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丞相哪有料到会如此咄咄逼人,他听祁侯一口气说完这一大段话,怔然间还在猜想到底是祁侯手下哪位幕僚如此洞明天下之势。见祁侯脸上不悦,忽又想到祁侯定是因为他素日与赵翼交好而迁怒于他。

李家世代为宦,人说,人老精,鬼老灵,老丞相纵横宦海一生,自有一套为官之道。他讪讪应道:“侯爷身在王城,心系战事,时时揣度天下局势,真是让人敬佩。”

祁侯懒懒地拖着长音:“不敢当,比不得永翼侯在军中运筹帷幄。不过,他回来领功倒也快。想必胸中早有妙计可安天下了。”言语中确有几分讥讽之意。

说罢,祁侯又拱手道:“二位保重。祁某告辞。”

原来,不知不觉间,三人已行到甬道出口。附近有辆青色帷幔的辎车,业已在宫门外等候多时,祁侯的两名贴身随从上前相迎。

看着祁侯昂然登车而去,老丞相身边的柴尚早已愤懑不已。

“竟然敢如此诋毁侯爷。哼!小人得志。”说着,他也顾不得世族体面,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轻蔑道:“若不是他妹妹做了太后,又娶了个世族小姐,哪会有今日的飞黄腾达?说到底,还不是靠女人?”

李丞相望着那远去的辎车,沉吟片刻,幽幽劝道:“尚儿,不可如此武断。他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手下怕是也有些能人。只是此人卖弄了些,毕竟是个酒僮出身,无甚涵养。”

柴尚亦道:“老师说的是。但执掌赵国国库民生的居然是如此庸人,身为赵吏,颜谩蹀存哪。”他苦着一张脸,声声指责自然是针对祁申,似为大赵国运极为担忧。

说到“颜面”二字,李丞相面上有些伤感,说道:“可惜,婉儿她竟一时糊涂,非嫁入祁家不可,想我李家乃是周室大贤之后。。。唉!尚儿,天意弄人哪。”此时他只是个颓然叹气的老人家,无助地拍了拍爱徒的肩膀。

柴尚眼中颇有几分隐忍,幽幽道:“祁风虚有其表,婉小姐是被他迷惑了,听说他一直有个纠缠不清的表妹,如此薄幸之人,直让人寒心。”

李丞相见他说得义愤填膺,不禁有些迷糊,似乎嫁给祁风的不是自己的孙女婉儿,而是眼前的柴尚。

柴尚见老师看着他微愣,自觉适才有些失态,“咳”了一声,忙找回原来的话头道:“祁申好手段,朝野上下,趋炎附势的人可不少。”

李丞相问道:“此话怎讲?”

“听说,祁家要添丁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是,朝中不少人到处打听祁申的喜好,备的都是厚礼。”

“噢?是祁申老来得子?”老丞相揶揄道。

“不,是祁家二公子祁雷。”

“祁雷他娶亲了?”

“听说只是他的小妾有了身孕。”

“真是鸡犬□了。”

“只怕这添丁之事,又是祁申敛财的手段。”

两人正说着,却见远处有一名侍卫跑过来,到了跟前便单膝跪下,拱手施礼道:“永翼侯有请丞相和左长史二位大人往侯府一叙。”

“好。”李丞相一听,面露喜色,与柴尚二人紧走几步,随那侍卫上了辎车。

那辎车上鸾铃叮咚,一路向永翼侯府疾驰而去。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那邯郸城的城门口,将军早已入了城,城门口守卫的吆喝声渐息。

远处暮霭如烟,夕阳就要沉落下去,北风吹过背脊,阵阵寒意透入心头。那个单身行路的丫头抱紧了包袱,前后左右张望着,拨开拥挤的人群,疾步向城门跑去。

说时迟,那时快。

一个藏青身影,穿过人群,轻捷如风,直扑到她面前。

周围的人好奇,便围观了起来。这个颀然男子正低头拱手,看样子不过二十岁,一身武人打扮,窄袖长靴,手中长剑,多半是哪个世族家的剑士门客。此时却按剑单膝跪倒在一个蓬头垢面的布衣少女跟前。众人心中不禁咄咄称奇,暗暗揣测这丫头大有来头,又见那三尺青锋,便都退后两步,不敢上前,只在旁看个热闹。

丫头也被他吓了一跳,脚上一软,趔趄了一下,脸上惊惶之色一闪而过,仿佛与他并不不认识,欲绕过他要走。

却那年轻剑客出手快如闪电,拦住丫头的去路,低头闷声道:“主子,留步!”

丫头四下看看,发觉围观的人渐多,只好垂眉低声道:“狼烟,你走开。只当今□我不曾见过。” 说罢,她扭身从旁退去。

那名被唤作“狼烟”的年轻剑客,突然站起来,势如迅雷,扭住她的胳膊,把她拽了回来,说道:“君侯有令。主子,请恕跻回去,莫让小人为难。”

丫头明眸转了转,皱起柳眉,轻声对他道:“我可是给你和白露留了后路的,你怎么忍心来断我的生路?”虽是责问的话语,口气却更像恳求。她只想离开那虎狼之地,无奈放软了口气。

狼烟一怔,振振有词道:“与其死在外头,不如死在家中。”

丫头如何扭动也挣脱不得,又听到什么“死在家中”,顿时心生恼恨,便抖出主子的威风来,大声呵斥道:“你滚开。”但觉手臂被掐得生疼,正搜肠刮肚想再骂些什么。抬头只见狼烟那一张清俊的脸,已是铁青,他眸光坚定,分明心意已决,心下大叫不好。她脸色一变,憋着小嘴,眨了眨那双亮眼睛,煞是可怜。

狼烟被她那双乌黑的眸子看得心慌,不由脸皮微红。

丫头又掩口轻咳了两声,更多了几分孱弱。

狼烟讪讪松了手,说道:“主子见谅,是小人逾矩了。”

丫头神色一松,抖了抖袖子,一副大量的样子,说道:“知道逾矩就好。还不速速让开。”

狼烟不语,却仍挡在她跟前,丫头伸手去推他,他纹丝不动。她软硬兼施不成,威逼利诱未遂,此时,已是黔驴技穷。

忽然,人群中闪出一条道来,一个浓眉大汉提剑从后头走上前,一股酒的辛辣之气随之而来。

人群中起哄着,都挤在两旁等着好戏上台。

浓眉大汉把眼一瞪,大喝一声道:“竖子,为难一个姑娘作甚!予剑下不杀无名之人,快快报上名来。。。”

那人一番豪言还未说完,只听“铛”得一声,他还未起势,剑已落地,狼烟手腕一转,青锋离他的脖子不到毫厘。浓眉大汉一脸潮红酒气散去,满眼惊惧,豆大的汗珠从脸颊上滚落下来。

狼烟缓缓收剑,环视四周,眼神肃杀,看得丫头心中寒意更甚,看热闹的也不禁退了数步,骇然不已。这哪里是护卫主子,分明是缉拿要犯。

丫头心中嗟叹,狼烟已不像从前那么好糊弄,怕是吃过秤砣才出来找她的,真是狼心如铁。今日断然不会放走她,再软磨硬泡只是徒劳。她垂头丧气,无奈道:“那咱回吧。”

狼烟打量了她一眼,有些戒备,他转身前行,丫头捏紧包袱,拖拉地跟在后边,看似款款而行,却是眼珠滴溜乱转,看准了一个人缝就想溜走。

却听狼烟对不远处一个赶车人唤道:“赶车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