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医显然是被一路催促着赶来的,袍角都沾着些尘土,进门便径直走向姜韫兮,沉声道:"快取个暖炉来,再备些烈酒擦身,姑娘这是呛了水,怕是要受寒。"
林湘看着太医打开药箱取出脉枕,指尖忽然有些发凉。
姜韫兮的婢女竟能在这么短的功夫里请来太医?这京城里的太医可不是谁都能随传随到的,难不成......
她猛地看向姜韫兮,对方正被李月娥扶着靠在廊柱上,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清明了许多,正静静地望着她,那目光里再没有半分怯懦,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林湘只觉得头晕目眩。
太医把完脉,眉头拧得更紧,将李月娥拉到一旁低声道:“姑娘脉象虚浮得很,怕是早年伤了底子,如今又呛了寒水,若今晚退不了烧,怕是要伤肺腑。”
林湘脸色一白,转身就瞪向围着的人群,声音带着压不住的火气:“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她扶进暖阁!烧地龙,备姜汤,随时准备着。”
李月娥瞧见她如此,在姜韫兮耳边轻笑一声,“诶,你瞧瞧林湘那神色,今夜之事怕是要被太后和陛下知道了,就是不知道这林家能不能受得住这些人的怒火。”
姜韫兮没回话,只是掀起眼皮瞧着立在榻边的云翠。
炭火映着她眼底的清明,方才李月娥的话虽没明说,可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太医从太医院到这别院,最快也得半个时辰,云翠出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请到人?
云翠被她看得有些发慌,忙趋步上前,借着替她整理狐裘领口的动作,附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小姐,这太医并非是我请来的,是……”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住,眼角飞快地瞟了眼来时的路,嘴唇嗫嚅着没再往下说,可那眼神里的惊惶与难掩的敬畏,早已把后半句藏着的名字泄露了七八分。
姜韫兮的指尖在暖炉上顿了顿,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下。
她望着云翠鬓角未干的汗痕,正思忖着。
那白须太医已端端正正坐在榻边的圆凳上,将三根手指搭在她的腕脉上。
他闭目凝神片刻,眉头先是微蹙,随即渐渐舒展,最后轻轻收回手,对着姜韫兮拱手行礼时,姿态比来时更显恭敬,连声音都放得格外轻柔:“姑娘脉象虽虚浮,幸得及时救起暖养,寒气未伤及根本,微臣给姑娘开个药方,抓了药按时服下,再用生姜水泡脚三日,想来便能无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炭盆里旺得发红的银丝炭,又补充道:“只是这几日切不可再动气,更要避着风,姑娘身子骨娇贵,需得仔细将养着,万不能再犯险了。”
“多谢。”
太医写好处方递给云翠,又细细交代了煎药的火候,才背着药箱告退。
云翠被姜韫兮授意去送他离去。
湖边的喧嚣渐渐落定,可那股子剑拔弩张的气息却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好好一场赏花宴,被这么一闹,早已没了半分雅趣。
有些贵女悄悄拽了拽同伴的衣袖,眼波流转间交换着默契,明眼人都能瞧出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谁也不想留在这儿当那被殃及的池鱼,更没人敢去触姜家的霉头。
“时辰不早了,母亲该惦记了,我先回了。”一位穿石青色衣裙的小姐率先福了福身,不等旁人挽留,便带着婢女匆匆离去。
有了第一个,剩下的人也纷纷找起借口,“我家祖母身子不适,原是告了假来的,这便告辞了。”
“父亲明日要早朝,我得回去备着研墨……”
一时间,方才还热闹的岸边转眼便空了大半,只剩下几个与林家沾亲带故的,犹犹豫豫地站在远处,不敢靠近,也不敢立刻走。
林湘看着空荡荡的回廊,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强撑着扬起笑脸,对着一位转身要走的世交姐姐道:“姐姐不再坐会儿?刚炖好的冰糖雪梨还没尝呢。”
可对方像是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地加快了脚步,裙摆扫过门槛时还差点绊了一跤。
李月娥拍拍衣袖,“看来我也得走了,再待下去说不定下一个被算计的……”
她话没说完,可别人早就知晓了其中之意。
就在这时,林湘的贴身婢女春桃慌慌张张地从月亮门外跑进来,发髻都跑散了,声音带着哭腔:“二小姐!二小姐不好了!”
她跑到林湘面前,几乎要瘫跪下去,“今夜……今夜湖边的事不知被谁捅出去了,方才管家来报,老爷已经从前院回来了,正在前厅等着您,脸色难看极了!”
“什么?”林湘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中。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竟直直地瘫坐在冰凉的青石板上。
藕荷色的裙摆沾了尘土,发髻上的金步摇“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出老远,她望着春桃惊惶的脸,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姜韫兮正被云翠搀扶着,她瞥见瘫在地上的林湘,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倨傲的脸此刻惨白如纸,眼里满是绝望,不由得轻轻勾起唇角,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
“林湘。”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林湘耳里,带着几分凉薄的嘲讽,“你可得小心了。”
话落,她便转身踏上回廊,素色的裙摆扫过栏杆上的落花,留下一道轻盈的影子。
林湘趴在地上,听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忽然死死咬住了嘴唇。
她败了,彻彻底底败了。
一声哭吟从唇缝间溢出。
第61章 卿卿,别再折磨我了
晚风卷着凉意扑面而来,吹得姜韫兮单薄的衣料紧贴在身上,湿冷的触感顺着肌肤蔓延开,让她忍不住打了个轻颤。
云翠连忙将手里的披风往她肩上裹了裹,搀扶着她一步步挪出府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街角巷口逡巡。
“云翠……”姜韫兮的声音带着刚从病中起身的沙哑,尾音被风揉得有些散,“那人走了吗?”
云翠的手紧了紧,指尖几乎要掐进姜韫兮微凉的胳膊里。
她飞快地瞥了眼自家小姐苍白的侧脸,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汽,像只受惊的蝶。
她喉间动了动,才挤出一句没什么底气的话:“不、不清楚呢,许是……许是已经走了?”
姜韫兮沉默了,她垂眸看着自己被雨水浸得半透的裙摆,墨色的料子沉甸甸地坠着,晕开一圈圈深色的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