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瑾点头:“有劳祖母费心了。”
“你母亲那边……”老太太想到了什么,略做停顿,才道,“你母亲一心想让你娶孟家女,其实孟家女也很好,就是门户小了些,性子也软,若为你妻,日后怕是难以撑起中馈,你母亲也见过沈家女的,两相对比,她自然知道谁更适合你……”
孟家女孟婉心,是裴怀瑾一个远房姨母家的女儿,算是他的表妹。两年前她随长辈来京探亲,之后便留在了京城,寄住在裴府,就住在裴怀瑾母亲祝氏的院儿里。
祝氏身体不算康健,膝下只一子一女,女儿三年前就嫁了,唯一的儿子也去了凌州做官,这两年来一直都是孟婉心在跟前侍奉汤药,端茶送水也不假于旁人之手,祝氏自然喜欢她。
裴怀瑾在外为官很少回家,偶尔归家也有诸多事务要忙,与这位表妹并无多少机会接触,只知道她的容貌秉性,其他再无什么印象,今日听祖母说起,才知母亲还存了想将孟家表妹嫁给他的心思。
不过他既然已经认定沈家女,自然不会再考虑孟家表妹,与祖母用过早膳之后,便去看望祖父了。
裴怀瑾的祖父,曾任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致仕后依例擢升一级,加授太傅,如今花甲之年,本该颐养天年的年纪,却得了朱雀离飞之症,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糊涂时稚如孩童,虽好生调养着,但清醒的时候仍是越来越少了。
老爷子清醒的时候,还惦记着他这位嫡长孙的婚事,是以裴怀瑾之所这么快定下这桩姻缘,也是想着趁祖父还有清醒的时候,能看着他完婚。
另一厢,老太太也没耽搁,这便去了大房儿媳祝氏的海棠苑,支开了侍奉在一旁眉眼温顺的孟婉心,才将裴怀瑾看上沈家嫡长女的事情于大儿媳说了。
祝氏也知沈家女的好,但私心还是更喜欢眼前的孟婉心多一些,对沈家女不免挑剔了几分:“儿媳听闻,这沈家大娘子是两年前来的京城。她的父母和离多年,她本是跟了母亲留在蕈州,怎么会贸然来京投奔多年未见的父亲?她来京时也有十六岁了,若只是为了在进城谋桩好姻缘,倒也没什么,怕就怕她是在蕈州嫁不出去,才来的京城……”
这碧玉年华,且容貌姣好的姑娘嫁不出去,无外乎是德行有亏,名声不好。
祝氏这番臆测,话虽不好听,但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老太太既然早在半个月前就看中了沈云姝,自然也早就派人去蕈州打探过了,对于祝氏的担忧,也早有备好的说辞:“沈云姝的母亲八年前改嫁了时任蕈州判官的陆准,这几年陆淮不断擢升,现下任知州已有三年,即将入京为官,故而沈云姝早两年来京城也挑不出什么错来,毕竟要不了多久,她们一家就要在京城团圆了……”
祝氏听到沈云姝的继父也要入京做官,生父又是户部尚书,若是她嫁给裴怀瑾,两个岳父对于裴怀瑾的仕途自然助益颇多,非孟婉心父亲一个小州官能比的,祝氏这心不由就偏到沈云姝那边了。
“如此说来,那沈家大娘子确实无可指摘。”祝氏一改方才的态度,目带歉意道,“儿媳常年深居后院不出,有些事情不如婆母看得分明。且儿媳身体不好,大郎的亲事若就此定下,日后去沈家过六礼,还得麻烦婆母多多代劳……”
“瑾儿婚事可以交由我来操持,不过既然说定这桩亲事,那孟家丫头你也得早做打算,毕竟她今年十七了,她母亲留她在这里,自然是希望你帮她在京城找个夫婿。你若不舍得将她嫁去别家,我瞧着小七那孩子也不错,虽是爱玩了些,但心性不坏,且三房只他一个独子,孟丫头若能嫁给他,也不会吃亏的……”
老太太口中的小七,是三房小叔子裴远舟的儿子,裴怀安。
三老爷裴远舟,年轻时丧妻,后弃仕从商,带着年幼的小怀安去外面闯荡,一闯就是十余年。好在他颇有经商天赋,这些年裴府的家业日旺,其中的产业有一大半都是他置办来的。
只是他在生意场上赚得盆满钵满,但孩子却教养得委实不怎么样。
这裴怀安如今年已十六,既不爱读书,也不知乐业,性子倒是奢侈,交了一堆狐朋狗友,今日会酒,明日观花,整日穿街走巷不着家。
好好的孩子被他爹养成这个样子,祝氏私下里没少觉得惋惜,自然也瞧不上他。
老太太今日提起把孟丫头许配给小七,祝氏虽一时觉得不般配,但细细思量,小七虽是个不成器的,但是架不住他爹日进斗金,家财万贯。且这小七又生的一副金质玉相的好皮囊,上一次他来海棠苑请安,屋子里的小婢女们瞧见他,小脸一个比一个红……
祝氏心思一活络,待老太太走后,便将孟婉心叫进来,委婉与她道出了此事……*
纤风细雨之后,院子里的海棠花开得愈盛,重重缀在枝头,满院儿都能闻到花香。
沈悠然坐在海棠树下的石桌旁,桌上横着琴,对面坐着沈云姝,在对方的压迫过来的目光中,弹了一首漏洞百出的曲子。
曲罢后收回手来,垂着眼睫不看沈云姝。
沈云姝蹙着眉,屈指点着桌面,睨着一双美眸看她:“这首曲子前两日不是弹下来了么?怎的今日还能错这么多?”
