潘主任,我冒昧来拜访您,并不单纯是为了借调实习生。”潘主任推了推眼镜,不解道:“那你还有什么事?”“滨江曙光机器厂最近正要成立一间电视机设计室,专门负责电视机的试制工作,目前正在寻找一位有能力也有经验的项目负责人。”叶满枝诚挚发出邀请,“潘主任,您愿意来我们曙光厂担任电视机设计室的主任吗?”

第205章 人事调整

潘主任的加入, 给曙光厂打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正常情况下,曙光厂每年只能接收三四名大学生,像省大系主任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 他们从来不敢奢望。可是, 自打邀请到了潘主任, 叶满枝的眼光越来越高,接连三年往市教委跑, 要求接收高校毕业生。“叶主任, 你怎么又来了?”叶满枝掏了一把松子放到她桌上, 笑眯眯道:“孙科长, 听说1970届毕业生的分配工作已经启动了, 我过来提交一份用人申请。”“你们厂的申请交了也没用。前两年已经往曙光厂分配了二十多名大学生,今年不可能再给你们分配了!”叶满枝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咔咔剥着松子。“从66年到69年,上级总共给我们厂分配了28名大学生, 平均每年才七个人, 这就是正常分配的数量呀!”孙科长吃了几颗松子仁,笑睨她一眼说:“正常什么啊!66年和67年所有单位都没分到大学生。你们从68年到69年,接收了28人, 放在全市都是少见的!”66届和67届毕业生的分配工作延迟了两年。曙光厂当年就以“抓革命、促生产”,知识分子要到基层参加劳动为由,从高校调了22名毕业生去曙光厂一边革命, 一边参加劳动。等到68年国家开始统一分配毕业生的时候, 曙光厂向上级打了报告,据说这二十多名毕业生的劳动表现还不错,希望能将他们继续留在基层单位参加劳动。当时中央提出的毕业分配原则就是, 让毕业生到农村去、到边疆去,面向工矿和基层, 与工农群众相结合。曙光厂是地处郊区的工厂,有繁重的出口任务,又恰逢那一年三届毕业生一起分配,人数众多。所以这22人就顺理成章留了下来。再加上去年分配的6名大学生,曙光厂两年分到了28人。叶满枝商量道:“孙科长,我们厂的出口创汇任务太重了,现在急需人手。你看这样行不?今年再给我们分配7-10人,之后三年我们就不再向上申请用人指标了!”“……”孙科长哭笑不得道,“你这算盘打的可真是……”70届毕业生是1965年考入高校的五年制大学生,基本上就是最后一批参加高考的大学生了。叶满枝将申请表往前推了推,“反正我们把申请交上来了,上级单位也要考虑一下我们的用人需求嘛!”“那你先把申请放在这里吧,正式分配的时候,我们会酌情考虑的。”叶满枝又与对方说笑了一阵,便告辞离开了办公室。走到一楼时,见到等在门口的林青梅,她跑过去问:“你的事情办完了?”“嗯,把我们厂的月报交给革委会办公室就行。”林青梅挽着她的手臂说,“走,咱俩吃午饭去!”两人在市革委会附近的国营饭店点了两碗大馄饨。林青梅将手贴在大海碗上取暖,感叹道:“这一天天没有消停的时候,听说我们厂要被下放到滨江了。”“下放滨江也没什么不好,对你又没影响。”林青梅是67届的政治系毕业生,毕业那年她打消了留校的念头,一直等到68年才被分配去滨江汽轮机厂的车间办公室工作。她是调干生,笔杆子不错,又擅长做宣传工作,加入工宣队搞了几次大型宣传活动以后,在今年初被提拔为宣传科的副科长了。林青梅吹着馄饨的热气,不满道:“对我怎么没影响呢?以前我们厂是中央直管单位,说出去多有面子啊,现在下放到滨江市了,那跟普通国营工厂有啥不一样?”“曙光厂以前还是军工厂呢,职工们都牛气哄哄的,现在收归地方了,还不是照样过日子!”叶满枝问,“下放工厂都是一批一批的吧?当初曙光厂从省厅下放到滨江市,就是跟八家企业一起下放的,你们这次有多少家?”“好像有十四家,滨江锅炉厂、轴承厂、电机厂之类的,全从中央直管变成地方管理了。”“那还真不少,”叶满枝劝她,“ 你就放平心态吧,由哪管理都一样,工资和福利待遇都不变。”林青梅低声笑说:“我妈总跟亲戚吹嘘我是大学生,在中央直管单位上班,要是知道我们收归地方了,她可能比我还失落呢!”“哈哈,那你先别告诉她。”下午还得上班,两人吃过午饭便返回了各自单位。叶满枝去雷万元的办公室,汇报了这次去教委申请大学生分配的情况。雷万元说:“大学生不着急,先把咱们厂子弟的事解决了。今年又开始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了,这几天不少职工都在问,厂里什么时候招工。”听到“上山下乡”这四个字,叶满枝就条件反射地头疼。厂里这几年几乎每年都要安排厂子弟进厂工作。尽管不能让所有子弟都能留在城里,但为了安抚职工,各单位每年都要拿出一定数量的家属工的名额。“咱们厂已经有1700人了,不能再往厂里招人,”雷万元说,“你看看果酱厂那边能安排三十人不?”叶满枝苦笑道:“戚彩云过年前就跟我说过了,今年决不能再往果酱厂里增添人手。”事实上果酱厂已经不是单纯的果酱厂了。曙光厂前前后后往果酱厂塞了170名家属工,为了让这些工人都有活干。厂长戚彩云又干起了老本行生产罐头。但当时不少工厂停产停工了,采购罐头设备成了问题。而曙光厂的原则是,“抓革命的同时,也要促生产,不管社会上怎样变化,咱们要保证生产不停,劲头不松。”所以,曙光厂就自己组织设计小组,给果酱厂手搓了两条简易生产线。雷万元问:“要不再让车间给果酱厂定制一条生产线?让他们扩大罐头的生产规模?”叶满枝不赞成道:“这几年的出口订单减少太多了,果酱厂生产的罐头,有一半都从出口转成了内销。罐头的价格高,再扩大生产的话,有可能会积压库存。”“要是能上马电视机生产线就好了,”雷万元遗憾道,“别说三十人,三百人都能招得进来!”“谁说不是呢!”两人一时拿不出好办法,招家属工的事,也只能再拖一拖。*叶满枝去车间劳动了一下午,下班时,远远瞧见了潘主任,她特意在厂里多等了五分钟,才赶去车站乘车回家。晚上一家三口围在一起吃冰糕的时候,她跟吴峥嵘嘀咕:“我现在见到潘主任都不好意思搭腔。”“当初是他自愿去曙光厂工作的,”吴峥嵘挑眉看向她,“你怕他干什么?”“哎,不是怕他,就是有点心虚。当时说好了,让他当设计室主任,负责电视机的研制工作,结果人家半年就带着人把一台电视机鼓捣了出来,我们厂里却不肯生产了,这不是出尔反尔嘛。我每次见到潘主任都怕他问我什么时候上马电视机项目!”吴玉琢往饼干上放了一勺冰糕,啊呜一大口咬下去,满足地叹息一声后,接茬说:“妈妈,你们别生产电视机了,现在的电视节目一点也不好看。电视节目不好看,谁买电视机呀!”“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叶满枝和闺女都属于电视节目深度爱好者。每次去吴家老宅看电视的时候,都要在老宅留宿。但前几年电视台停播了,去年复播以后,节目也不咋好看。不是转播八大样板戏,就是播放“老三战”《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反反复复就是那些内容,播出时间也不固定。她俩现在都不怎么惦记看电视了。这种情况下,哪会有人愿意花几百块买一台电视机呀!所以,曙光厂转产电视机的计划一推再推,如果电视台不能恢复正常的话,他们是不敢轻易投入几百万生产电视机的。“我就是觉得有点浪费人才,”叶满枝眼疾手快地抢走闺女的半个冰糕球,“潘主任、崔老师、陈老师和郭老师都是很难得的科研人才,放在厂里研制电风扇有点埋没了。”以前他们的曙光牌电风扇只有摇头功能,但是自打这几位老师和大学生们来了以后,电风扇不但有了调速、定时功能,还有了遥控功能。除了台扇,还增加了落地扇。产品规格多达七种。稳定、无噪音、功能丰富,放在广交会上,曙光牌电风扇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先进产品了。虽然定价高,在出口市场上却非常畅销。吴峥嵘放下勺子,将没吃的冰糕都推给有言,语调没什么起伏地说:“与姜所相比,潘主任和那几位老师的待遇已经不错了。”