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朝外走去,“陛下今晚宿在何处?”
“柳才人在夜月下起舞,恍若神仙妃子,陛下已经去了青阳宫。”
她点头,趁着夜色,躬身入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轿辇。
“叫人去知会柳才人,今日陛下心情不好,叫她好生伺候,别叫陛下觉得腻歪跑了出来。”
程让一甩拂尘,“是。”
从前奢靡华贵的椒房宫,在几个时辰之间,沦为只有一个皇后的废墟。
她披着被褥,静静坐在冰冷的皇后宝座上,宛如一尊冷却的雕像。
精致漂亮的支摘窗已经被封死,月光蔓延不到内殿来,身体的温热已然不足够温暖床褥,她感受着全身彻骨的冷,病痛的折磨从小腹遍及全身。
直到清晰地看见月光的光芒从正殿门口拉长,只差一点便可以到她足下。
她听见珠帘晃动的声音。
她终于动了动眼皮子,嘴角浮现一抹晦暗不明的笑意。
“本宫就知道你会来。”
杨佩宁坐在她下手,手里提了个小手炉子,就和每一次的晨会一样的位置,“不亲眼看着你死,我总是不甘心。”
“为了一个李嫣然?”皇后笑,“一个死人,竟也被你记挂这么久。”
杨佩宁抬眼,借着月光的色扫视着周围,“放心,你死了,我也会记得你。我会日日给底下的其他人烧纸,让她们提前替多照顾照顾你。”
“呵呵,”皇后笑出泪来,“杨佩宁,你最好一直这样记仇下去。才不枉费本宫饶你性命这一回。”
“我的那些小技俩在皇后娘娘看来,的确是微不足道,可如今瞧着,果然还是有些作用的。”
“看来你早就猜到本宫会放过你。”皇后盯着她看了好久,摇头苦笑,“这么多年了,最了解我的,果然还是你啊。”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所以如今来送你下黄泉的,也是我。”
皇后顿了一下,随即,她面露哀伤凄婉,“我都要死了,如今坦诚相见,你我就不能和睦一回吗?其实,本宫虽然厌恶你,但却也十分欣赏你。能在陛下这里得宠这么多年,你也是个狠角色,足够忍耐。”
杨佩宁忽然目光定格在一处,起身,将兽首香炉的盖子揭开,一泼水下去,香味便断了。
“废话这么多,就是为着这个吧?难为你还想着找我跟你作伴黄泉,实在令我受宠若惊。不过你不必担心,我来前已经服用了陈合松制作的一些药丸,他们师徒医术的确不错,我虽算不上百毒不侵,却也受不了你这香薰的影响。”
她坐回椅子上来,“你还是先走一步吧,本宫还有孩子要照看,就不随皇后上路了。”
皇后脸上表情寸寸龟裂。
“你真是令本宫厌烦!”
“那可的确荣幸。”杨佩宁拍了拍裙边的褶皱,“我只是好奇,你这些药从哪里来的,瞧着不似景朝之物。”
皇后肉眼可见地畅快起来,“你真以为本宫带不走你吗?若非留有后手,本宫岂会暂时饶你?”
第168章 夜月凉
“不过,在你活着的日子里,要不断地去想谁在暗中盯着你,这样的滋味儿,你且慢慢受着吧。”
“好也罢,不好也罢,可惜你都看不见了。”她起身,“今日我来,只是转告你一件事。二皇子连献因为挪用药材及马场害弟弟们坠马一事,惹了陛下大怒,陛下责罚他幽居长泽行宫养病。”
皇后擦了擦嘴角的血,冷漠地笑,“一个贱人生的孩子而已,死了都是应该的。”
“他的确因为你的利用从此废掉,但他似乎什么都不知道,走前仍念叨你,说你害怕夜里黑冷,嘱咐侍女在你枕边添烛台放暖炉子。”
杨佩宁将带来的手炉子放到她身边的花几上,“皇后娘娘,好走。”
眼看着杨佩宁的身影走远,殿门再一次合上,也收回了殿外的月光色。
整个椒房宫,最温暖的,只剩下那个小小的手炉。
她本能地将那抹温暖拾起,抱在怀中,脑海里无端闪过二皇子承欢膝下,笑盈盈说要让她长命百岁富贵永年的话。
可没过多久,手炉冷了下去。
直到和她的体温一样冷。
皇后狠狠地咯了一大口血,口鼻里瞬间尽是血腥的味道,血渍污染了暖炉。
“杨佩宁,你可真是狠毒啊!”
她大骂不止,将那手炉“砰”地摔在地上,“临了了,还要让本宫走得不安!”
她气愤不已,撑着要站起来追出去寻杨佩宁,人却软软地径直摔倒下去,从高高的宝座之上,随着台阶摔落下来。
她狼狈地倒在冰冷的大理石砖上,身体已经再也无法动弹,只有鲜血从各个地方流出来,湿润着地面,缓缓汇聚流向那个冰冷的小手炉。
泪与血已经分不清,她抬手,想拿到被她摔掉的手炉。
“儿子,本宫的儿子。”
她努力地去够,可身体怎么都使不上劲,只能屈手指去触摸。
可她痛得浑身都在发抖了,没办法控制力道,竟将那炉子推得滑滚,离她越发远了。
皇后终于挣扎不动,再也没有力气了。
最后的时光里,她的视线里开始出现走马观花的景象。
有她抚琴,有她起舞,受尽追捧与拥簇,更有一个男子俊逸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