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有个家。
那一刻欢尔忽然无比沉静,什么 Mark 会不会给出不良评价,到底能不能留校,课题要怎么做论文何时发才能尽早毕业,所有所有都变得轻如鸿毛。她仿佛看见景栖迟张开怀抱,而自己正全力奔他而去。
“好。”欢尔郑重作答。听得那头又是一连串喷嚏,赶忙问道,“是不是还没吃饭?”
“准备下楼买一口。那先挂电话?”
“别。”欢尔舍不得挂断,“就这样去吧,我想听。”
景栖迟牵牵嘴角,举着电话去玄关换鞋,而后带上钥匙出家门。他现在住的地方离公司很近,小区外便是商业街,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南方的夏天已经到来,街上人头攒动,清凉的穿着好似让一切变得热闹。
点好餐食,景栖迟去餐厅外等候。两人聊起宋丛和杜漫,欢尔告诉他女伴去见家长那天其实紧张得很,衣服都有好几套备选。“算起来老宋可是漫漫初恋哎,零经验登门不打怵才怪。以后他俩要闹别扭我肯定挺漫漫,无脑站队……”
景栖迟没有接茬,欢尔纳闷之于听到电话那头的背景音有人正在唱歌:
时光时光慢些吧,不要再让你变老了
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长留
一生要强的爸爸,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微不足道的关心收下吧
间奏时歌手开始说话,“今天是父亲节,这首《父亲》献给大家,祝愿每一位爸爸身体健康,也希望儿女们常回家看看。”
“栖迟?”欢尔唤人。
“哦,我在。”景栖迟回过神,“那个……楼下有个购物中心,挺大的,好像在做周年酬宾请了人唱歌。好多人在看,还有个吉祥物,这种天气闷在头套里穿得密不透风,没几分钟就得一身汗……”
他又犯了老毛病,用很多无关紧要的说辞掩饰心里的情绪。
欢尔只听不作答,而景栖迟最终找不到话题可讲,安静下来。
一曲还未结束,歌手唱得投入。
“我……”景栖迟握紧电话,仰头看向天空,“我都知道了,我妈的事。”
欢尔担心他,忍不住问,“你还好?”
“还好吧,算。”景栖迟说道,“你和老宋整天说些有的没的,我就直接问了我妈。一晃这么久,她,我,我们都应该走出来。我为她高兴。”
“栖迟。”他语气越轻松,欢尔却越难过,心撕绞着拧成一团。
她只是突然觉得,走出来既非权利又非义务,那只是一种选择,愿意或不愿意的选择。而他们每个人都在推着他向前看,他们说尽日后的种种好处试图让他斩断过去重新开始,他们在无形中忽略了他的意愿。
对于伤痛,有些人或许一生都走不出来。
可那又有什么不可,没关系的啊。
歌手唱起最后一段
时光时光慢些吧 不要再让你变老了
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长留
我是你的骄傲吗 还在为我而担心吗
你牵挂的孩子啊长大了
景栖迟远远望一眼人群,而后对着电话说道,“我也想往前看,可我又怕他会怪我。我们可以幸福,可以好好生活,但是他只有自己啊,欢尔,他在那头就只有一个人。”
欢尔偶尔感觉自己就是景栖迟。他所惦念的、矛盾的、徘徊的,他的喜乐也好,两难也罢,她仿佛他身体里的一个器官,一根肋骨,他疼一下,她便跟着疼一下。
正如此刻。
“慢慢来。”欢尔轻轻说着,“栖迟,我们慢慢来。”
78, 树下有片红房子2
在机场见到父母的一刹那,陈欢尔的眼泪夺眶而出。
趁他们没有看过来,她躲在熙攘的人群背后暗暗擦掉了那些不争气的泪珠。
就在登机前欢尔得知消息那篇联合发表的论文,出国期间唯一算得上成绩的证明,Mark 与那名印度男生赫然署名为共同一作,而她,被硬生生挤了下去。
没有任何预兆。最初 Mark 提出观点,由她与印度男生作为主力带组里几名研究生共同完成。可印度男生不久后便因学业冲突退出项目,勉强只写完开题部分,后期实验论据观点论证以及大半写作工作全由欢尔承担。并非头脑简单心思单纯到被人利用,她只是从未想过,全然没有动那些七七八八的心思会想到摆在眼前的事实也能被颠倒黑白。
委屈,从上飞机到转机再到落地,十几个小时都在因这一件事委屈。那些委屈像一盆冷水扑灭了心中的火焰,陈欢尔无数次问自己,是因为这篇影响因子还算不错的论文么?是因为拿得出手可以助力的一作头衔么?是因为那些算数据算到天亮忍着胃疼熬过的大夜么?不是,她的委屈远比这些更深刻。那团火焰是她所执着的所向往的,是她用无与伦比的虔诚所信仰的,是很多年她甘之如殆去钻研去追赶的学术,她的梦想被践踏了。
那片纯净的土地被五光十色的歪曲念头沾染成一片狼藉。
所以,欢尔才会哭。
父母抱着她说累了吧可算回家了,他们不懂她此刻的心情,她也不愿让他们知道,她只得强忍住眼泪告诉他们我好想你们啊。
这方故土,这片港湾,这个拥抱,我真的好想你们。
景栖迟回来的周末,景妈安排了一场饭局。
就在家里,老友齐聚,陌生面孔只有带来半个海鲜市场的老刘。
龙虾、面包蟹、皮皮虾、扇贝、桂鱼,老刘有些不自在地告诉众人,“说这娘俩都爱吃海鲜,刚出差回来,也没来得及准备别的。”
他省略掉主语景栖迟爱吃海货大概是景妈说的,而景妈爱吃想也知源于长久接触下来的观察。
宋爸拽着欢尔爸爸进厨房,“今天你们都歇着,我跟陈磊露一手。”
“师哥,你可别露怯。”陈妈打趣,“这么好的物料砸你手里,我们可当场掀桌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