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于玲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紧紧攥着衣角。于建邦脸色铁青,正要开口训斥。
一直沉默的赵辰却忽然笑了。不是冷笑,而是一种带着点腼腆和不好意思的笑,仿佛被长辈问到了尴尬的问题。他挠了挠头,像个刚出社会的毛头小子,语气诚恳又带着点傻气:
“舅妈教训的是。我这工作吧,就是靠技术吃饭,挣的是辛苦钱,确实不能跟浩浩女朋友比。”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话题猛地一转,语气变得格外认真,带着一种关心则乱的急切:“对了舅妈!您和浩浩最近没碰什么高回报的投资理财吧?我这两天刷新闻,可把我吓坏了!”
他这一问,画风突变,所有人都愣住了。
赵辰自顾自地掏出手机(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国产千元机),手指笨拙地在屏幕上划拉着,眉头紧锁,语气忧心忡忡:“就那个什么‘金鑫财富’!新闻上说,就是个大骗局!专骗中老年人!承诺年化百分之三四十,结果卷了几十个亿跑路了!好多像舅妈您这样省吃俭用一辈子的老人,棺材本都被骗光了!哎哟,那场面,哭天抢地的,可惨了!”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机屏幕凑近王美凤,上面赫然是本地新闻APP关于“金鑫财富”暴雷的头条推送,触目惊心。
王美凤脸上的得意和刻薄瞬间僵住了,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她猛地看向赵辰的手机屏幕,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浩玩手机的动作也僵住了,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眼神躲闪。
赵辰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他们的异样,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担忧”里,语气越发沉重:“还有那个‘海外矿场原始股’!也是骗人的!什么澳洲金矿、非洲钻石矿,吹得天花乱坠,其实就是拉人头传销!好多人都被坑得倾家荡产,房子都抵押了!警察说,这种案子最难追回钱了!舅妈,您和舅舅,还有浩浩,可千万擦亮眼睛,别被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骗了!辛辛苦苦攒点钱不容易啊!”他语重心长,眼神真挚,充满了对亲戚钱包安全的深切忧虑,活脱脱一个关心则乱、口无遮拦的憨厚晚辈。
“我……我们……”王美凤脸色煞白,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眼神惊恐地瞥了一眼同样面如土色的儿子王浩。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声音都变调了:“那个……大姐!姐夫!玲玲!小赵!我……我突然想起来家里煤气灶好像没关!得赶紧回去看看!浩浩!快走!”
她语无伦次,拉起还在发懵的王浩,几乎是落荒而逃,连那个寒酸的果篮都忘了拿,仓皇的背影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刻薄和优越感。
“砰!”门被重重带上。
客厅里一片寂静。
于建邦和李秀兰面面相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这急转直下的剧情。于玲却看得目瞪口呆,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赵辰……他怎么会知道舅妈家被“金鑫财富”坑了钱?!还知道王浩痴迷“海外矿场”?他刚才那番话,看似憨傻关心,实则字字诛心,精准地戳在了张桂芳母子最痛的伤口上!这哪是“口无遮拦”?这分明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扮猪吃虎的最高境界!
她猛地看向赵辰。赵辰已经收起了手机,脸上那副忧国忧民的表情瞬间消失,又恢复了温和无害的笑容,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聊了个社会新闻。他拿起一块苹果递给还在发懵的李秀兰,语气轻松自然:“妈,吃苹果。舅妈这记性……真是的,风风火火的。”
于玲看着他那张温良恭俭让的脸,再看看父母脸上残留的困惑和渐渐升起的、对赵辰“实诚”、“关心亲戚”的赞许,一股寒意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这个男人……太可怕了。他的心思深沉如海,他的手段……润物无声,却又一击必中。
于玲父母是三线城市宜城中学的退休教师,这次是学校组织退休教师在海城附近旅游,他们提前过来看看女儿、女婿,看了也就放心了,千叮咛万嘱咐后,告别女儿、女婿,去和学校老师汇合。
送走了心满意足、对女婿赞不绝口的父母,1601的大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的城市灯火和头顶暖黄的灯光。
刚才的温馨热闹像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室的寂静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尴尬。于玲靠在玄关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巨大的疲惫感。演戏,真的太累了。尤其是在父母面前,和身边这个浑身是谜的男人一起,演一出名为“岁月静好”的戏。
赵辰也收敛了面对岳父母时那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眉宇间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他走到于玲面前,没有靠得太近,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和等待审判的平静。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最终还是于玲先开了口,声音有些低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不解:“赵辰……你到底是谁?”她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双深邃的琥珀色眼眸,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真实的裂痕,“你今晚……做得很好,好到让我害怕。好到……让我觉得,我好像从来就没认识过真正的你。”她的话音里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困惑和一种被隔绝在外的无力感。
赵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眼神坦诚,却也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无奈。“玲玲,”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我还是我。那个想给你煎蛋,想接你下班,想保护你不受任何委屈的赵辰。这一点,从未改变。”
他顿了顿,向前走了一小步,拉近了距离,声音更低沉了些:“至于其他……我承认,我有隐瞒。很多。”他坦然承认,眼神带着恳切,“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所隐瞒的,并非出于恶意,也绝不会伤害你分毫。恰恰相反,玲玲,正是为了保护我们现在拥有的这份平静,保护你不被那些……你并不想接触的纷扰所裹挟,我才选择了暂时的伪装。”
他的目光扫过客厅那些临时替换的朴素家具,超市打折的杯垫,无一不在诉说着他为了维持这份“普通”而付出的努力。
“就像今晚,”他继续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如果让爸妈知道真相,他们或许会震惊,会狂喜,但随之而来的,会是无穷无尽的担忧、揣测,甚至是一些……我们无法掌控的麻烦。他们会担心你驾驭不了这样的生活,担心你受委屈,担心这段关系变味。玲玲,你希望看到他们那样吗?你希望我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背负上那些沉重的、不属于它的东西吗?”