沈悠然自知今日表现不好,故而也不顶嘴,任由姐姐批评。
“罢了,弹琴本就是为了静心启智,修身养性,你今日心神不定,不适合练琴,丹若,把你家姑娘的琴收了吧……”
沈悠然心中一喜,以为今日又可以偷懒了,没想到又听姐姐说,“青禾,把你家姑娘的文房四宝拿来,今天上午先练三千字。”
“三千?”沈悠然惊得抬起头来,“之前不是每天写一千字就可以了吗?”
“那就四千字。”
“方才不是三千吗?怎的又四千了?”
沈云姝看着花容失色的妹妹,悠悠道:“再多言,就写五千。”
来自亲姐姐血脉的压制,让沈悠然再也不敢讨价还价,只敢小声咕哝道:“四千就四千,姐姐的嘴,骗人的鬼,昨天还说不怪我呢,今天就罚我写那么多字……”
昨日她替姐姐相看过裴郎君,虽然最后出了点岔子,但是姐姐并未责怪她,还依照约定免了她的课业,让她痛快玩了一整日。
没想到今日一大早就来折磨她了。
若是裴家的亲事没成,那她岂不是每天都要写四千字?四千字啊……
沈悠然分神之际,笔尖触纸后推笔慢了些,第一个字就写得一塌糊涂。
沈云姝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妹妹身后,握住她执笔的手:“尽人事以听天命,昨日的事情我已经不放在心上了,你也莫要一直记挂着,专心练字……”
不管是弹琴还是练字,本意都是为了磨一磨她这三妹妹的性子。
在她看来,三妹是聪颖的,琴棋书画一点就通,又难得率性纯良,天真烂漫,可就是被父亲娇惯得太厉害了,自小也没有被拘着修身养性,这才养成了懒怠的性子,不仅耐心不足,还不爱动脑子。
沈云姝有心留在家中多教导妹妹一段时间,可上个月母亲来信,说是继父已经收到了调迁的文书,即将要入京为官,当时她捏着那封信,身上的汗沁出了薄薄一层。
母亲在蕈州改嫁后,她多了一位继兄和几个弟弟妹妹,自她及笄后,继兄陆翊便暗中觊觎她,她为了母亲不敢声张,不昔改姓“陆”以绝了陆翊的心思,然而却被陆翊阻挠,让她仍以沈家女自居,她无奈只能逃离陆家,于两年前来京城投奔多年未见的父亲。
没想到继父擢升,举家要搬来京城,届时陆翊自然也会过来。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须得在继父一家搬来之前,将自己的亲事定下来。
若是裴家的亲事不成,还有忠勇侯府的,荣安伯府的,亦或是镇护将军府的,京城未婚的好儿郎有很多,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尽快定亲的。
故而她也没有多少时间能在这里教导沈悠然,便想着从今日开始严加督促,希望她出嫁时,妹妹能多长进些。
沈悠然由着姐姐握着自己的手写下一个清婉灵动的字,而后扭过头来看她,如此贴近的距离,还能瞧见对方白如雪的面皮上几颗未消退的红疹。
“姐姐,成与不成,裴家今天应该都会派人过来言说一句,你怎的这般沉得住气?”
“你也知道今天裴家会派人来,那咱们等着便是了,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