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从墨黑浸成鱼肚白,姜韫兮支着额角坐在妆镜前,铜镜里映出她眼底淡淡的青影。

烛火燃了半宿,烛芯积起长长的烛花她竟是一夜未眠。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镜沿,心里翻来覆去都是那个消息。

国师要见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按下去,又忍不住浮上来。

那位国师,是大楚最神秘的存在。

传闻他居于皇城西郊的观星台,终年不见外客,连天子楚寒熙想见一面,都需提前三日斋戒沐浴。

寻常官吏别说得他召见,便是远远望见观星台的飞檐,都要屏息凝神。

可这样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怎么会突然要见自己?

姜韫兮蹙着眉,细细回想。

前生也好,今世也罢,她的人生轨迹里从未与这位国师有过半分交集。

莫非……是因为楚寒熙?

这个念头刚落,她心头便是一动。

是啊,想来也只有这个缘由了。

楚寒熙身为天子,坐拥万里江山,本该是日理万机、宵衣旰食,却硬是推了大半朝事,连日来陪着她在这小屋子里消磨时光。

这般不合常理的纵容,怕是早已传到了那位能窥天机的国师耳中。

她抬手抚上微凉的镜面,镜中人的眉眼依稀带着茫然。

那位国师召见,是要斥责她,还是要提醒她君臣有别?又或是……有更棘手的缘由?

殿外传来晨露滴落石阶的声音,天光终于彻底亮了。

姜韫兮深吸一口气,起身理了理素色的衣襟。

该来的总会来,无论国师召见的用意是什么,她总得去见一见。只是不知,这一去,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只是,比国师更早来的,是爹娘。

“笙笙!我的儿!”谢宁娇一下了马车就扑过来,拥抱住姜韫兮,“笙笙,娘的乖娇娇!”

母亲的怀抱,是这世上任何人都无法复刻的港湾。

那怀抱里裹着的,是母亲身上独有的淡淡馨香,像春日里最和煦的风,一点点熨帖着姜韫兮连日来的惶恐与不安。

暖意从肌肤相触的地方蔓延开来,顺着血管流遍四肢百骸,将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稳稳接住,踏实得让她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母亲!”姜韫兮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双臂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环住母亲的腰,力道大得几乎要将自己嵌进对方怀里。

她贪婪地呼吸着母亲身上的气息,感受着那熟悉的体温,积压的委屈与后怕在此刻汹涌而出,化作滚烫的泪滴,无声地浸湿了母亲的衣襟。

片刻后,她才抽噎着抬起头,目光越过母亲的肩头,落在不远处那个身影上

姜培兴站在那里,鬓角的白发在午后的阳光下格外刺眼,平日里总是挺直的脊梁微微佝偻着,眸子里噙着的泪。

“父亲。”她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哽咽得几乎听不清。

姜培兴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张了张嘴,却只发出沙哑的气音。

他看着女儿苍白的脸,看着她眼角未干的泪痕,心疼得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重复着这句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可即便这样说着,脚步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前挪了几步,然后伸出双臂,将自己的妻女一同拥进了怀里。

三个人紧紧依偎着,仿佛要将这些天的分离与担忧都揉进这一个拥抱里,院子里只剩下压抑的啜泣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楚寒熙就站在屋檐下,玄色的龙袍在阴影里泛着沉敛的光。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悄握紧了,指节泛白。风从廊下穿过,吹动他衣袍的一角,也吹动了空气中那浓得化不开的亲情,让他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陛下。”姜培兴率先松开了妻女,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再抬眼时,脸上已恢复了几分平日的沉稳,只是声音依旧带着哽咽后的沙哑。

他望着楚寒熙,目光里有疲惫,有痛心,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疏离。

一旁的谢宁娇早已按捺不住,她将女儿护在身后,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死死地盯着楚寒熙,那眼神里的愤怒与怨怼,像淬了火的刀子,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人戳出几个洞来。

若不是顾及着对方的身份,她恐怕早已冲上去质问。

姜培兴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缓缓屈膝,对着楚寒熙行了一个标准的君臣之礼,动作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

“求陛下看在老臣多年来为国尽心尽力的份上,准许老臣告老还乡!”

这句话,他说得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多年的朝堂沉浮,多年的鞠躬尽瘁,在看到女儿的那一刻,似乎都化作了过眼云烟。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波谲云诡的京城,带着妻女回到江南水乡,过几天安稳日子。

楚寒熙看着跪在地上的姜培兴,又看了看他身后那对满眼戒备的谢宁娇,最后落在擦拭着泪水的姜韫兮身上。

可他沉默了许久,空气中的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姜培兴见他如此,再次磕头道:“请陛下,准许!”

第90章 您要当国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