闻言,叶满枝赶紧问:“你今天去农场看姜所,情况怎么样?”“没见到。”“他们不让你见啊?”吴峥嵘摇摇头,“不是,可能是怕对我有影响,姜所没来见我。我把东西留下就走了。”叶满枝沉默片刻说:“明天我让有言去姜所家里看看情况。”去年姜所离开以后,吴峥嵘升任了1062所的所长,但他这人心高气傲,不稀罕这样的升职,一直表现得比较冷淡。叶满枝作为厂党委副书记、厂革委会副主任、副厂长,拉着吴所长在被窝里恳谈了大半宿,纠正了他的错误思想。“有言,明天放学去给你孙阿姨送点东西,听到没有?”“嗯嗯,”吴玉琢叼着饼干问,“我明天白天去送行不行?”“又不想上学了?”叶满枝反对道,“不行,你孙阿姨白天不在家,你送给谁啊?”这孩子一直跟她太爷爷学习,课程进度远超同龄人,去上学的时候,就跟屁股上长了弹簧似的,总是坐不住。为了磨一磨她的性子,吴峥嵘坚持让她天天去学校上课。好在她跟伊伊是同桌,小姐俩一起上学放学,吴玉琢每天过得还挺快乐的。吴峥嵘瞟一眼闺女的动作,嫌弃道:“冰糕都化了,你想吃就赶紧吃,别往那饼干上抹了。”“嘿嘿,陈卫星说,上海的小朋友都是这样吃的!”吴玉琢对小时候的事还有记忆,“我记得那次跟妈妈一起去上海,好像也吃过这样的冰糕。”叶满枝接过她抹了冰糕的饼干,嗯了一声说:“咱们在上海确实吃过,不过人家那个是用两片饼干夹的。”她觉得这种吃法还挺好吃的,又抹了一片饼干,塞进了皱眉嫌弃的吴峥嵘口中。*次日去单位上班,叶满枝先绕路去了一趟曙光厂下属的冰棍厂。见她突然出现在车间门口,赵建民热情地迎上来问:“叶厂长怎么来了?”叶满枝开门见山道:“赵厂长,咱冰棍厂今年能不能接收30名家属工?”“那可接收不了,”赵建民连连摆手,“冰棍厂总共只有21个职工,那30个家属工,比我们原有的职工还多呢!”他们这个冰棍厂就是曙光厂的福利厂。日常生产的产品供给本厂职工,要是有多的就卖给附近居民。生产能力有限,哪能用的了那么多的职工?“咱们厂建厂也有六七年了吧?”叶满枝问。“64年建厂的,今年正好第六年了。”“已经这么多年了,其实可以考虑一下扩大生产规模。”叶满枝笑道,“咱们厂的冰棍冰糕都很好吃,口味相当不错,否则也不会受到厂里年轻人的欢迎。曙光厂也不是说非得把冰棍厂当成福利厂,你们完全可以像果酱厂一样争取盈利。要是能把冰棍销往市里的冷饮门市部,那冰棍厂完全可以成为单独核算单位。”赵建民心里微微一动,揣摩着她的话,没吱声。他其实也想把厂子的规模扩大,但冰棍厂虽是厂,性质却跟曙光厂的一个车间差不多,他这个厂长就相当于车间主任。无论冰棍厂或赚或赔,都算在曙光厂的账上。即使有了盈利,冰棍厂也没有支配权。当然,冰糕和冰棍卖给本厂职工的价格都很低,基本没什么盈利。要是扩大规模,把产品按照市价销往各大冷饮门市部,那肯定是有得赚的。赵建民谨慎道:“即使扩大了规模,冰棍厂也用不了太多人手。尤其现在是冰棍的销售淡季,厂里每天只开工半天,如果扩大了规模,那让工人全天上班就可以了。”“没有岗位,咱们就创造岗位嘛,”叶满枝说,“目前厂里的产品比较单一,要是想面向全市销售,还是要增加产品种类的。”她给对方介绍了上海的那种三明治冰糕。“咱们的冰棍都是没有包装的。但是如果生产上海的那种冰糕,要有人制作饼干,有人负责夹心,有人负责包装,这不就需要更多人手了嘛!甚至还可以安排几个人自己生产包装纸。”赵建民错愕道:“叶厂长,搞这种新产品,要投入的资金可不是小数目。”叶满枝心说,给这种产品增加设备,顶多投入几千块钱。有些设备还可以由曙光厂自行生产。这点小钱还是掏得起的。她爽快道:“赵厂长,你只管放手去干,厂里肯定全力支持你们扩大规模!不过,你们的速度要快,县里又开始动员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了,不少厂子弟还指望你安排工作呢!”赵建民也不知道这事怎么就变成指望他安排工作了。但是,如果冰棍厂能在生产和盈亏核算上有相对的独立性,那还是值得干一票的。见他拍胸脯保证了,叶满枝心里挺高兴,决定今晚下班后,再打一毛钱的冰糕回家。跟她家小学生一起用饼干夹着吃。叶满枝风风火火地回了厂里,想跟雷万元讲讲冰棍厂和那三十个家属工的名额。但她在车间和办公室都没见到人,“小徐,雷厂长不在厂里吗?”雷万元的秘书起身说:“雷厂长上午接了一通电话就出门了,好像去了市革委会。”“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没有。”叶满枝只好先行离开,回自己办公室等着。她这一等就等了一整天,期间田春山和黄河来找老雷签字,也没能见到人。直到快要下班时,雷万元才不声不响地回到厂里,让秘书将叶满枝请了过去。“厂长,听说你去市里了?没什么事吧?”雷万元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让她自己找椅子坐。“现在还没有定论,但咱们搭班子这么长时间了,我也不瞒你,”雷万元语气轻飘飘地扔出一个重磅炸弹,“市里可能要调整我的工作了。”叶满枝惊道:“调去哪里啊?这也太突然了!”“可能是去市革委会的生产指挥部。”雷万元说,“最近中央要向滨江下放十四家企业,市里想找个专人去管理这十四家企业。”叶满枝恍然记起青梅之前说的,汽轮机厂要下放滨江市了,老雷要去管理的这十四家企业,应该就包括青梅所在的汽轮机厂。但她只关心一个问题:“这是升职还是平调啊?”老雷这几年对曙光厂贡献颇大,可以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如果只是平调,那就太不公平了。“还不太确定。”雷万元自己也说不好。市里的格局与前几年完全不同了,以前这些工厂的计划和生产,是由市计委和工业局管理的。但是革委会成立以后,计委和工业局被撤销,现在全市的生产工作,由市革委会生产指挥部负责。如果是曾经的工业局,他被调过去就是正处级干部,实打实的升职了。可是生产指挥部里有各种小组,各小组长的职级也不一样,他还真说不好自己被调去市里以后,是升职还是平调。“其他事情倒没什么,就是担心厂里的生产。”雷万元不舍道,“我要是真的调任了,曙光厂这边肯定要来新人的。”这几年不管社会上变成什么样,曙光厂一直没停止生产。厂里有上千号人,当然不可能做到所有人都齐心。最开始的两年,厂里也出现过刺头,让车间停工了一段时间。但曙光厂的出口任务比较重,有自己的民兵营,管理又相对封闭,响应刺头的人并不多,渐渐又恢复了生产。雷万元和叶满枝想办法把刺头调去了生产任务重的岗位,或是推荐这些积极分子去市里工作。正好当时上级提出“抓革命,促生产”,雷万元让宣传科在厂里贴满了革命口号和标语,大字报也没少写。口号喊得响,生产却没停。再加上叶满枝在报纸上发表了两篇曙光厂响应最高指示的文章,宣扬曙光厂推行《鞍钢宪法》,进行“两参一改三结合”,领导班子全员下车间劳动,与工农结合。厂里的生产也就磕磕绊绊进行了下去。雷万元不放心道:“这几年往中东出口的汽枪已经有五万多支了,基本让那边的市场达到了饱和。去年的出口数量就变少了,今年估计会更少。如果汽枪出口开始走下坡路,那厂里就真的要想其他路子进行转产了。”两人共事四年多,叶满枝被老雷要调走的消息搅得心神不宁。根本没心思想什么转产的事情。她还不太相信地问:“厂长,你真要调走啊?”“八九不离十吧。”雷万元说,“我已经跟市革委会推荐了你,如果将我调离,希望你能接替我的位置,但这种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好,反正你心里有个准备吧。”叶满枝无奈颔首,只能回去等候市里的确切消息了。她其实不太希望雷万元被调走,老雷跟牛恩久完全不同。雷万元是个很信任战友,也很愿意放权的一把手。这几年两人一起共事,叶满枝得到了很大的施展空间,在厂里工作其实是比较顺心的。哎。叶满枝回家跟吴峥嵘念叨了好几天,希望老雷是高升到市里的。如果只是平调,那还不如留在曙光厂当革委会主任呢。兴许是她的念力起了作用,反正小叶厂长本人是笃信的,半个月后,市里发了通知。市革委会决定,成立市第一工业局,局成立革命领导小组,负责对中央下放的滨江电机厂、滨江锅炉厂、滨江电线厂等十四个企业的领导。而雷万元从滨江曙光机器厂调任市第一工业局,担任局长、革命领导小组组长。

