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华彰深色更是冷淡几分:“不,我是来找您的。”
“找我?”这中年人十分意外,但也只是愣了片刻,考虑到华彰帮了他的侄子安顿就学,无论如何总要对有恩之人态度好些:“那你得等等唷,小华,那边坐,那边坐。”
这种不顾及社会地位只出自长辈对小辈那种亲昵的称呼,实在让华彰十分不适应。但他还是礼貌性地点点头,朝沙发走过去坐着等待,那架势不像是坐在熟悉的破烂沙发上,倒像是坐在董事会主理席位等待下属发言。
过了十分钟,车子洗好了。顾客结账时还有些好奇朝华彰这边打量了下,但显然没什么立场旁听,而修理店老板也没有要留的意思,于是只好启动车子走了。
来之前华彰已经得到孟扬的消息,说今天下午没什么客人,所以健叔让大家都去休息。这样正合华彰心意,显然他也不愿多什么说去提醒这位刚愎自用惯了的老板:接下来要谈的事情可能会让他觉得冒犯,请先行一步让无关人等回避。
顾客走了好说话,孟永健一边弯腰拾起地上的零件配件、垃圾等,一边对华彰说道:
“阿扬说,小凌之所以不去学校是因为和同学关系不好、有矛盾。我刚开始想着:‘嗐,孩子们吵吵闹闹能有什么,过两天就好了’,没想到阿凌是来真的,死拗不乐意去。这一未成年孩子,让他出去打工也不是、老在家呆着也不是个办法,我们愁啊!还好小华你帮忙解决了,孟叔还没能请你喝酒呢!”
“您太客气了。”华彰不冷不热回道。
孟永健抬头,见华彰神情较为严肃,以为是真没请酒吃华彰嫌他们礼数不周了,便自来熟地打打趣,想把气氛带的活络些:“这...小华,这是专程来找健叔喝酒来了?管够!上回你说我酿的米酒不错,这回可要喝尽兴了啊!”
但显然华彰并不吃这套,相反地,这个过于亲昵的称呼他是实在再没办法忍受了:“请您别这样叫我。我姓华,叫我华先生就可以。”
孟永健脸上露出些尴尬神色,显然有些不知道如何把话头接下去。但好在华彰又继续开口了:
“出于不想耽误您和我本人时间的关系,我就开门见山说了:我这趟来,是来跟您要人。”
“什…什么?”如果说前面还孟永健还会为华彰冷淡的态度主动找些解释,那么现在他已经完全听出华彰话里的不客气了。孟永健十分意外,并且华彰说的内容也让他一头雾水。
“我要孟扬为我工作。”
华彰的语气是毋庸置疑的、理所当然的,这话一出,孟永健便听明白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神色古怪道:“那你该和他说去,找我这个老东西做什么,我又没绑着他。”
“孟扬说修车店忙,他走不开。”
孟永健愣了愣,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绝佳的理由,一拍大腿,干巴巴笑道:“阿扬说的对啊,店里多忙,阿扬要是走了,我还得另外招人呢,钱又得另外谈,还麻烦。”
“另招新人的工资我来出,我要孟扬为我工作。”
“你这…”孟永健失笑,只觉得华彰是在说笑:“你图什么呢?小…华先生,我这边招新人你开工资、还要开阿扬的工资,难道你要为了雇用他开两份工资?这种亏本生意谁会做啊?”
“是的,我会开两份。”华彰仍旧十分镇定:“亏不亏我自有定夺。孟扬会得到更高的薪资,更好的工作机会,让他来为我工作,他欠您的钱也能很快能还清,这于您有利无弊。”
孟永健见他一派正经,知道他说的不是玩笑话了,脸上慢慢浮现几分怀疑的神色,迟疑道:“…你打算让他做什么呢?”
华彰早就想好了:“先给我当助理、司机。除此之外,近期有不少汽车4s企业陆续入驻万赫商圈,等到这块业务搭建起来,我们会与J汽车集团深度合作,届时会考虑让孟扬经手这块业务。”
孟永健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听懂了助理、司机,以及和他职业相关的4s店等等词,大致理解为华彰要让孟扬从助理做起,然后做经理之类的。当既就神色变了,原来轻松的语气反而沉了下来,斩钉截铁道:“不行。他在我这挺好的,他哪也不去。”
?
51 解开的镣铐(2)
果然。
华彰在心中冷哼:前面还义正言辞说孟扬是自由的,他没有绑着他在修理店,这不就原形毕露了?说到底,不过是不信华彰真的会开两份工资,怕影响自己的利益罢了。
真是目光短浅,只考虑眼前的利益,却不去算计长远收益。
“那么,请您说明理由。”他冷静地示意孟永健给出理由,凌人气势不减。
或许是考虑到华彰让孟凌顺利复学,怎么样也不能做得太难看,孟永健方才那种专制态度收了起来,这又尝试回到那种和蔼友善的面目,故作开玩笑的样子拔高了声音:“不是,小…华先生,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怎么可能轮得上我们阿扬?他学历学历又没有,就只会修个车,你说那些太复杂啦,他做不了的。”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华彰就想到一起去海洋公园那天,孟扬身穿着制式简单的白衬衫露出的灿烂笑容,和他看到其他学生伙伴们一起游玩时露出的神情。孟扬显然对大学有向往,而他本来成绩那样优异,也是有能力能够企及他想要的生活的,就因为这个目光短浅,刚愎自用的亲叔叔,他把那些美好岁月都浪费在了这间小小的修车店里。
华彰向来冷静自持的声线也染上了几分怒意,想起所听到的和调查到的所有:“他本来可以会的,如果您在他上大学的事情上曾经咬咬牙坚持下来,承担这份责任的话。”
孟永健闻言如遭雷击,甚至说不出话来,再开口时已是很吃力的模样:“你说什么?”
