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敬之不是爱嚼舌根的人,心里纵然有再多疑问,也只是压在心底,转身去督促药工们干活了。

穿过一道雕花木门,后院的景致豁然开朗。

不同于前堂的药香浓郁,后院里种着几株老槐树,枝叶繁茂,绿荫如盖。

树下摆着一张青石桌和几条石凳,桌角还放着个粗陶茶壶,一看就是常有人在此处歇脚。

再往里走,是一间雅致的后厅,匾额上题着【守真堂】三个字,笔力遒劲,透着股医者的清正之气。

洛老爷子推门走进后厅,径直走到墙边的博古架前。

架子上摆着不少瓷瓶陶罐,还有几卷泛黄的古籍,一看就有些年头了。

他从角落里拎出个紫砂茶罐,又取了套素雅的白瓷茶具,自顾自地忙活起来。

“师父,您要喝茶?我来泡吧。”

沈敬之不知何时也跟了进来,见老爷子要动手,连忙上前想接手。

“不用不用。”

洛老爷子摆摆手,眼神里带着点得意。

“我这手艺,可不是谁都能尝到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茶叶捻进茶壶,沸水注入的瞬间,一股清幽的茶香便弥漫开来。

老爷子的动作不疾不徐,洗茶、冲泡、分杯。

每一个步骤都透着股行云流水的韵味,看得出来是做惯了的。

片刻后,老爷子端起一杯茶,小心翼翼地吹了吹。

然后才走到云昭面前,双手递了过去,脸上带着点讨好的笑意。

“师父,请喝茶。”

他顿了顿,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

“刚才前厅人多眼杂,怕您觉得不方便,就没敢叫您师父,您别往心里去。”

云昭看着他递过来的茶杯,清澈的茶汤里浮着几片嫩绿的茶叶,香气清雅。

她大大方方地接过来,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轻轻抿了一口。

茶水甘醇,带着点淡淡的回甘。

她放下茶杯,神色依旧清淡,语气却比刚才在人前柔和了几分。

“无妨。”

稍作停顿,她抬眼看向洛老爷子,问道。

“之前给你的《启阳论》上册,看得怎么样了?”

洛老爷子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连忙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语气里带着点急切。

“看是看了,就是里面有几处关于温阳通脉的论述,我总觉得有些琢磨不透。”

“比如那句“阳郁于内,当以辛散,辅以甘润”,按理说辛散之药多燥,若是辅以甘润,会不会中和药效?”

云昭也跟着坐下,指尖轻轻点着桌面。

“辛散之药虽燥,但阳郁于内者,多伴津液暗耗,若纯用辛散,恐伤阴津。”

“辅以甘润,既能助辛散之力,又能濡养阴液,看似矛盾,实则相辅相成。”

“原来如此!”

洛老爷子恍然大悟,拍了下大腿。

“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还是师父您看得透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从《启阳论》里的条文,聊到临床上遇到的疑难杂症,又说到各种药材的炮制方法。

洛老爷子时而眉头紧锁,时而茅塞顿开,像个认真听讲的学生。

而云昭则始终从容淡定,无论老爷子提出什么问题,她都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

偶尔还会引申出一些独到的见解,让老爷子听得连连点头。

站在一旁的沈敬之,早已惊得目瞪口呆。

他张着嘴,半天没合上,手里端着的茶壶差点没拿稳。

八十多岁的洛老爷子,怀仁药舍的创始人,在整个医学界都颇有声望的老中医。

竟然叫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师父”?

这简直比刚才看到云昭轻松制服李三莫还要让人难以置信!

沈敬之在心里疯狂呐喊:这怎么可能?!

要知道,洛老爷子一生治学严谨,脾气也算不上温和。

多少业内的权威想拜他为师都被拒之门外,怎么会反过来拜一个小姑娘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