第206章 叶主任

市里只调整了雷万元的工作, 却迟迟没有为曙光厂指派新厂长。叶满枝隐隐感觉形势不太对头。如果上级真的属意她接替雷万元,那在调走雷万元的同时,也应该任命她为新一任厂长才是。这有点像当年牛恩久调离食品厂后的情况。上级不直接任命, 八成还在考虑其他人选呢。雷万元在曙光厂干了十多年, 哪怕马上就要去新单位报到了, 仍是不放心曙光厂的发展。他特意去市里打听了一下情况,再回来时, 给叶满枝带回了一个消息。“听说市里想把王造福派来咱们厂, 就是还没确定让他当厂长还是副厂长。”“王造福是哪个?”叶满枝努力想了半晌, 感觉记忆里并没有这号人, “以前好像没听说过。”“是生产指挥部宣传组的骨干, ”雷万元摇头说,“我之前也没听说过他,应该是从基层提拔上来的, 听说只有26岁。”叶满枝:“……”她当年来曙光厂当第一副厂长的时候是27岁, 在很多人看来已经是很年轻的副厂长了。当时曙光厂处于转产的当口,她履历丰富,临危受命, 也算是合情合理。可是,这个王造福是咋回事?像是从石头缝里突然蹦出来的,之前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 凭啥让他当厂长?叶满枝根据不多的信息, 在心里将自己和王造福的条件一一进行了比较。结合曙光厂的实际情况,她觉得自己并不是全无优势的。所以,当她接到市里的电话, 让她去政治部进行组织谈话的时候,叶满枝没耽搁工夫, 放下电话就跑去了市革委会。与她谈话的是人事组的组长范桂芳,见到她的打扮,范组长明显愣了一下。“叶主任,你这是从哪过来的?”叶满枝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不好意思道:“曙光厂距离革委会太远了,我怕迟到,在车间接到电话就直接跑来了市里。”“哦,从车间过来的?”“对,我们厂推行了主席同志提出的《鞍钢宪法》,所有干部都要下车间参加劳动,我平时都在车间里干活。”范桂芳盯着她的蓝色工作服打量片刻,点点头没说什么。这套衣服是旧的,蹭了不少机油和脏污,蓝色套袖上也有明显磨损。叶满枝所说应该是真的,即使不是全天在车间劳动,也该是经常下车间的。“雷万元同志调走以后,空出了厂革委会主任的位置,你有什么想法吗?”叶满枝面容严肃,语调铿锵道:“我服从组织安排。曙光厂的革命工作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省报和《滨江日报》都有文章赞扬过我们取得的成绩。如果组织愿意考虑让我接替雷万元同志,那我一定根据市里的要求,抓好曙光厂的革命工作。不选我的话,希望市里能派一位思想政治觉悟高的同志来曙光厂,最好能与我们一样出身工人阶级,保护我们工人阶级的革命成果。”范桂芳推了推眼镜问:“还有别的吗?”叶满枝继续理直气壮地说:“希望这位同志能够响应最高指示,来了厂里以后坚持‘抓革命,促生产’。曙光机器厂是生产任务非常繁重的工厂,每年都要从中央接到15万英镑以上的出口创汇任务。产品远销中东、欧洲和东南亚,按时保质交付产品,关乎我国的国际形象和国际信誉。我们全厂上下都是主席同志的忠实战士,坚决不允许有人做出有损国家形象的事情……”她巴拉巴拉巴拉,一边喊口号,一边说明了曙光厂的特殊情况。这两年厂里一直坚持派人参加每年两届的广交会,从会上拉回大量出口订单。内销的任务可以停,但出口任务是决不能耽误的。如果调来一个啥也不懂的人当厂长,很可能会影响曙光厂完成出口任务。她与范组长谈了将近半小时,虽然没明说,但是话里话外都传达了一个意思,厂长必须是既能抓革命,又能促生产的。像王造福那样主抓宣传,全无管理经验的人,不适合当厂长。叶满枝的这番话并不是无的放矢。上个月,滨江发生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滨江市革委会接到了一份从北京转来的简报,题为《这样办厂子,没法不赔钱》。简报内容主要反映了滨江化工厂的问题。国家出资3000万,从1966年投产以来,化工厂年年亏损,四年时间亏损了1300万。据说这份简报是中央的同志特意叮嘱转交滨江的,市里必须抓紧时间处理化工厂的问题。如今化工厂的麻烦还没解决,如果再把曙光厂也搞亏损了,那不是雪上加霜嘛!……也许是这次谈话起了作用,也有可能是26岁又没有管理经验的厂长无法服众。在欢送雷万元的第二天,市里下达了新的人事任免通知。任命叶满枝同志为滨江曙光机器厂党委书记,厂革委会主任,厂长。任命王造福同志为滨江曙光机器厂党委副书记,厂革委会副主任,副厂长。尽管没明说是第一副厂长,但是党委副书记在班子里排名第二,仅次于叶满枝,其实就相当于第一副厂长了。这个任命,让几家欢喜几家愁。康健、黄河、田春山,是搞技术出身的,却没纯粹到只醉心技术、不争取进步。老雷走了以后,他们其实都有机会往前挪一挪。甭管是谁,总能上去一个兼任副书记。可是,空降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王造福,算是把他们三个的路子彻底堵死了。看到任命文件的叶满枝,心里有种尘埃落定的放松,又有点没着没落的紧张。当天刚一下班,她就匆匆跑回了家,关上门窗,将吴峥嵘拉进了被窝里。“怎么紧张兮兮的?”吴峥嵘脱了外衣,跟她一起缩进被窝开会。他家叶来芽就这样,好像只有被窝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每次商量要事的时候都要躲进来。叶满枝抱着他的手臂,尽量克制着语气,但还是没忍住,有点神气地说:“我今天接到了任命通知,要接老雷的班了!”“真的?”吴峥嵘眼里带着怀疑,“不是说要从市革委会空降吗?”“真的真的!”叶满枝得意道,“那个王造福才26岁,比我当年当副厂长的时候还年轻呢。估计上面还是不信任他吧,这么大一个厂子,万一被他搞亏损了咋办?反正当副厂长也不耽误他搞宣传。”吴峥嵘恭贺了小叶同志的进步,捧场道;“那你以后可就是如假包换的叶主任了。”“嘿嘿。”叶满枝将他的手掌抓过来,贴到自己的胸口上,“你摸摸。”吴峥嵘听话地揉了一把,又往手腕上瞄一眼说:“有言快放学了,时间太紧张,等晚上再说吧。”“……”叶满枝按住他乱揉的手,语竭道,“我是让你感受一下我的心跳!”“……”“我现在还紧张激动得心脏怦怦乱跳呢!”叶满枝与他十指交握,叹息道,“我以前只当过副职,天塌了还有个高的顶着,现在要转正当一把手了,总感觉跟做梦似的。”这个厂长的位置是她自己努力争取的,可是真让她转正当了一把手,她其实心里总是飘飘忽忽地不踏实。这年头的厂长就是大家长,厂子的发展,工人的生活,无论公事私事,厂长都要管。以前当副厂长的时候,她并没觉得压力有多大,如今要肩负近两千名职工的生计了,她只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吴峥嵘将之前叶书记劝他的话如数奉还,“你自己说的,这种时候不进则退,与其让一个不知所谓的人当一把手,影响单位的工作,还不如自己上。”“我当然要自己上啦!”叶满枝神采飞扬地说,“让我当厂长,肯定比那个王造福干得好!”吴峥嵘与她耳语,“王造福之前籍籍无名,查无此人,年纪轻轻就空降曙光厂,应该是有靠山的,你跟他搭班子得当心。”“哎,先不提他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叶满枝掀开被子说,“趁着有言还没回来,咱俩洗个澡吧?”“……”吴峥嵘瞟向窗外的天色,与她对视两秒后,毫不迟疑道,“也行。”*与吴博士交流过以后,叶满枝的心情逐渐恢复了平静。再去上班时,她便开始考虑之后的工作要如何开展了。首先要面对的,当然是班子的新成员,王造福。在王主任上任之前,叶满枝先召集厂革委会的所有成员,开了一个动员会。除了五名厂长,厂里还从车间工人中选出两人,兼任革委会副主任。所以,曙光厂的革委会班子中,总共有七个人。“最近上级对咱们的班子进行了一些调整,雷主任调去其他单位了,很快又有王副主任调来咱们曙光厂。”叶满枝笑着说,“但是,无论如何改变,咱们在座的这些人,都是曙光厂的元老,当初脱离833厂的时候,是咱们相互扶持着一路走过来的。”她看向在场唯一的女工,问:“苗主任,我听说833厂那边,这两年发展的不错?”苗素芬说:“可不是嘛,人家现在有职工4500多人了,快赶上分家之前了。”“那他们的发展确实挺快的,”叶满枝语气振奋道,“我记得我刚来厂里的时候,还跟大家约定过,要在10年或15年之后赶超833厂。如今两厂还有不小的差距,咱们还得继续努力呀!”田春山笑道:“咱现在有汽枪和电风扇的出口任务,赚的是外汇。兴许再有两三年就赶上他们了。”康健谨慎地说:“那可不一定,汽枪在今年广交会上的成交数量不理想,咱们只分到了3000支汽枪的任务。汽枪的内销市场有限,电风扇又有季节性,咱们可以考虑增加点其他业务了,比如自行车和收音机。三转一响经久不衰啊!”几人在车间的小会议室里闲聊了一个钟头。叶满枝最后总结说:“咱曙光厂还得拧成一股绳,继续往前跑。上马新项目的事,大家都仔细考虑考虑,等到王副主任到任以后,咱们一起拿个主意。”几个副厂长同时在心里撇了撇嘴。任命下达以后,他们已经找人打听过王造福的情况了。被调去市里之前,王造福就是县日化厂的普通工人。这两年主抓宣传工作,曙光厂的业务,他未必看得明白。……尽管不喜欢,但王造福还是如期赴任了。叶满枝带着革委会的一众成员,在厂门口等候。与人事组长范桂芳握手寒暄后,众人将目光放到了王造福身上。咋说呢?大家都挺惊讶的。这个王造福的相貌有点出人意料。身高腿长国字脸,是时下标准的帅哥长相。一身干部服穿在身上,还真不像是工人阶级出身的。比曙光厂这几个穿着车间工作服的厂长,更有厂长派头。叶满枝与他短暂地握手后,发现对方的手上并没有长期劳作的茧子,比她的手还干净呢。要知道,她天天下车间干活,手上也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劳动的痕迹,每天回家用“万紫千红”抹手,才没留下老茧。这王造福总不至于跟她一样,每天回家抹手吧?范桂芳还有其他工作,将王造福送到曙光厂,宣读了对他的任命以后,便要求叶满枝尽快召集全体职工大会。叶满枝也想快点把程序走完,但她看了眼手表说:“范组长,还有一刻钟就十一点了,要不咱们吃过午饭再开会吧?”每天十一点半是午饭时间,眼瞅着就要吃饭了。“不要等了,今天市里有重要会议,我下午还得赶回去。”叶满枝做出遗憾的样子,“那就尽快开会吧!”她让广播站发了通知,全体职工去大礼堂开会。职工们全部到齐后,她先站在主席台上,欢迎市革委会的领导来厂里指导工作,又感谢市里为曙光厂输送人才。等她喊完口号,拉拉杂杂讲完一些老生常谈,已经是11点35分了。刚好过了午饭时间。王造福刚来上任,还没留意到时间的问题,轮到他亮相发言时,他极具煽动力地介绍了近期市里的革命成果,动员大家提高革命热情。曙光厂几乎每周都有学习会和思想动员会,这样的发言,雷万元和叶满枝也经常说,但都只是说说,没啥具体的行动。两位厂长的讲话,比王造福还有感染力呢。因此,尽管王副主任讲得慷慨激昂,台下职工却并不买账。有戴了手表的人,一边抖腿,一边频频看表。今天早上后勤就通知了,中午吃四喜丸子。这个王副主任讲话太啰唆,已经11点45分了,什么时候才能让大家吃饭啊?干了一上午的活,大家都饿着肚子呢!台下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王造福留意着职工的反应,讲话时就卡壳了好几次。叶满枝适时站出来喊道:“大家都安静一点,保持会场纪律!王副主任是从市里调来的干部,讲得多好啊,大伙儿都认真听!”放下喇叭以后,她小声说:“王主任,对不住,咱平时都是下午开会,今天的会议安排太仓促了,工人们可能是着急吃午饭。没事,你接着讲吧。”王造福:“……”