华彰克制冷静的语气中还是露出了几分轻蔑:“因为是过世哥哥的孩子,又不是自己的孩子,只要活着就好了,只要给两口饭吃他就会感恩戴德对您一辈子,所以何必投资那么多,不对么?”
“你懂什么!”孟永健这次真被戳到了痛处一般,眼睛瞪大,额角的青筋展露无遗,他情绪激动,这就语无伦次地开口辩解:“我做了多少...!我哥嫂就这样撇下两个孩子去了,房子债都没还清!都是我还...!我...我还给他工作,给他发工资...!小凌我也从小没少照顾、他本来就应该对我感恩戴德!我欠他什么?我很么也不欠!”
情绪如此激动反而正是因为内心亏欠的表现,华彰明白孟永健正在为自己的行为找合理的由头,或许人就是这样,如果没有人来把真相揭开,他就会一辈子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在世活菩萨,沾沾自喜,洋洋自得。
华彰早有预料,并且不介意把这个伪装成善意的谎言后果揭开给他看。
他声音冰冷得像裁决之刃:“您给他工作,但工资少的可怜,连孟凌的定期治疗费都开不出。同样的工资开了几年?可想来这几年你应该听过不少修车的客人对物价上涨的抱怨声吧。您选择性地忽视掉那些声音,而孟扬懂事,又曾和您提过一次涨薪吗?”
孟永健终于被提醒了一直以来他刻意忽略的事情。他认为孟扬兄弟两人跟自己吃,住也不愁,只是孟凌的一些治疗费,还有孟凌上学的一些钱,又能花多少?他这时才想起来上一回他打趣孟扬T恤太旧了该换一件,他年轻俊朗的侄子却只是露出了个难掩尴尬的微笑,而那时他还丝毫未曾觉察对方的窘境。
“他怎么不跟我提...?是他和你这么说...?”孟永健低头思考着,喃喃道,“是...他怎么会和我提,他婶子前两年生病,他怎么会再给我添些愁?…阿扬就是那样,他宁可自己忍…”
“他怎么可能和我说?”华彰继续冷冷说下去:“难道您后来就没有听到,外头那些关于孟扬在做见不得光的‘兼职’的声音吗。”
这话里暗示得明显,孟永健猛地抬头,不可置信道:“什么?!那些不是胡说的吗?”
“说他破坏别人家庭是假的,但他从女人身上赚钱是真的。”华彰因为痛心,眉心都拧出了结:“上一回别人闹上门来…您作为和他朝夕相处的叔叔,居然充耳不闻。”
“我…我知道他是经常跟一些年纪比他大的女人有来往、”孟永健声音都透着些羞耻,不知到底是因为自己的家人在做这样的营生而羞耻,还是因为是他把他血脉相亲的侄子逼到这种境地而感到羞耻:“我以为他只是从小缺母爱、所以多少有一些特殊癖好...那些女人给他钱,我以为是谈对象、给点零花钱罢了…阿扬也是这样跟我说啊?我还很奇怪他的对象怎么就没个稳定的...邻居说那些话,我是一个字都没信,每次我都还呵斥他们胡说八道!…原来都是真的?是我管教不到位,他才去做这种脏事去了?...可我也只是他的叔叔,不是他的父亲啊!我怎么能面面俱到啊...”
华彰听到他说着说着就开始给自己开脱责任,语气更冷冽了些:“是,因为不是自己的儿子,所以管教不到位很正常。”
孟永健虽然文化不高,但还是被华彰话里过于明显的反讽刺到恼羞成怒,不论如何,华彰毕竟是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指指点点?
他底气不足地争辩着:“我...!说到底是他自己不跟我说、他自甘堕落!这能怪我一个做叔叔的吗?!缺钱...难道他和我说了我会不给他吗?!我哥走了,个个亲戚都对这两个孩子避之不及,是我!我担起来的责任!他、他要是肯把困难给我说一声,做叔叔的怎么可能不体谅他啊?...这不全是我的错…”
“你体不体谅他我不知道,”华彰起身理了理衣服,不打算继续听他那些开脱的借口了,并且知道他这次来应当是全胜而归了:“我知道的是,他跟我做事情,只会越来越好。而您,所谓的他的亲叔叔,正在阻拦他的发展。”
“我...!”中年老板终于面红耳赤地噎住了,华彰的话太过于不客气,几乎是往他心里狠狠地捅了刀子。他浑身难受,既有被揭穿的恼怒和羞愧,也有被后辈冒犯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