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漫长又难熬的一天总算过去了。
学校密闭集中、单一枯燥的大环境是话题迅速传播的温床,而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还不知夸张的意义。前一人的主观猜测到下一人耳朵里就是“我听说”的事实,每个人自作主张加的那个小小描述词聚沙成塔,他们齐心协力做着正义的法海,当事人陈欢尔被制服在塔底,毫无反击之力。
到最后祁琪都忍不住来问,“你真给宋丛写情书了?”
那是两周之后的早自习,周围同学捂耳背诵,教室一片喧嚣。
倒计时用黄色粉笔写在黑板右侧,垂直排列的一行小字,当天数字还未来得及减少,像一种心知肚明的自欺欺人。
陈欢尔抬起头下意识先去看黑板上的数字,之后目光才落到祁琪脸上,“我也得有那实力。”
面前摆着语文摸底试卷,作文只拿了一半分。老师红字批注:严重跑题,词不达意。
她一点都不怪祁琪。故事版本漫天飞,早就该问了,不知为何对方忍到现在。
祁琪半转着身体,一只胳膊搭过来,用书本挡住周遭视线说起悄悄话,“不知道的会真以为你在追宋丛。”
她眼睛半分不眨盯住好友,心情类似等待考试成绩。
有点紧张,有点慌乱,又有点期待。
然而陈欢尔此刻正焦头烂额对付自己的跑题作文,对祁琪心思全无察觉。她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哼笑作答,“我又不瞎。”
“干嘛,人家宋丛挺好的呀。”
“好好好,那当我瞎行了吧。”
“嘿嘿。”祁琪暗笑一声,又觉自己表现得过于明显立刻收住表情。她敲敲桌子,“作文多用排比句,多引用,这都是加分点。”
欢尔这下抬起头,求助的语气,“怎么才能治跑题?”
不是第一次了。其他科成绩日趋稳定,考得好那几次全是作文分数高。
祁琪一脸委屈,“怎么才能写跑题啊?”
得,五十公斤级对阵八十公斤级,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悄悄话时间结束。陈欢尔埋头写上几行,忽而想起又点点祁琪后背,“你别跟宋丛说。”
“放心,本姑娘不干给人添堵的事。”祁琪朝后半仰着身体,“不过宋丛他们班真神了,这么大动静人家全部两耳不闻窗外事。”
欢尔放下笔,“他们班百分百都能念天中吧?”
“念天中?你也太不了解情况了。”祁琪晃着脑袋做科普,“人家班拼的是全市名次,全市前十免考进天中奥班,天中奥班基本等于清华北大人大复旦......”
小城姑娘陈欢尔又一次受到冲击。
无论快一班多么传神,她一直对这个特殊集体无感。他们就像另一个世界的物种,大家各有轨迹,各不相扰。而此刻她却无比羡慕那里的人,羡慕到快要嫉妒,快要愤恨世间不公她所仰视的,要全力起跳才能触碰到的那块木板于他人却只是一块小小跳板,比这更让她受伤的是,只有于那些对跳往哪里一清二楚的人跳板才会存在。
追赶的滋味并不好受,而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清晨,陈欢尔仿佛看到自己一直追赶的命运。
她蓦得十分难过。甚至开始假设,若我没有生在四水呢?
若起跑线和他们一样,此刻会不会也坐在顶层教室里?那时的我抬起头又会看到一片怎样广阔晴明的未来?
祁琪在她面前晃晃手,“发什么呆?”
早自习结束铃声响起,有人一头歪倒补眠,有人起身去接开水,还有三两人聚到一起说话。休息时间,教室里反倒变得沉寂。
“没有。”欢尔摇头,接着问女伴,“你以后想做什么?我是说未来,不用念书以后。”
“我想当作家。”祁琪说完好似自己把自己逗笑,“将来我小孩考试做阅读理解,嚯,全是他妈写的。”
景栖迟听到话音凑上来,“这是我听过最狠毒的愿望。”
祁琪抄起书本就要打人,他一把抓住,故意逗人硬不撒手。
“你呢?”欢尔顺势问道,“踢足球?”
他忽然放手,祁琪还用着劲身体顺势向后一歪,男生坏笑却又下意识拉住她胳膊,随口回答问题,“大概吧。”
欢尔无心理会二人逗闹,继续问,“宋丛想做什么?”
“老宋?”景栖迟发觉两名女生齐齐盯着自己,不在意地撇撇嘴,“他还不想做什么做什么。你放学直接问他呗。”
陈欢尔心情跌至谷底。别说快一班,连每天混一起的好朋友都各有想法,难道真因为生在小地方眼界才这么窄?
可她随即鄙视起自己。四水是赋予那么多美好回忆的故乡,她怎就成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开始怪罪出身呢?
景栖迟和祁琪对视一眼,他们都以为提到宋丛又让欢尔想起这场还未结束的风波所以沉默不语。
祁琪捏捏她鼻头,“别想了,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欢尔眼神扫过两人,知他们误会却也不知从何解释,只得点点头。
上课铃响,教室里的人各自归位。
英语老师站上讲台,“昨天作业都拿出来,第一部分选择题,谁有问题?”
有人举手,“老师第五题。”
“这道考点是定语从句。”老师背过身欲板书,随之注意到黑板一角倒计时天数,拿起板擦擦掉又重新写上新的数字。“复习一下定语从句……”
新的一天开始了。
欢尔桌上飞来一个纸团,她扭头朝身后望望,景栖迟瞄着老师挑眉示意她打开。
只有三个字别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