台下人心都涣散了,他还讲什么啊?“呵呵,那我就先讲到这里,来日方长,大家先去吃午饭吧!”闻言,工人们抄起饭盒,呼啦啦地往礼堂外面跑。*叶满枝极力挽留范组长在厂里吃中午的欢迎宴。范桂芳没拒绝,但她还得回市里参加会议,简单吃了几口便要起身告辞。她是市领导,大家肯定要起身相送呀。所以,这顿欢迎宴只能草草收场了。叶满枝满脸歉意道:“王主任,没想到范组长这么赶时间,你今天第一天上任,大家都没能跟你好好喝一杯。”王造福心里也有点憋闷,这事似乎怨不到叶满枝头上,人家已经建议先吃饭再开会了,是范桂芳不同意的。“呵呵,没关系,我来曙光厂上任是抓革命工作的,先干工作吧!”“那行,回头咱们再找时间好好喝一杯。”叶满枝像个贴心的老大姐一样,热情地问,“王主任,你现在住在哪里?孩子要不要上学?房子和学校的事,厂里都能帮你安排。”“我儿子才一岁,暂时不用上学。”王造福说,“这里离市区有点远,厂里帮我安排一套住房吧。”叶满枝点点头,让厂办丁主任帮他安排。“王主任,你来了曙光厂,以后就是自己人了。你先安顿好家里,慢慢熟悉一下厂里的工作,有什么问题,就来玩具枪车间找我。”王造福不解道:“怎么还得去车间找你?”“哈哈,忘了跟你说了,咱们厂推行了主席同志提出的《鞍钢宪法》,所有干部都要下车间劳动。我在玩具枪车间,黄主任和康主任他们也有各自的跟班车间,大家平时都在车间里办公。你是刚来的,还不熟悉情况,我先找人带带你吧。”叶满枝扯着嗓子喊了声“苗主任”,将革委会里的另一个女同志苗素芬喊了过来。“苗主任,先让王主任去你们电风扇一车间跟班吧,你是车间老人儿了,平时多帮王主任熟悉一下情况。”“行,”苗素芬与姓王的握了握手,“王主任,一会儿我带你去车间看看。”王造福:“……”叶满枝将人交给苗素芬,便笑着与二人道别,去车间干活了。她对苗素芬还是很信任的。苗大姐是贫农出身,还是烈属,仗着自己出身好,平日在厂里相当硬气。当初车间里有人想煽动工人停工停产,苗大姐上去就抽了那人两个大嘴巴,说他破坏工人阶级的革命成果。雷万元和叶满枝看到了她身上的闪光点,便让她加入了厂革委会的班子,还让她负责训练厂里的女民兵连。王造福并不知道面前这个中年女人的厉害,只跟对方去车间认了位置,便返回厂部,查看自己的新办公室。厂办丁主任跟在他身后介绍:“王主任,这间曾是雷万元雷主任的办公室。他调任以后,叶主任说要留给你用,并没搬进来。”王造福满意颔首。雷万元是高升去市里当正处级局长的,继续使用他的办公室,兆头还不错。第一天来厂里上任,除了发言和吃饭的时间太仓促,其他事情还是很顺的。“丁主任,我刚来厂里还算是新人,你帮我安排一个熟悉环境的秘书吧。”“这个嘛,王主任,咱们厂的领导们都不配秘书。”“没有秘书?”“对,领导们都要去车间劳动,让秘书在家里干坐着也没什么用,所以大家都没有专职秘书。”丁主任说,“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可以让厂办的几个办事员去跑腿。”这两年,几位厂长的秘书已经陆续安排到车间和科室工作了。比如叶厂长的秘书周如意,现在是宣传科的副科长。雷厂长的秘书,也调去工会了。厂办给几位厂长各安排了一个秘书,处理一些日常工作,但并不在秘书室里当专职秘书。王造福:“……”

这个曙光厂是怎么回事?厂长下车间劳动,连个秘书都没有。他以前在县日化厂工作的时候,科长都有通讯员呢!*叶满枝无从得知新同事的郁闷,她下午刚进车间,便被康健透露了一个小道消息,省里好像要召开一次电视专业会议,专门研究彩色电视机的发展。“我听说好几家无线电厂都接到会议通知了,”康健问,“如果咱们也接到了通知,或者没接到通知,咱们要不要主动去参会?”“你不是想搞自行车和收音机么?”叶满枝笑问,“又改主意啦?”“不是,那毕竟是电视机嘛,哎,心里总是有点放不下。如果电视节目能恢复正常播放就好了,否则咱不敢往上面砸钱呀!”“省里既然主动组织会议,那这个行业就是要有说法的。咱们再等一等,要是真的来了通知,咱就去现场看看情况。”叶满枝当然也想搞电视机,那玩意就跟吊在面前的大肥肉似的,让人看着眼馋。但是正如712厂的郭厂长所说,彩色电视机不是一两家企业能搞起来的,需要全行业的协作。她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厂办的小干事跑来车间通知她,省革委会来了电话,让厂里派人去生产指挥部开会。正是康健所说的那个会议。叶满枝心里毛毛躁躁的,下班的一路上都在琢磨是否要上马电视机项目。如果省里给曙光厂下达了任务要怎么办,如果电视节目无聊,电视机卖不出去又该怎么办。她胡思乱想了一路,走到大院门口时,见到了在外面来回溜达的吴峥嵘。她小跑过去问:“你在这溜达什么呢?怎么不回家啊?”吴峥嵘语出惊人道:“回了,又被你闺女撵了出来。”“她敢撵你?为什么啊?”“她带了伊伊和一个丑八怪男同学回家,说我在家,那男同学不敢说话,非要赶我去周所家坐坐。”吴峥嵘嫌恶道,“老周那屋里一股汗脚味,我不想去。”“哈哈哈哈,你干嘛说人家男同学是丑八怪啊,”叶满枝想挎上他的手臂,又克制住了,扯着他的袖子说,“快走,回去看看有言干啥呢!”吴峥嵘面上不情不愿,但还是被她拽动了。夫妻俩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入自家小院。听到动静的葵花睁开一只圆眼睛瞅了一眼,确认来人后又懒懒合上,趴在垫子上甩尾巴。叶满枝望向客厅的方向,透过窗玻璃,可以看到三个小朋友正围坐在饭桌旁边写作业。有言清脆的嗓音,从敞开的窗子里传出来,听内容像是在给同学讲数学题。“你去看看吧。”吴峥嵘没搭理那三个小屁孩,径自进了书房。而叶满枝的对外形象一直是“温柔又漂亮的同学妈妈”,自认不会吓到闺女的男同学。趁着进屋送汽水的机会,她特意往那男同学的脸上打量几眼。看清模样后,她忍不住腹诽,吴峥嵘净胡说,小男生长得精精神神的,哪里是丑八怪啊?

