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不大的办公室里,气氛庄重而严肃,无形中给人一种压力。
岑桐却神色如常,与张局长握了握手,平静地说道:“张局长,各位领导好。我是岑桐。”
没有多余的寒暄,会议直接进入正题。
“岑桐同志,你提交的规划报告,省里非常重视。”
张局长开门见山,“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听听你更具体的想法。对于这个动物园,你打算怎么建?”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带着期待,也带着考验。
岑桐没有看手中的任何资料,那些构想早已在她脑中演练了千百遍。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简易地图前,声音清晰而笃定:
“各位领导,我认为,动物园不应该只是一个关着动物的铁笼子展览馆。它首先应该是动物的家,其次才是一个供人参观、学习的地方。”
这个观点在当时是极为新颖的。
一位干部忍不住问道:“不是铁笼子,那怎么保证安全?”
“我们可以用更科学的方式。”
岑桐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片区域,“比如,我们可以根据动物的习性,模拟它们的野外生存环境。用深沟、水渠、或者高低错落的岩石来代替冰冷的铁栅栏。这样不仅能让动物生活得更舒展,减少它们的刻板行为,也让游客能更直观地看到动物最自然的状态。”
她接着说道:“在园区设计上,我们可以打破传统的一条路走到底的模式,设计几条不同的参观路线,有针对性地展示不同区域的物种,比如亚洲区、非洲区。同时,在每个展区旁边,设立小型的科普宣传栏,介绍动物的知识和保护现状。我们的动物园,要承担起教育下一代的责任。”
从场馆的朝向、采光、通风,到排污系统的生态循环利用;从动物的饲料配比、防疫体系,到种群的繁育计划,岑桐侃侃而谈。
她将后世几十年动物园发展的先进理念,用这个时代能够理解和实现的方式,清晰地描绘了出来。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只剩下她冷静而专业的声音在回荡。
最初的审视早已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为全然的信服和欣赏。
张局长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却气场强大的女同志,眼神里爆发出强烈的光芒。
他重重地一拍桌子,声音洪亮地做出决定:“好!就按你说的办!岑桐同志,从今天起,你就是省动物园项目的总负责人,人、财、物,我们全力支持你!”
自那之后,岑桐的生活便进入了一种高速运转的状态。
她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在省城郊外的动物园建设工地和远在山区的自然保护区之间来回奔波。
在工地上,她穿着沾满泥点的工装裤,戴着安全帽,跟工程师讨论图纸,跟施工队确认细节;在保护区,她又换上迷彩服,背着设备,记录着野生动物的最新动态,指导着保护区的工作。
时间在忙碌中飞速流逝,转眼便是一年。
她几乎没有时间去想念顾连海。
那份深埋心底的思念,像一条沉在深海的鱼,只有在夜深人静的片刻,才会偶尔翻个身,吐出一串寂寞的泡泡,但很快又被第二天汹涌而来的工作淹没。
正如她一开始所认为的,在她的生命中,实现自我价值,远比空空等待一份不知何时能有结果的爱情,要来得更重要,也更踏实。
这一年里,他们再没有通过一次电话。唯一的联系,是半年前他托人捎来的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三个字:我很好。
一年后的初秋,里奥在自然保护区的实习期满了。
岑桐特意抽出时间,开车送他去省城的机场。六十年代末的机场,简单而空旷,没有后世的喧嚣。
“岑老师,谢谢您这一年来的教导。”
即将登机时,里奥站在岑桐面前,郑重地鞠了一躬。
这个曾经有些浮躁的年轻人,如今眼神沉稳,脸上多了一份历经磨练的成熟,“回去之后,我会立刻向AW基地提交正式员工的申请。我希望,下次我们再见面时,我已经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动物学家,能够成为您真正的同事。”
“我相信你。”岑桐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鼓励道,“一路顺风。”
看着里奥的身影消失在登机口,岑桐转身离开了机场。
她没有回家,而是下意识地将车开向了动物园的工地。
傍晚的工地已经安静下来,夕阳的余晖给这片土地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一年前的荒地,如今已初具规模。一座座风格各异的动物场馆拔地而起,环绕着场馆的深沟和绿化带也已成型,她脑中的蓝图,正在一点点变为现实。
岑桐走在工地的土路上,心里充满了满足感。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不远处的一个身影吸引了。
在一个刚刚建好的假山角落里,一个男人正蹲在地上,身形清瘦,他正低着头,从一个纸包里拿出些食物,耐心地喂着一只警惕的流浪猫。
那个背影,那微微弓起的脊背,熟悉得让岑桐的心跳漏了一拍。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注视,男人喂完猫,缓缓站起身,转了过来。
是他。
是顾连海。
一年不见,他清瘦了许多,脸部线条更加硬朗,眉眼间带着一丝风霜的疲惫,但那双看着她的眼睛,却依旧深邃如星海。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坚强,所有的“自我价值高于一切”的信念,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轰然崩塌。
一年来积压在心底的担忧、思念、委屈和爱恋,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备。
岑桐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