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香、叩拜,馨妤做得一丝不苟,尤为虔诚。

仪式毕,女眷们纷纷去寻相熟的法师解签或批命。

馨妤随着人流,也走到了那朱漆签筒前。

她并未多想,只随意地,轻轻晃了晃那圆筒。

只听“嗒”的一声轻响,一支细长的竹签便落了出来,安静地躺在青石地上。

她俯身拾起,目光轻轻扫过签上刻着的细密字迹,心中倒是一片澄净的平静,并无太多波澜。

一旁侍立的小沙弥眼尖,认出是侍郎府上的千金,连忙恭敬地上前一步,双手合十,引着她去寻寺中的恒明法师解签。

恒明法师年逾古稀,长须垂落胸前,随着微风轻轻飘动。

他面容慈和,眼睛清亮得如同玉石,沉淀着岁月赋予的睿智与通透,是京中人人敬仰的有道高僧。

馨妤莲步轻移,走到法师面前,双手将那枚小小的竹签奉上。

姿态柔婉地微微屈膝,声音清越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恭顺:“有劳法师了。”

恒明法师接过那枚薄薄的竹签,垂眸看了一眼签文。

再抬眼时,那平和的目光便落在了馨妤的脸上。

那目光并不锐利,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却又带着一种能穿透浮华表象、直抵人心深处的力量。

馨妤的心里,没来由地轻轻一颤。

她面上依旧维持着那份带着些许小女儿家忐忑的虔诚模样,努力让眼神清澈如初,映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懵懂与纯真。

老法师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与了然。

他并未多言签文本身,而是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阿弥陀佛。小施主面相清贵,福泽深厚,乃积善之家荫庇。更难得的是……”

他微微一顿,目光似有深意地扫过馨妤略显单薄却已初显玲珑的身形轮廓,

“……此乃多子多福、绵延昌盛之相。善哉,善哉。”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附近几位同样在等待解签或刚巧路过的贵夫人耳中。

那几位夫人皆是一凛,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馨妤。

恒明法师亲口批命!多子多福!

这……这不正与近来隐约听闻的传言相印证了吗?!

赫舍里氏和玉宁也听到了,赫舍里氏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难以置信,玉宁则眼神复杂。

凭什么,她低嫁小官之子,而馨妤未来能参加选秀,嫁入宗室勋贵之家,如今又被法师批命多子多福、宜家宜室,凭什么什么好事都能轮到她。

她凭什么过得比自己好,玉宁盯着馨妤的背影,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馨妤恰到好处地微微红了脸,垂下头,细声细气地谢过法师,仿佛对这突如其来的“批命”感到羞涩和不知所措,内心却一片澄明。

恒明法师……果然名不虚传。

他或许真的看出了些什么,或许是顺应了某种冥冥之中的“势”。

无论如何,这“佐证”,成了!

广济寺的批语,瞬间引爆了之前悄然传播的流言,在京城上层女眷圈中飞速流传开来,其分量远非市井流言可比。

“瓜尔佳二格格天生福相、多子多福”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不可避免地飞入了重重宫阙。

乾清宫,西暖阁。

康熙帝正批阅着奏章,御笔朱砂在明黄的折子上划过。

大太监梁九功轻手轻脚地奉上一盏新茶,低声道:“万岁爷,歇歇眼吧。”

康熙“嗯”了一声,放下笔,端起茶盏,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

这几日,一些细碎的话语,总是不经意地飘进他的耳朵里。

先是乾清宫当值侍卫的几句“闲谈”,后来是畅音阁管事太监无意的一句感慨,内容都指向同一个人工部侍郎瓜尔佳·三泰家的二女儿,叫什么……馨妤?天生福相,宜室宜家,尤其……善生养?

起初,他只当是寻常的勋贵之家为女儿造势,并未在意。

然而,今日又听闻,这瓜尔佳氏女在广济寺上香,竟得了恒明老和尚亲口批命,道是“多子多福、绵延昌盛之相”!

恒明老和尚……康熙帝深知其为人,德高望重,从不妄言,更不屑于为勋贵女眷抬轿子。他的批语,分量极重。

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一丝疑虑如同冰凉的蛇,悄然爬上康熙帝的心头。

帝王多疑,尤其事关皇子子嗣这等敏感之事。他放下茶盏,声音听不出喜怒:“梁九功。”

“奴才在。”梁九功立刻躬身。

“去查查,”康熙帝的声音平淡无波,

“近日京中关于瓜尔佳家那位格格的传言,源头在何处。还有广济寺那日,恒明法师批命前后,可有什么异常。要快,要细。”

“嗻。”梁九功心头一凛,不敢怠慢,立刻领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