第207章 吴峥嵘:对小崽洞若观火

叶满枝轻手轻脚走进书房, 在吴峥嵘的肩膀上轻拍了一下。“你这人怎么回事?有言能交到新朋友多好啊,你干嘛说男同学是丑八怪?”吴峥嵘将书扔到桌上,问:“你知道那个男同学叫什么吗?”“陈卫星啊, ”叶满枝小声笑, “有言在家提过几次上海来的陈卫星, 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呢。”“哪个家长会轻易给孩子取名叫‘卫星’?”吴峥嵘不咸不淡道,“这个卫星跟建国、解放、国庆、跃进的取名思路差不多。”“嗯, 估计他出生的时候, 正好赶上苏联发射第一颗人造卫星了。当年发射卫星, 全国都在热烈庆祝呢, 给孩子取名叫‘卫星’还挺有纪念意义的。”“苏联的卫星是57年发射的, 说明那孩子是57年出生的,今年应该上六年级,”吴峥嵘的鄙夷写在脸上, “他一个六年级的学生, 为什么要跟两个四年级的女同学一起写作业?”叶满枝:“……”

她哪知道啊!有言最近提了几次从上海转学过来的陈卫星,她还以为是有言的同班同学,没想到是六年级的学生。不过, 闺女带了同学回家,家长好好招待就完了,干嘛要分析那么多啊!叶满枝笑着透露:“有言给陈卫星讲数学题呢!”她的本意是想宽宽老父亲的心, 四年级的小学生能给六年级的讲题, 她家有言多厉害啊!吴峥嵘听后却扬眉问:“她当着你的面给陈卫星讲题?”“嗯。”“她自己写作业都是省略步骤的,能有耐心给陈卫星讲什么题?”而且吴玉琢与他小时候有点像,跟笨蛋玩不到一起。无论是周伊、周墨, 还是她以前在儿童团交的朋友,都是比较机灵的孩子。她能有耐心跟一个六年级的笨蛋一起玩?还给他讲题?吴峥嵘笃定道:“那是在你面前做样子呢, 大概是在商量什么不想让家长知道的事,再有一两天就该作妖了。”“……”叶满枝无语,“要不你别在研究所搞科研了,复员转业以后去公安局吧,公安战线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有言只是带同学回家写个作业而已,居然被他抽丝剥茧分析出这么多东西。“那现在怎么办啊?咱们管不管?”她又补充说,“要管你去管,我才不当讨人嫌的家长呢。”吴峥嵘也没兴趣管,起身道:“随她去吧,咱们正好出去走走。”叶满枝:“……”

行吧。这确实是吴大博士的风格。心中有数,但懒得管。三个小学生还坐在饭桌边蛐蛐咕咕讨论什么,书房的木门打开后,讨论声骤停。夫妻俩只当没发现,跟小学生们打声招呼就出了家门。若是以往,他俩可以去看个演出或电影什么的,但前几年话剧院、歌剧院、京剧院、评剧院全都关停了。文艺演出和电影院里的内容,大多是八大样板戏。他俩实在不想看样板戏,也不想花那份钱。所以,他们现在的娱乐活动,既硬核又朴实无华。硬核的是射击,朴实的是散步。射击俱乐部距离军事学院不远,两人可以一边聊天,一边散步过去。叶满枝作为民兵营的教导员,也要掌握初步的军事技能。但她与雷万元那个复员军人不同,她以前完全不会射击。不想在民兵面前露怯,她就只能去射击俱乐部报名学习,这两年成了俱乐部的常客。吴峥嵘觉得汽枪没什么意思,只偶尔陪她来俱乐部打几枪。夫妻俩溜达到俱乐部,拉开架势准备打完一盒铅弹再回去。而家属院里的三个小学生,还围在饭桌前面,密谋着明日的出行计划。吴玉琢昂首挺胸走进她爸的书房,找出一张滨江地图。将地图平铺到饭桌上,便开始对着地图规划路线。“军事学院在这里,”她指着一个位置说,“动物园在这里,咱们可以沿着19路公共汽车的路线骑车,到了市中心以后,再按照7路车的路线走,应该很快就能到啦!”伊伊捧着下巴问:“一个小时能骑到吗?”“不知道呀,”吴玉琢也支肘趴在桌上,“我以前都是坐车去的,还没骑过车呢!”陈卫星怀疑地问:“咱们要是一次去十个人,真能不要门票就进去玩?”“能啊,咱们就说是职工家属进去找人的,”吴玉琢肯定道,“我四舅在那边上班,报他的名字就行,我跟我球哥经常这么干!”麦多哥哥初中毕业以后,接了她四舅的班,去食品厂开叉车了。姥爷不想四舅年纪轻轻就退休养老,希望他出去找个活干。去年滨江市动物园在招临时工,五舅听到消息以后,鼓励四舅去动物园应聘试试。她四舅在伺候花鸟鱼虫这方面可厉害啦,当时动物园急着用人,就把四舅留在水禽馆上班了。自打四舅当了动物园的饲养员,家里的孩子们有了职工家属优待,隔三岔五就去动物园参观,从来不用买票。“最近动物园里来了两只东北虎,可威风了!”吴玉琢介绍着园里的情况,“还有金丝猴、大象、小鹿……”两个小伙伴听得动心,期待着明天去动物园一睹老虎的风采。伊伊一面雀跃,一面担忧地说:“万一咱俩的爸爸,不让咱们出门咋办?门口的几个叔叔都被他们打过招呼了。”小学实行的是二部制,二、四、六年级的小学生每天只在下午上半天课。上午的时间在家里自学。所以,全天都有很多小孩子在家属院里到处跑。她爸和吴叔叔怕她们跟着红小兵去大院外面乱跑,早就跟执勤的战士说过,不许她们在12点之前走出大院,要等到快上学的时候才能出去。想到她俩的禁足令,吴玉琢也有点蔫了。“要不让我爸爸跟执勤的叔叔说一声?”“不行不行,”伊伊摆手说,“吴叔叔要是告诉了我爸爸,那咱们就别想出去了!”她爸跟吴叔叔不太一样,有言偶尔不想上学就不用去上学了。但她爸对他们兄妹四人的学业看得很重,逃课是绝不被允许的!动物园距离军事学院有点远,骑车往返再加上参观的时间,没准儿要耽误下午上课。在她爸那里肯定行不通。吴玉琢很自信地说:“这件事交给我办,肯定能成!”她爸爸的嘴可严了,能帮她们保守秘密,只要叮嘱他不许告诉周伯伯,他一定不会乱讲。所以,等到爸妈回家后,她就没啥防备地将几人的计划和盘托出了。“爸爸,你能不能跟执勤的叔叔说一声,让我们明天早上去动物园?”“……”吴峥嵘不知闺女哪来的自信,觉得他会同意她们独自去动物园玩。他与叶来芽对视一眼,眸中明晃晃地写着,“看吧,果然要作妖了。”“你们要去多少人?”“十个人呀,都是我同学和陈卫星的同学。”吴峥嵘问:“他们都有钱买往返的汽车票?”去动物园要转车,往返需要三毛多。不是吴峥嵘小瞧这些孩子,小学生真的没什么零花钱,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掏得起路费的。“我们骑自行车去,不用花钱。”吴玉琢现在已经能娴熟地使用自行车了,儿童自行车后面的两个辅助轮早就被她爸拆了下去。叶满枝提醒她:“宝宝,去一趟动物园要骑十几里地呢,你们能骑得动吗?万一有人中途掉队了怎么办?有人饿了渴了怎么办?有人意外受伤了又要怎么办?”“嗯,妈妈的担心有道理,”吴峥嵘一锤定音道,“去动物园可以,但你们先写个活动规划吧,一次去那么多人,很容易出现意外,先做个预案。”吴玉琢:“……”

他们只是在大院里待得无聊,临时起意想去动物园玩耍一下。怎么还得写活动规划啊?*吴峥嵘已经唱了白脸,那叶满枝当然要唱红脸啦!次日早上,在闺女喂鸡的时候,她就大方地说了,如果活动规划写得好,她可以赞助两块钱的活动经费。“真能给我两块钱呀?”小吴饲养员惊喜地问。“给啊,”叶满枝在她粉扑扑的小脸蛋上摸了摸,“宝宝,你可得好好写啊!”“嗯嗯,我一会儿找伊伊一起写!”于是,在小吴饲养员一声声“妈妈太好啦”的感叹中,叶满枝心情愉悦地上班去了。昨天刚接到省革委会的开会通知,她去单位后,与几个副厂长商量了一下,决定跟康健和设计室的潘主任一起出席。至于新来的王造福,被她直接忽略了。康健假惺惺地问:“不带王副主任,不太好吧?”“我在车间没找到他,估计他还在熟悉环境呢,这次就不带王主任了。”康健心说,人家在厂部坐办公室呢,你去车间找人肯定找不到呀!他乐得看王造福吃瘪,便没再说什么。三人按时来到省革委会的会议室。这次来参会的单位都是电讯行业的,曙光厂只有一个电视机设计室,并不算正式涉足这个行业,所以叶满枝和康健对其他参会单位并不熟悉。反倒是潘昆仑,作为省大电讯工程系曾经的系主任,他与很多企业和科研单位的领导都是熟识的。望着与其他人握手寒暄的潘主任,康健低声嘟囔:“让潘主任屈就在咱们那个设计室,真是屈才了。”“现在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叶满枝笑道,“万一咱们哪天真的转产了电视机,潘主任不就能发挥大作用了嘛!”全省各市和专区总共来了三家科研单位和十三家企业,除了七家无线电厂,还有广播器材厂、晶体管厂和电视器材厂这样的单位。所有单位的代表都到齐以后,省革委会生产指挥部的领导便开始讲话了。“省革委会刚刚派人去北京参加了全国电视专业会议,根据这次的会议精神,全国各省市要集中主要力量发展彩色电视机,组织人手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一次彩色电视技术的攻关大会战……”只听了前半段,会议室里便有了嗡嗡议论声。电视器材厂的厂长问:“李主任,现在黑白电视都没几台,真的要搞彩色的了?”“嗯,在电视这方面,咱们还是要尽量与国际接轨的,国际上已经有了量产的彩色电视机,咱们社会主义国家在这方面不差什么,自然也要迎头赶上!”叶满枝比较关心电视台的发展,于是也主动发言提问:“李主任,现在电视台播放的节目还是黑白的,如果电视台的设备不更新换代的话,即使用了彩色电视,接收的节目也是黑白的吧?”其他人附和:“对啊,电视台的进度跟不上,其他都白搭。”李主任抬手向下压了压,“大家不要吵,一个一个说!既然中央已经推动发展彩色电视机了,那电视台的建设肯定也是要同步进行的。”语毕,会议室里又是一阵议论交谈。叶满枝、康健和潘昆仑都有点激动,忍不住握了一下拳。他们迟迟不敢上马电视机项目,就是因为电视台的建设跟不上,如果电视节目能丰富一点,那他们肯定要想办法转产电视机!孙主任接着说:“根据上级要求,马上要在北京、天津、上海、成都四个城市,组织全国性质的彩电攻关大会战!我省是电视技术起步比较晚的省份,而天津早在十二年前就生产出了第一台黑白电视机,今年又开始了彩色电视机的研制。”“咱们省里准备组织精兵强将,支援天津战区,参加集体攻关!最近会从各单位抽调人手,希望各单位能顾全大局,全力支持这次攻关大会战……”对于这次大会战,三家科研单位肯定是积极响应的。叶满枝原以为,各家企业还要犹豫一下,毕竟参加大会战的费用支出是由各单位负责的,省里不会出这笔钱。可是,坐在他们附近的几家无线电厂的厂长,居然全都踊跃举手报名了!叶满枝:“……”

