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瑾无奈地转眸看她。

长辈们已经表露不悦,他身为她的夫君,此时不能火上浇油,只能状若无事地帮她扶正被撞歪的发簪,替她同长辈们解释:“悠然有些紧张,请祖母、父亲和两位叔父见谅。”

因为有举止得体端方的沈云姝珠玉在前,长辈们看向沈悠然时,难免存了比较之心。

诚然沈悠然也的确如他们预想的那般,无论是行礼敬茶,还是与长辈回话,比起她的姐姐都逊色了不止一分。

娇小的,怯懦的她与沉稳持重的裴怀瑾并肩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不登对。

裴老夫人面上不显,实则心里惆怅不已:这可是他们家最有出息的一个孩子,却娶了这样一个空有其表的妻子,如何不叫人惋惜?

虽然不满,但裴老夫人还是递出了一个与沈云姝腕上一模一样的羊脂白玉镯,并趁机教导长孙媳妇:“所谓夫正妻贤,是成家之本。你如今既已是我裴家的长孙媳妇,日后当将勤补拙,勤习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早日帮着你婆母执掌中馈……”

因着大房儿媳身子骨弱,现下中馈由二房儿媳暂时代掌,裴老夫人原本打算等长孙媳妇进门后,就慢慢将掌家之权交还给大房,但现在这个嫩生生的小丫头显然还担不起这份责任。

见她一双眼睛红肿着,又是和幺孙一般大的年纪,裴老夫人到底还是生了几分怜惜,规训的话点到为止,便叫她去偏厅认亲了。

沈云姝过来接她,问她眼睛还好吗?

沈悠然不想让姐姐担心,忍着眼睛的刺痛,谎称:“我没事,熏过药了。”

沈云姝才稍稍放下心来。

偏厅的三位妯娌起身,笑着地喊她“大嫂”,语气乍听似是热情,实则暗藏了几分揶揄。

沈悠然只当听不出,认了亲,与她们交换了礼物后,便想着随便应付几句就找个借口离开。

“嫂嫂长得这般娇嫩,叫‘大嫂’都叫老了,我看啊,不若叫‘小嫂嫂’……”调侃她的是二房的一位弟妹,沈悠然瞧不清她的脸,只觉得她的声音分外刺耳。

若真是因为年纪小才这样唤她倒也罢了,偏偏她原本要嫁的裴怀安也是家中最小的,这一声“小嫂嫂”听起来,颇有些别的意味。

“大嫂就是大嫂,何来什么‘小嫂嫂’?”沈云姝听不下去,开口替妹妹反驳了回去,“规矩诚设,不可欺以方圆,堂嫂可不能乱了规矩。”

“七弟妹莫要较真嘛,这不是看着咱们这位嫂嫂年纪小,才这么唤的……”另一位妯娌不以为意笑道。

“就是啊……”二房的那位姑娘也站在她们那边。

眼看姐姐为了维护自己,被其她三位妯娌出言挤兑,沈悠然“蹭”地站起身来:“既然要这么论,那在座的弟妹年纪都比我大,不若以后你们叫我‘小嫂嫂’,我叫各位‘姐姐’,如何?”

她读书少,说不出姐姐口中的大道理,不如把水搅浑,再把她们都拉下水。

果真这话一出,几个妯娌脸上的笑都僵住了。

二夫人眼看气氛不对,忙出言打圆场:“开个玩笑而已,哪能真这么叫呢?”随后话锋一转,提起她的婆母来。“你婆母昨晚就晕过去一次,今早更是连房门都出不了。你既已是她的儿媳,理应过去问个安,不若待会儿叫你这三个弟妹陪着,你们一起去海棠苑给你婆母问个安……”

沈悠然虽不够机敏但也听出了几分,二夫人故意点出大夫人昨晚晕过去一次,定然是因为接受不了换了个儿媳。且今日连拜谢礼也不露面,摆明了是不待见她。

分明她们都知道,但还是拿规矩来压她,逼她去给婆母请安,想要看她的笑话。

偏她身为儿媳,自己的婆母生病,她没有不去探望的道理。

一口闷气憋在心里,正思忖着该如何婉拒她们的“好意”时,裴怀瑾走了进来,与二夫人道:“二婶,我正要带悠然去见母亲的,就不劳几位弟妹作陪了。”

说完,看向沈悠然,“走吧。”

沈悠然得以脱身,虚虚朝二夫人行了一礼,便跟着裴怀瑾一起出了花厅。

待走出去有段距离后,才开口询问:“真去还是假去啊?”

这话问得裴怀瑾身子一顿:“自然是真去。”

“可是大夫人应该不想见我吧,”还以为他是为了帮自己脱身才故意这么说的,没想到会错意了。沈悠然揉了揉眼睛,只想着快些回去给上药,“她既病了,我还是不过去添堵了,改日再正式拜见,行么?”

“只是去见个礼,你不必紧张。”

“可是我怕我会出差错……”她现在这双眼睛跟半瞎差不多,方才在花厅已经出过一次丑了。

“既然知道自己会出差错,更应该谨言慎行。”

裴怀瑾对于她方才在花厅的表现是很不满意的,只是当着长辈的面儿不好表露出来罢了,这会儿她既自己提出来了,他免不了要多说几句。

“坐立行走,举手投足,须得有式有度。你的礼仪学得不好,改日我会请一位女师,专门教习你仪态规矩,以及祖母说的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四德……”

沈悠然在闺阁中时就不愿学习那些东西,如今嫁了人还要学,心里自然抵触得很:“与其煞费苦心地栽培我,还不如你休了我重新娶一个的好……”

裴怀瑾板起脸来:“我没有休妻的打算,你以后也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沈悠然捺了捺唇角,闷闷不乐地跟着他去了海棠苑。*

海棠苑,寝房中,大夫人祝氏头戴抹额,靠坐在床上,长吁短叹。

昨晚从椿萱堂回来后,祝氏便一直胸闷气短,加之一夜未睡,此时面色苍白,眸光暗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扯着一般疼。

床边侍奉汤药的,是院儿里的管事张妈妈,从前是她的陪嫁婢女,现在帮她管着院儿里的人,也时常帮她拿主意。

孟家丫头走后,祝氏身边能说知心话的,便只剩张妈妈一个了。

“夫人,事情已经这样了,您还是看开些,”张妈妈温声劝解,“左右那沈家三娘子出身极好,若是个温顺的,日后您悉心教导,早晚也能上得台面的……”

“论温顺,还有谁能比得过婉心那丫头?”祝氏扶着额头,说话有气无力,“再说他爹宠溺子女在京城都是出了名的,娇生惯养长大的姑娘,怎么可能是个温顺的性子?”

“所以夫人您从一开始就得拿出婆母的气势来,叫她敬您,顺您,日后才好加以管教……”

祝氏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张嬷嬷的话:“若是沈家的大姑娘嫁过来,何须我操这份心……”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有婢女进来通传,说是大公子带着新妇来问安了。

祝氏与张妈妈交换了一个眼神,张妈妈才去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