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数卷图籍摊开,承载着无声的惊雷。

左手边,是精细描绘的燧发枪机括详图,新的击锤、药池、火门结构历历在目,旁侧散落着几页记录精铁淬火、韧性试验的密札。

右手边,一幅巨大的寰宇海图铺陈开来。

由传教士携来、经反复勘校的墨线,勾勒出大清蜿蜒的海疆、南洋如珠的岛屿、天竺的轮廓、黑非洲的剪影,直至欧罗巴犬牙交错的海岸。

几道朱砂笔勾出的细线,如隐形的血脉,从广州蜿蜒至吕宋(马尼拉)、噶喇吧(巴达维亚),最终没入里斯本、阿姆斯特丹的港湾那是生丝与细瓷化银的归途。

图卷一角,几本摊开的泰西典籍上,墨迹犹新,朱批如血。

弘曦的目光,在冰冷杀伐的火铳机括与浩渺无垠的深蓝海图之间,缓缓游移。

跳跃的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影,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深处,此刻凝聚的已非书生意气,而是一种鹰隼俯瞰大地般的锐利,一种砥柱中流般的沉毅。

他看得分明:朝堂之上,那些视弓马为祖灵、视火器为奇技淫巧的目光,如芒在背;

技艺精进之路,每一步都布满未知的荆棘;

海疆之策,牵一发而动全身,暗礁密布;

更深处,是皇阿玛那双深如寒潭、对任何风吹草动都本能审视的帝王之眼……皆是横亘的千山万壑。

然则,那“技不如人”四字,已如烙印刻入骨髓,家国安危的重担,沉沉压在肩头。

昔日的储君少年,已在这烛光摇曳的子夜悄然蜕变,立于这案前的,是身系国祚、决意挽天倾的嗣君。

修长的手指伸出,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凝滞,轻轻拂过海图上那片象征无尽可能与无尽凶险的蔚蓝。

指尖最终落下,带着千钧之力,沉沉按在了燧发枪图纸那冰冷而精密的击发机构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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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父子共识

养心殿。

鎏金狻猊炉口,沉香青烟蛇行。

那宁神的烟气,却抚不平弘曦心头的惊涛。

他垂手侍立,袖中指尖冰凉,死死攥着一份足以倾覆乾坤的密报。

御案后,雍正帝胤禛一身石青常服,目光沉静如古潭,朱砂御笔在明黄奏章上游走,沙沙轻响,是这肃杀殿宇里唯一的声息。

“皇阿玛。”弘曦的声音不高,却像冰棱坠地,刺破了沉寂。

胤禛笔下未停,只喉间沉沉一应:“嗯?”

弘曦深吸一口气,双手捧起一份素面硬壳奏匣,高举过顶:

“儿臣有密事禀奏,非关寻常政务。”

胤禛终于搁笔。

那深潭般的眸子扫过弘曦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落在奏匣上。

未命人接,只问:“何物需如此?”

弘曦抬起头,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决绝:“关乎我大清百年气运根基。”

胤禛眉峰不动,指尖在紫檀御案上轻轻一叩:“呈。”

总管太监苏培盛躬身趋前,双手捧过那沉甸甸的匣子,置于御案。

胤禛亲手开启,匣中并非奏章,先入眼的是一卷明黄锦缎包裹的长筒。

“此物?”胤禛目光如刀。

弘曦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制的微颤:

“皇阿玛,此乃寰宇坤舆图。泰西耶稣会中通晓天文地理之人,耗数载心血,参合西洋诸国最新图籍,为我大清摹绘而成。”他顿了顿,字字千钧,

“此图所绘,乃……天下万国!”

“万国?”胤禛语调沉缓,听不出起伏,“展。”

苏培盛忙招呼两名小太监上前,三人合力,小心翼翼将那巨幅图卷在金砖地上徐徐铺开。

锦缎滑落,一幅色彩斑斓、线条繁复得令人目眩的画卷,骤然撞入这帝国心脏最隐秘的深处,如异域鬼魅倏忽临殿。

图卷上,胤禛熟悉的“天下”疆域那雄踞东方、形似秋海棠叶的广袤山河,竟被置于一个前所未见的宏大格局之中。

它不再是理所当然的中心,只是这庞然画卷的一隅。

图卷西侧,无数细密拉丁字母标注的异国之名、曲折的海岸、星散的岛屿,扑面压来。

胤禛的目光,如被无形铁索缚住,死死钉在了那片朱砂勾勒、标注着“欧罗巴”的地域。

那非铁板一块,而是被撕扯成无数犬牙交错的色块法兰西、英吉利、尼德兰、西班牙、葡萄牙……每一名字,都像一块寒冰,砸进他的心湖。

他看见了那细长如蛇的英吉利海峡,法兰西广袤的腹地,西班牙刺向地中海的利刃,更看见了那些从欧罗巴海岸延伸出去的、如同贪婪触手般的航线,

它们横跨名为“大西洋”的滔天巨浪,直插标记着“亚美利加”的新陆,又绕过风暴角(好望角),穿过“小西洋”(印度洋),最终,如同无数条毒蛇,悄然缠绕向东方,缠绕向大清的万里海疆!

航线上,甚至精细地绘着微缩的舰船图样。

弘曦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