大家都这么无私吗?还是说各厂都挺有钱的,全都能搞得起彩电生产线?企业不是科研单位,如果厂里没有电视机业务,其实没必要参加这次的大会战。康健偏头问:“厂长,咱们厂报名吗?”叶满枝一时犹豫不决。她细数了一下,十三家企业,已经有八家报了名。她心里有点犯嘀咕,搞不懂这些企业为什么那么积极。难不成都想上马生产电视机?她想了想,反正两三人的差旅费也就两三百块钱,要不还是支持一下彩色电视机的发展吧。打定了主意,她便也举手报了名。会议快要结束时,她对潘昆仑悄声说:“潘主任,你跟其他单位的同志比较熟悉,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那几家企业为什么那么积极参加彩电攻关大会战啊?”这样的工作,通常是从科研单位,以及有电视机业务的企业中抽调人手的。省里还没有能生产电视机的企业,那些工厂跟着瞎掺和什么?潘主任没推脱,刚散会就去找滨江无线电一厂的副厂长,旁敲侧击打听情况。刚才叶满枝报名参加彩电攻关大会战了,刘副厂长以为曙光厂也是提前得到消息的企业,便没什么顾忌地与潘主任交谈了几句。潘主任不动声色地回应对方,再次与叶满枝汇合时,语气略有些惊讶地说:“听无线电厂的意思,四机部好像要在全国投产21条电视机生产线,咱们省里也能争取拿到一条!这次参加彩电攻关大会战的企业,会被省里优先考虑!”叶满枝和康健异口同声地问:“生产线是白给的啊?”“应该是吧,四机部总不至于向企业收钱。”闻言,叶满枝心头小鹿乱撞,比第一次跟吴峥嵘接吻还激动!一条黑白电视机的生产线,就需要两三百万了。那彩色电视机的生产线,岂不是更贵?三五百万有了吧?我的天啊!白得三五百万呀!难怪那几家企业都踊跃报名参加大会战呢,这种时候不积极表现,那以后还怎么有脸跟省里争取这条价值三五百万的生产线啊?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幸好她没心疼那点差旅费,刚才在会上报名了!三人都被这个消息闹得精神亢奋,连忙搭车回了厂里。叶满枝召集人手讨论一下,如何才能把这条彩电生产线搞到手。然而,刚听她介绍了情况,王造福就第一个反对道:“我认为曙光厂不宜生产彩色电视机!”所有人:“……”

谁问你了!叶满枝好脾气地说:“嗯,今天就是集思广益,各抒己见,王主任不同意,就说说不同意的理由吧。”“电视机售价过高,华而不实,属于为资产阶级服务的,享乐主义的产品,”王造福正气凛然道,“咱们曙光厂坚决不能生产这样的产品!”“……”大家被他这个理由怼得说不出话来,空气静默得有些尴尬。这玩意售价确实高,看电视也确实带点娱乐性质,要是真的被打成了资产阶级享乐主义,那厂里还真不能坚持上马电视机业务。会议室里安静的时间有点久了,叶满枝不能允许动摇军心的情况发生,便轻笑着问:“王主任家里有收音机吗?”“有一台。”“其实电视机跟收音机的功能差不多,电视台与广播电台播放的节目也几乎是一样的,都是听新闻、听音乐、听样板戏。只不过,电视机是带影像的,咱们可以通过屏幕看到节目。这应该不算是享乐主义吧?”王造福反对道:“但是一台电视机的价格高达四五百元,能买四五台收音机了,除了资产阶级,谁会用这种东西听新闻?”田春山嘟囔:“我确实没见谁家里买了电视机,这种设备一般都是单位采购的。省革委会和市革委会里都有电视机。”如果电视机是为资产阶级服务的,那革委会的那些领导也别看了。王造福一噎,暂时没找出反驳的话来。黄河犹嫌不够似的说:“天津无线电厂生产的第一台电视机就献给了主席同志和中央,北京电视台的电视节目很丰富,主席同志也要看电视节目的。”“……”王造福坚持道,“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反正对于增加电视机业务,我保留意见。”叶满枝严肃道:“参加彩电攻关大会战,是中央下达的任务,由省革委会负责具体实施,这是政治任务,也是经济任务,并不是哪个单位说不想参加就不参加的。王主任可以保留意见,但是为全国人民生产电视机是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咱们曙光厂历来响应号召,迎难而上,这次的生产线还是要尽力争取的……”她唱了几句高调,便宣布散会了。跟王造福这种人商量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与其跟他浪费时间,还不如与相关人员私下开小会交流。午饭时间,她和曙光厂的原班人马坐在了一张桌上,分析着拿到那条免费生产线的可能性。田春山放下筷子给她算了一笔账。“现在彩电的影子还没见到,甚至连彩电制式都没确定下来,一切从零开始。从研发到真正投产,顺利的话起码要两三年的时间。之后还要安装生产设备、调试设备、试生产,一套流程走下来,能在五年后将彩电量产就算快的了。”听了他的话,黄河一拍桌子说:“我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嘛,就是老田说的这样!省里相当于吊了一根胡萝卜在前面,让咱们这些企业去争抢。先出人出力,把彩电研究出来,至于研究出来以后,要把生产线交给哪家企业,那就不一定了!”四五年之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啊!即使领导肯给他们保证,他们也不敢信呀!“到时候七八家企业竞争这一条生产线,咱们在电讯业务上又与无线电厂有些差距,拿到生产线的概率非常小。”田春山冷静地说,“咱们还是别空等了,如果电视节目真的能恢复正常,就先搞一条黑白电视机的生产线,反正潘主任那边已经有了成果。”康健赞同道:“还是搞黑白电视机更快,这几年的出口产品赚了一些钱,不够的再跟其他单位借点,今年上马,兴许明年就能投产。”叶满枝食不知味地叹息一声:“就是不甘心啊!”放弃一条价值五百万的生产线,再花三百万自己采购另一条生产线。在她看来,这相当于里外里赔了八百万!曙光厂得卖多少汽枪和电风扇才能赚回这八百万啊!“咱们别轻易下决定,再想想!”叶厂长被这条免费的彩电生产线,闹得好几天都休息不好。如果没有这码事,她能心甘情愿掏出三百万搞设备。现在嘛,她就不太想花这份钱了。抓心挠肝了一段时间以后,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个想法。去找潘主任私下交流了几次,她又独自琢磨了好几天。而后,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她跑去省革委会生产指挥部,找到了负责这次彩电攻关大会战的孙主任。孙主任这几天接待了好几个企业领导,见到叶满枝就猜出了她的来意。“叶主任,彩电生产线的事,不要着急,省里会结合实际情况统筹安排的。”叶满枝笑问:“主任,最近来您这里跑设备的企业不在少数吧?”“嗯,你们消息都挺灵通的,但是现在为时尚早,省里也要向四机部申请,大家都别急,再等等!”叶满枝一拍手说:“您看,咱们省里的竞争都如此激烈,四机部那边的竞争肯定更激烈呀!现在有哪个省市不想从21条彩电生产线里分一杯羹啊!”孙主任耐着性子劝道:“就是这个理,你们再等等!”“主任,我们企业能等,但省里不能等了呀!21条生产线并不是平均分配给各省的,上级没保证每个省都能分到一条,那就还有很大变数。彩电暂时还没研制出来,等到正式投产的时候可能已经是四五年以后了。”叶满枝建议道:“主任,您看这样行不行?咱们省内的电视行业起步比较晚,至今连一个能生产黑白电视机的厂家都没有。咱们直接从黑白电视机一步跨到彩色电视机,那跨度是不是太大了点?能不能先跟四机部申请一条黑白电视机生产线?把能争取的先争取到手,落袋为安嘛!”