他伸出手,这一次,动作缓慢而坚定,轻轻握住了于玲微凉的手。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给我一点时间,玲玲。”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等一个真正合适的时机,一个能让你不受任何干扰、真正理解和接受的时机,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毫无保留。而现在……”
他微微用力,握紧了她的手,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承诺和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请相信,我所有的初衷和终点,都只是你。守护你,让你安心,让你快乐,让你不受风雨侵扰。这就是我的‘身份’,唯一且永恒的身份你的丈夫,赵辰。”
他的话语低沉而有力,像带着温度的暖流,试图融化于玲心头的坚冰和疑虑。那双眼眸在暖黄的灯光下,清澈见底,倒映着她有些苍白的脸,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坦诚,有无奈,有恳求,但最深处,却是一种她无法否认的、深沉而灼热的爱意。
于玲的心,被这滚烫的眼神和郑重的承诺狠狠烫了一下。所有的愤怒、怀疑、恐惧,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有些无力。她看着他,这个谜一样的男人,这个为她系上围裙、为她挡下流言、为她精心编织一个“普通”世界的男人。他的手心那么暖,他的眼神那么真……
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淹没了那些尖锐的情绪。她太累了,累到没有力气再去分辨、去撕扯。也许……也许真的需要一点时间?也许,相信他此刻眼神里的温度,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她没有挣脱他的手,也没有点头。只是疲惫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累了,赵辰。”
赵辰看着她疲惫脆弱的样子,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不再多言,只是更紧地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极其自然地松开,转而揽住她的肩膀,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呵护。
“好,我们休息。”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像哄着一个受惊的孩子。他揽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卧室的方向,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隔开身后那片依旧充满未知的寂静客厅。
第二十九章于玲发烧了
赵辰那句“守护你”的低语,像带着温度的烙印,烫在于玲混乱的心头,却也奇异地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巨大的疲惫如同沉重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紧绷的神经和翻腾的疑虑。她甚至来不及分辨那承诺里有多少真诚,又有多少是这男人炉火纯青的演技,便被沉沉袭来的睡意拖入了无意识的深渊。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光怪陆离的梦境纠缠着她燃烧的橙色兰博基尼如同怪兽般追逐,父母欣慰的笑容在舅妈刻薄的嘲讽中扭曲破碎,赵辰温和的笑容下,冰冷的电话声反复回响……冷汗浸透了薄薄的睡衣,她像在惊涛骇浪中挣扎,每一次试图醒来,又被更深的眩晕拽回混沌的漩涡。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才艰难地挣脱了梦魇的泥沼,浮上水面。
于玲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吊灯,暖黄的壁灯光线柔和地洒满卧室。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吞咽都像刀片刮过,干涩疼痛。脑袋像是被灌满了沉重的铅块,钝痛一阵阵袭来,牵扯着太阳穴突突直跳。全身的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力。
“咳……咳咳……”她忍不住咳出声,胸腔震动,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喉咙更是干得冒烟。
几乎在她咳嗽声响起的瞬间,卧室门被极轻地推开。赵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上不再是白天那身“经济适用男”的棉麻衬衫,而是换了一套柔软舒适的深灰色家居服。他快步走到床边,俯下身,带着夜露般微凉气息的手背自然地贴上了她的额头。
那触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掌心传来的温度却滚烫得惊人。
“好烫!”赵辰的眉头立刻拧成了结,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焦灼,“发烧了。”他收回手,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于玲昏沉地躺着,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里一片茫然。发烧了?难怪这么难受……昨晚淋雨了吗?好像没有……是这段时间心力交瘁,身体终于扛不住了吧?
很快,赵辰又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电子体温计,动作轻柔地拨开她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将冰凉的探头小心地贴在她耳后。“滴”的一声轻响,他拿开一看,屏幕上的数字让他的脸色更加凝重。
“39度1。”他低声念出,语气沉得像压了块石头。他放下体温计,又变戏法似的端来一杯温水,里面插着一根干净的吸管。“玲玲,先喝点水,润润嗓子。”他小心地扶起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臂弯里,将吸管凑到她干裂的唇边。
于玲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吸着温水。温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她虚弱地靠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沉稳而有力的支撑感,还有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混合着一点药膏的清冽气息。这气息莫名地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丝。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不成调。她记得他昨晚送走父母后,似乎接了个电话就匆匆出门了。
“凌晨三点多。”赵辰一边喂她喝水,一边低声回答,动作耐心细致,“处理了点急事。回来发现你睡得很沉,就没吵你。”他语气平淡,仿佛深夜奔波只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