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是个寻常公主,裴文宣怕也不会在意,可她偏偏是李蓉,还是已经建起了督查司,手握权力的李蓉。

如今一切都与前世大为不同,苏容卿提前有了立场,还主动向她求亲,这一切对于布局在寒门的裴文宣来说都是威胁。

之前他或许还会因为前世与她的芥蒂不愿走以情动人这条路子,而且想着苏容卿与她的关系也要等他羽翼丰满才有可能,所以出于朋友之谊,要帮一帮她和苏容卿。

可如今相处下来,裴文宣大概也对她有了几分好感,而苏容卿立场越发明显,她建立督查司之后权力越重,面对她可能倒戈的威胁,他也就不介意以色侍人,稳定一下她的立场。

这么想裴文宣,李蓉知道也有几分不公平,可是如果不这么想一想,当真出了事,怕就不是自责于自己错怪了他人,而是责怪于自己愚蠢了。

就像……当年一样。

十八岁的李蓉,从来没想过有一个人,能面上让你觉得他喜欢你,却又从不是百分百的真心。

就算后来裴文宣再如何解释,可是意识到自己自作多情那一刻的狼狈和羞辱,却成了李蓉永远铭记在心的教训。

这让她学会,人可以相信这世上有好人,但凡事往最坏的地方想,更不会差。

因为这样,她在诡谲万变的政坛活下来,一直好好的,到了如今。

想到这里,李蓉先前被裴文宣撩动得起了几分波澜的心也慢慢冷静下去。

她感觉身后裴文宣抱着她匀称的呼吸,推了推身后人,那人已经睡熟了,被她轻而易举推开,她裹上被子,安了心神。

她无需理会这一切,裴文宣想当朋友也好,想当夫妻也罢,终归都是他的事,与她没有什么关系。

她只要装作一切都不知道,按兵不动,看这老贼如何出招就是。

李蓉闭上眼睛,也不再多想,同裴文宣一起一觉睡到天亮。

李蓉睡得有些深,早上隐约就听到外面静兰唤她起身,也没真的清醒过来。

而今接近冬日,清晨要从暖洋洋的被窝里起来,总多要几分勇气,李蓉就隐约听到裴文宣先起身来,而后就点了灯。

她在灯光里慢慢转醒,而后便感觉自己被人用衣服披在了身上。

那衣服带着暖意,裴文宣将她裹着,又扶她起来,李蓉适应了光线,就看见裴文宣披了件外套,正拿着她的衣服,帮她穿着衣服。

见李蓉醒了,裴文宣笑了笑:“殿下醒了?”

李蓉又把眼睛闭上,似乎是很困的模样,点了点头道:“早。”

裴文宣将她的手放进衣服里,像是帮个孩子穿衣一样,他动作很轻柔,李蓉忍不住有了一种想靠上去的冲动,但她克制住了自己,让自己打起精神来,由裴文宣扶着下了床。

裴文宣唤人进来,伺候着李蓉洗漱,裴文宣同她一起洗漱完毕,随意吃了点东西,李蓉便精神了很多,而后让静兰取了折子,便同裴文宣一起走了出去。

冬日清晨的冷风让李蓉彻底清醒过来,裴文宣见着李蓉手里的折子,缓声道:“殿下今日做好准备了?”

“嗯。”李蓉抱着折子,低应了一声。

裴文宣扶着她上了马车,随后跟了上去,将素净的手伸向李蓉:“殿下不妨给我看看?”

李蓉犹豫了片刻,裴文宣笑起来:“怎么,殿下还怕微臣说出去不成?”

“倒也不是。”李蓉笑了笑,将折子递了过去,“就是怕你不同意。”

裴文宣得了这话,也没多说,他展开折子,将目光扫过去。

李蓉一共准备了两份折子,一份秦氏案,一份军饷案。

秦氏这个案子,李蓉在北燕塔囚禁期间,上官雅已经和荀川一起查了个清楚。

荀川虽然不算聪明,但是执行力极强,上官雅领着,倒是从人证口供到物证都清理了一个干净。

对于秦氏案,李蓉没有留半点余地,上下之人一个不留的参了,为首的三名官员处以极刑,上官旭等高官待查,其他参与的官员,贬官流放,各有详细处理。

而军饷案这个折子,主要内容则是裴文宣带来的证据梳理的。裴文宣的证据和口供多而杂,但昨晚一夜里,她已经梳理清楚,配合了上官雅那边给到的一些证据相互印证,李蓉倒也差不多梳理出个七八分来,一连串列了一堆待查官员的名字,请求严查。

裴文宣静静扫过这份折子,缓了片刻后,他有些犹豫道:“这份折子……陛下大概,不会同意。”

“我清楚。”

李蓉敲着手心,低声道:“但我得参。”

“秦家蒙冤,又涉及军饷,如果就这么不痛不痒的过去了,那些作恶之人,日后怕是更加猖獗。我如今参得狠,陛下肯定会犹豫,到时候我再和陛下争执,和朝臣争一番以后,总不会有个太差的结果。若我一开始就手软,他们还是会和我争,”李蓉说着,翻开茶碗,裴文宣抬手替李蓉冲茶,李蓉看见茶水灌入汤碗之中,淡道,“到时候,要是连流放几个官员都做不到,我岂不是白白受了这一场欺负?”

裴文宣听着李蓉的话,只道:“人数怕是多了些。”

大夏开朝太祖崇尚精简官制,不允许太多官员,整个华京上下,从一品到九品的正式官员不到六百人。正式官员之外,如果人手再不够用,另外再请一部分‘杂事’帮忙做事。

杂事与官员地位悬殊,不纳入品级范畴,也不会有升迁的希望。

而李蓉这一张折子上面的名单,便包含了将近五十多人,六品以上近二十位,对于华京来说,这样五十多人的大变动,可说是大洗牌。

李蓉听了裴文宣的话,笑笑不言,只道:“报十分,他给我七分就行。”

裴文宣没有说话,点了点头,思索着不出声。

两人到了宫里,一进宫门来,官员便都看了过来,李蓉也没理会,自己站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裴文宣就站在她旁边,李蓉不由得有些奇怪:“你站我这儿做什么?”

“等一会儿我再回去,”裴文宣淡道,“万一有人上来找麻烦。”

李蓉听这话便笑了,抬扇子指了指他:“看不起我了。大庭广众之下,他们还敢打我不成?只要别动手,”李蓉嗤笑出声来,“我就看谁泼。”

裴文宣有些无奈,但还是没走,只道:“那微臣替殿下挡风吧。”

裴文宣一贯这么体贴,过去李蓉未曾察觉,只当习惯,然而明白他的心思后,她莫名就有了一份关注,她顿了顿,想说什么,终究是滑了过去,假作什么都不知道,只道:“行吧,你开心就好。”

没了一会儿,李明便来了,远远看见李明的御驾,裴文宣自己回了自己的位置,李蓉偷偷瞧了一眼裴文宣,见这个青年的背影,清直如一把孤剑,同他面上带着笑意时那份温和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