第208章 挨揍

孙主任知道叶满枝的话有道理, 但是彩电生产线的投资额度,远远超过黑白的。四机部划拨给各省的生产线是免费的。要是只申请一条黑白电视的生产线,省里能拿到的投资几乎要砍半了。叶满枝说:“孙主任, 别的投资我不知道, 但是前几年中央投资建设滨江化工厂的时候, 划拨了三千多万,而这笔投资是分了好几次拨下来的……”提起滨江化工厂, 孙主任就不自觉蹙了蹙眉。这几个月, 滨江化工厂算是让省里出了大洋相。四年亏损一千多万的事, 已经在兄弟省市间传开了。叶满枝继续拿化工厂举例, “三千万的投资是分期拨付的, 那21条彩电生产线,总造价高达8000万到1个亿,四机部不太可能一下子拿出21条生产线吧?应该也是分批建设的吧?”孙主任微微颔首, “这次北京、天津、上海、成都四地搞攻关大会战, 如果成功了,应该会优先在这四地投资建厂,咱们省即使不在第一梯队, 也会在第二梯队的名单里。”“领导,”叶满枝无奈道,“十年前收音机供不应求, 所以这几年全国各地都跟风建设无线电厂生产收音机。假设京津沪蓉四地是在第一梯队拿到彩电生产线的, 市场上的彩电供不应求,那其他省市会不会跟风建设电视机厂?”孙主任:“……”

这种事还真说不准。“如果有个别企业自行筹资生产了电视机,四机部计划拨付的彩电生产线很可能会延迟拨付, 或是索性不拨付了,到时候咱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嘛。”“……”叶满枝再接再厉道:“我们曙光厂有一个电视机设计室, 早在三年前就仿制出了两台黑白电视机,在黑白电视机的研发上是有一定基础的。”“嗯。”孙主任早知他们有个电视机设计室,否则省里组织彩电攻关大会战的时候,也不会将曙光厂放进名单里。“我们厂的设计室,一直没有停止对电视机的研究,早就有现成的投产电视机的工艺设计方案了。”叶满枝笑道,“只要能将这条生产线交给我们曙光厂,今年上马,我们明年就能让黑白电视机正式投产上市。等到四机部给其他省市拨付彩电生产线的时候,我们曙光厂可以自筹资金,也搞一条彩电生产线,到时候不就什么都有了嘛。”叶满枝描绘了一番美好蓝图,毫不心虚地说着大话。事实上,即使黑白电视机赚了钱,他们也不可能马上拿出资金转产彩电。但是,现在不是为了争取生产线嘛,那就胡吹呗!只要能让领导松口,她是什么保证都敢说的。反正这几年省里和市里的人事变化很大。五六年以后,孙主任未必还能留在这个位置上。念及此处,叶满枝沉沉一叹道:“领导,我说句不中听的话,等到四机部将生产线拨付下来的时候,可能已经是七八年之后的事了,到时候我在曙光厂任职就有十几年了,兴许早就被调去了其他单位,未必能看到彩电投产呀!”而省领导的情况就更不好说了。孙主任投入时间精力忙活那么久,最终却便宜了继任者。那完全没必要呀!闻言,孙主任眼神微闪。对方讲了这么多,最打动他的其实还是最后这个理由。沉思一阵后,他对叶满枝说:“叶主任,申请生产线的事比较复杂,省里要开会讨论一下,你先回去等通知吧。”*叶满枝心知免费的东西不易得,省里肯定还要商量,只能先行告辞离开。回到厂里以后,她跟康健等人介绍了去省里的情况。临走时,康健低声提醒:“这几天王副主任没什么动静,在车间也没见到他的人影,不知他在干嘛呢……”像王造福那种人,突然没了动静,心里肯定没憋好屁!叶满枝回了一趟厂部,将厂办的丁主任请了过来。“最近王主任好像没去车间劳动吧?”叶满枝问,“他忙什么呢?”丁主任压低音量说:“我正想跟你汇报呢!昨天王副主任让我去找人事科,调取职工档案。”“你调给他了?”叶满枝皱眉。“还没有。”丁主任问,“可以给他看吗?”叶满枝说:“他是党委副书记,当然可以看,明后天让人事科给他送去吧。”除了设计室的潘昆仑和几位工程师是从省大调来的,身份有点敏感,曙光厂其他人的身家背景都比较清白。王造福想看档案,那就让他看呗。叶满枝提起另一件事,“省里要从咱们厂抽调人手去天津参加彩电攻关大会战,设计室的潘主任、崔工、陈工和郭工,都要去支援天津战区,估计要支援好几个月,厂办尽快给他们四人买去天津的火车票吧。”丁主任秒懂。这四人走了,厂职工的档案就可以让王造福随便看了。“那我争取买今晚或明天上午的火车票,不能耽误攻关大会战的工作。”“哈哈,辛苦丁主任。”……当晚送别了潘昆仑四人后,叶满枝找机会跟王造福说,曙光厂的所有干部都要每天下车间劳动,希望王主任能尽快适应厂里的工作节奏。而后让同车间的女民兵连长苗素芬盯着他干活,叶满枝便将王造福抛到脑后了。她心里一直惦记着那条免费的黑白电视生产线。听说省里已经向四机部提交了申请。顺利的话,可能再有半个月就会出结果。然而,曙光厂一等就等了一个多月,小吴饲养员都开始放暑假了,她这边还没收到省革委会的反馈呢。“厂长!”田春山顶着盛夏的大太阳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别等了!我听说滨江无线电二厂也在向省里争取生产线!”叶满枝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又突然冒出来一个无线电二厂?”“就是最近这两天!”田春山急切道,“我上午去省里开安全生产会议的时候,听人说的,四机部好像已经通过省里的申请了,但是现在滨江无线电二厂和惠城无线电厂都在争取这条生产线!”外面明明是个艳阳天,叶满枝心里却骤然阴云密布了。她隔三岔五就跑去省里关心进展,申请黑白电视生产线的主意也是她给孙主任出的。省领导不会是想卸磨杀驴吧?要是真把生产线给了其他厂,那曙光厂不就鸡飞蛋打了吗?叶满枝赶紧召集各位副厂长,向各方打听情况。当天下班之前,他们便得到了确切消息。滨江电讯行业的基础比较扎实,有配套的电子管和晶体管厂,省里打算将电视机生产线留在滨江市。而最有可能拿到生产线的企业,就是滨江无线电二厂。“咱们曙光厂有现成的厂房和工艺方案,设备到位立马就能生产。”黄河问,“无线电二厂哪有空余的厂房?他们肯定要重新盖房啊!”“人家转产电视机以后,要把原先的收音机生产线合并到无线电一厂。所以,现在一厂和二厂正在一起向上申请。两厂拧成一股绳了!”康健泄气地说,“而且无线电二厂在市革委会那边能说得上话,如果市里也倾向于将生产线交给二厂,那咱们就彻底没戏了。”田春山呵呵两声,“咱们在市里也能说得上话,要不让王副主任出面争取一下?”王造福到任这么久,他们其实早已将对方的底细摸得差不多了。这位王副主任挺有来头的,人家的爱人是市革委会赵副主任的二女儿。也就是说,王造福是市领导的乘龙快婿。康健嗤道:“算了吧,王主任之前就说过,电视机是为资产阶级服务的产品,对生产电视机保留了意见。”王造福要是同意给市领导递话,那不是出尔反尔自打嘴巴吗?尽管如此,叶满枝还是私下跟王造福交流了一次,询问他是否能帮厂里争取一下电视机生产线。但王副主任如众人所料那般拒绝了,又把他那套资产阶级享乐主义的观点讲了一遍。叶满枝在他这里惹了一肚子气,翻着白眼走了。要不是她在上面实在没什么人,哪还需要请王造福出面?如此想着,她回办公室给远在干校的夏竹筠写了封信,主要是问候她的近况。等到一封信写完,那股烦躁焦虑的情绪,也消散得差不多了。她趴在桌子上,枕着手臂梳理自己的人脉关系。夏竹筠和穆兰都去了干校,大学同学陈特冶调去了市革委会的生产指挥部。但是有关这条生产线的归属,要由领导决定,陈特冶说不上话。至于其他熟人,那就更说不上话了。哎叶满枝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生产线要是真的落到其他厂的口袋里,那非得怄死她不可!她极其狭隘地想,早知道就不给孙主任出主意了。自己想办法讨来的东西,却要被别人截胡。真是越想越气,气死她啦!……叶厂长生完闷气,又跟几个副厂长分工合作,去省里和市里想办法。再一次从省革委会无功而返后,叶满枝跳上汽车,直接回了军工大院。常月娥刚下班,在楼道口见到小闺女时,惊喜地问:“今天怎么回来了?”“回来找妈妈抚慰一下我受伤的心灵。”叶满枝挎着她的手臂上楼,嘟哝道,“同样是当厂长,咱俩这待遇真是天差地别啊!”家里的其他人还没回来,她站在屋里,叉着腰,絮絮叨叨将这段时间的不快全都倾吐了出来。“我下巴上起了一个火疖子,还有口腔溃疡,都是被工作愁的!”常月娥安慰闺女:“曙光厂将近两千人呢,操心的事情肯定多。我们那个肉制品加工厂总共才不到五十人,没那么多烦心事。咱俩都是厂长,却不是一个层级的,我闺女比我能耐!”肉制品加工厂的规模小,职工都是附近的街坊,大家在一起工作了十来年,相处得跟一家人一样。所以,市里很多大厂停产停工的时候,她们厂只按照公社要求开过几次大会,其实没受到什么影响。当时商店采购不到产品,便将订单下到了她们这间小厂。这几年,厂里哐哐搞生产,提高产量的同时,还研究出几种新产品,算是为数不多的扩大了生产规模的工厂。常月娥用煤炉子煮了碗绿豆汤给闺女,“喝吧,给你去去火。”“我就是有点生气,”叶满枝坐在小板凳上吹碗里的热气,“那个王造福来了厂里以后,没干过什么正经事,如今好不容易能用上他了,他还声称电视机是为资产阶级服务的,一直不肯帮忙,什么东西嘛!”“九十九号人,有九十九样心肠,怎么可能所有人都按照你的想法办事?”常月娥捂着嘴小声说,“王造福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他娶了领导的女儿,又高升到你们厂里当副厂长,表面瞧着挺风光的,谁知道他私底下什么样啊?”“那倒是,之前我在街道办调解纠纷的时候,还听说过供销社主任的闺女,让她男人给她洗脚呢。被她婆婆发现以后,闹得满城风雨,大家都说高娶和高嫁,日子也未必好过。”“所以啊,王造福很可能在他岳父那里说不上什么话,”常月娥讲着自己当厂长的经验,“以和为贵,你当厂长,还是要尽量团结其他同志的,理解一下人家的苦衷。”“哈哈,行吧,那我理解他一下。”叶满枝想象着又高又帅、派头十足的王主任,回家当受气包、耙耳朵的情景,心里终于释怀了。她在娘家连吃带拿,吃完了晚饭,又接过常月娥递来的两个红烧猪蹄。在四嫂快要把脖子抻成大鹅的时候,她眼疾手快地扣上饭盒盖子,带回家给吴峥嵘和闺女开小灶去了。*得到了妈妈的偏爱,又吃了吴峥嵘分给她的半个猪蹄,叶满枝的脑瓜子似乎也变得机灵了一点。翌日上班的时候,她让厂办的小干事去县百货商店买了一袋奶粉。然后,她就带着这袋奶粉,去了一趟曙光厂的家属院。直奔王造福的老巢!曙光厂给王造福分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除了他们一家三口,王造福的亲妈也跟着住了过来,据说是帮儿媳妇一起看孩子的。大门敲响,来开门的是王家大娘。她一手把着大门,一手还攥着给孩子喂饭的小勺,很礼貌地问:“同志,你找谁啊?”自打搬进曙光厂的家属院以后,左邻右里都是厂领导,她已经在儿媳妇的多次提醒下,学会使用“同志”了。“大娘,我找赵卫红同志,”叶满枝和气地笑道,“我是曙光厂的叶满枝。”王大娘初时还有些愣神,反应过来以后,一拍大腿说:“哎呀,那你是叶厂长吧?”“哈哈,对,我跟王主任是同事,您喊我小叶就行。”“那怎么能行呢!叶厂长快请进!”王大娘亲热地将人让进屋,又冲屋里喊道,“卫红,快收拾一下,叶厂长来了!”她刚来安阳县没多久,但也听说过叶满枝的大名。整个安阳县仅有的两个女厂长之一,管着全县最大的工厂,还是她儿子的上级领导。她不懂别的,但是领导上门了,那不得好好招待嘛!叶满枝进屋,与赵卫红打了照面。对方二十多岁的年纪,个子中等,长相只能算是清秀,与王造福的相貌并不在一个层次上。但赵卫红有一双很亮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带着不易让人察觉的审视。叶满枝客气地笑问:“我冒昧上门,没打扰你们吃饭吧?”“没有没有,我们已经吃过早饭了,这是给孩子喂饭呢,他这个月份的孩子不好带,我跟卫红哄了一早上,一碗饭还没吃完呢!”赵卫红对这番话不置可否,对婆婆说:“妈,你别追着喂了,让他自己吃吧。”而后又看向叶满枝,疑惑地问:“叶厂长是贵客,不过现在是上班时间吧?造福不在家,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跟小宝宝挥手打了招呼,叶满枝将奶粉放到饭桌上,直奔主题道:“不瞒你说,我其实是为了公事而来的。”赵卫红更加迷糊了,她又不在曙光厂工作,找她能有什么公事?接下来,叶满枝向她简单介绍了那条黑白电视机生产线的情况,以及王造福对此事的态度。“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王主任刚来曙光厂履新,其实正是急需做出成绩的时候。但我私下跟他谈过一次,想请他出面跟市革委会的赵副主任递个话,帮厂里争取到这条生产线,只可惜被他拒绝了。”赵卫红:“……”

王造福回家不怎么提及单位的工作,她还真不太清楚厂里的事。不过,听叶主任的意思,厂里已经摸清王造福的背景了。“卫红,咱们都是工人阶级出身的,职工最想要什么,咱们最清楚。王主任上任没多久,如果能帮厂里拉来一条电视生产线,那么无论对他个人,还是对曙光厂的发展来说,都是十分有利的。”赵卫红下意识点点头。王造福年轻,又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如果能给厂里办一件大事,那基本就能在曙光厂站稳脚跟了。叶满枝满脸真诚,语重心长道:“说实话,刚听说市里给厂里派了一个那么年轻的副主任时,我心里是有些打鼓的。不过,了解过王主任的情况以后,我反而觉得这个任命很妙了。曙光厂以前是军工厂,与地方政府打交道的机会不多,前几年从省里下放到地方以后,能说得上话的市领导就更少了。王主任来曙光厂,能增强我们与市领导的交流,对曙光厂来说是件好事,我举双手欢迎王主任……”闻言,赵卫红心里那点被人摸清底细的不自在,渐渐散去了一些。叶满枝言辞恳切道:“我今天冒昧登门,就是想请你和大娘一起劝劝他。主席同志也要天天看电视节目,省革委会和市革委会里都有供领导观看的电视机,电视机怎么能算是为资产阶级服务的呢?”王大娘搓着手,紧张道:“对对,主席同志都要看电视节目,那保管没错的!”“其实我能感觉到,王主任内心还是想帮厂里争取生产线的。但他之前在班子会议上说过反对的话,还保留了意见。哈哈,男同志嘛,偶尔会比较要面子,让他突然改弦更张,推翻了自己之前的主张,可能在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不过,王主任现在是曙光厂的党委副书记、厂革委会副主任,副厂长了,思维应该尽快转变过来。与个人的荣辱得失相比,为广大工人阶级争取利益,保护咱们工人阶级的革命成果,不是更重要嘛!”叶满枝再次看向赵卫红,说:“卫红,我跟王主任是同事,也就不跟你虚客套了,说句最实在的话,厂领导若想在厂里站稳脚跟,那就得为大家争取利益,为工人办实事,让大家看到厂领导的能力和努力。以厂为家,把工人们当成自己人,才能得到大家的拥护。王主任刚来厂里没多久,很多工人对他还不甚了解,为厂里争取生产线其实是个很好的突破口。咱们妇女能顶半边天,如果王主任一时半刻转不过弯来,我希望你能劝劝他,甚至在必要的时候,站出来替他做出正确的选择!”王大娘也望向儿媳妇。她们家没啥背景,帮曙光厂争取生产线这样的事,还得由儿媳妇出面找她亲爸。赵卫红内心纠结地坐在椅子上,拧眉想了一会儿,再次望向叶满枝时,干脆道:“叶主任,为厂里争取电视生产线是大事,等造福回来,我会劝劝他的。这两天我也找时间回娘家一趟。”这个叶主任说得对,生产线是个不错的突破口。要是能将这条生产线弄到曙光厂来,王造福也就能在厂里站稳脚跟了,比他找机会批这个斗那个更管用。他是工人阶级出身,又有她爸在上面提拔,前途差不了。得了对方的准话,叶满枝笑得轻松了些,与婆媳俩聊了半天的家常和育儿经,才起身告辞离开。走出家属院,她不禁在心里感叹,这也算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了。绕过王造福这个绊脚石,直接与能拍板的人对话,果然效率更高。她感觉赵卫红比王造福有魄力,有眼光。那赵副主任真是糊涂,把女婿放到曙光厂来,还不如让亲闺女上位呢!*叶满枝感慨着,溜溜达达回了厂里。结果,她刚走进厂大门,就看到民兵营的一队女民兵,大跨步地往厂区的方向冲。她伸手拉住跑在最后的女职工,问道:“这次的军事训练不是脱产训练吗,你们往车间跑什么?”女职工焦急道:“是苗连长让我们连队过去支应的!听说王造福王副主任要销毁咱们车间里的洗衣机!”“他为什么要销毁洗衣机啊?”“哎呀,他非说咱们的洗衣机是为资产阶级服务的东西!”叶满枝:“……”这个王造福是咋回事?不搞点事他难受是不是?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她松开对方的手腕,也跟着大家一起跑去电风扇车间。厂里新来的几个大学生曾尝试研制过新产品,除了丰富电风扇的功能,单桶洗衣机也是一项。不过,试生产了几台以后,社会上有人说洗衣机是为资产阶级服务的,所以这个洗衣机项目也就胎死腹中了。试制品都在仓库和车间里堆着。不知王造福是怎么发现的,居然把前两年的洗衣机找出来了。听着车间方向的喧哗声,她不由心头一紧,脚下立马加快了速度。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赶到车间,推开围观的人群挤进去。只见王造福被几名女民兵按在地上,民兵连长苗素芬正骑在他身上扇巴掌。啪啪的清脆声响,听得人心头一激灵。王造福奋力挣扎道:“你们快点放开我!我看谁还敢动手!”“洗衣机是国家财产,哪是你说销毁就能销毁的!谁给你的权利破坏国家财产?”苗素芬手上不停,又对压着王造福的一个女民兵说,“你那姿势不对,之前的军事训练都白练啦?再使点劲儿!”

第209章 洗衣服务站,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