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德顺着楼梯响看去,她换上了一袭极淡的粉紫旗袍,布料上点缀着白色的暗花纹。日光下,像是林中飞出的仙子一般。
桌上有煎鸡蛋,面包,咖啡和午餐肉。 ? 午餐肉是美国大兵独有的奢华。
收音机里播放着轻柔的英文歌曲。这也是特权,普通的上海家庭,收音机 ? 会被日本宪兵没收。周曼华相信这些都是伟德不会明白,不能体会的事。
他们生活在同一时刻,地点和空间,但是却有着迥然的视角,感觉和待遇,没有共情,也许是她和伟德相处的最大鸿沟。
‘你做的?’ ? 周曼华看着早餐问道。
‘嗯,很简单,试试。’他体贴的为周曼华拉开椅子。
‘曼,’ ? 伟德忽然认真起来,‘我父亲是开钢铁厂的,母亲是个作家,我有两个哥哥,我是医生,一个哥哥跟父亲经营生意,另一个哥哥也在军队。’
周曼华静静地聆听着,沉默着,他有个完整幸福的家庭。这些听起来平淡的叙述,让周曼华知道伟德对她或许生出了不应该有的情愫。
乱世情缘,难免飘忽无常,但是,伟德的真诚的确动人。
‘我父亲是中学的中国历史教师,母亲是个普通的家庭主妇,她出身很好,因为执意要嫁给我父亲~一个穷老师,而被家族抛弃。日本占领上海,父亲不想看到学校渐渐日化而带着我们去郊区避世,我们在那里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蔚蓝的天空,碧绿的原野,朴素的屋舍,农夫们平静的耕地,孩童们对着呼啸而过的火车欢呼。清澈的河流,孩子们在那里游泳捕鱼。宁静的村落中,夕阳下,母亲会准备可口的美食,父亲带着我和弟弟读书写字.....。这一切美好,都在血腥中戛然而止!’
周曼丽微微蹙眉说着,声音里渐渐带上泪音和哽咽,晶莹的泪珠滚落面颊,滴进咖啡杯中,荡起了微小的涟漪。
伟德知道她失去了父母,却是第一次听到整个过程,当听到两个孩子吃力地埋葬自己父母时,他红了眼圈,仰头忍下了泪水,走到周曼华面前掩住了她的嘴。
‘Sorry! ? 不要再说了。Sorry!’
所以,他所爱的她的一切,她看不透,摸不清的神秘,她或宁静,或朦胧,或忧郁,或温柔,或哀恸,或沧桑悲凉,都源自于她痛彻心扉的苦难!
凄惨破碎,她如风中单薄的烛光般挣扎求存,练就出了一身的烈骨。
他的曼,会是他一生的羁绊!
第0029章 第29章 快意恩仇
上海迎来了淅淅沥沥的黄梅天,细雨微风中,日子表面上过得也无风雨也无晴。
伟德除了给病人治疗,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和周曼华一起,午饭,下午茶,音乐会,舞场.....。生活总会被伟德安排得精彩兴奋。
两人穿插在各种场合中,他身边的人对周曼华也越发尊重,不知道伟德和他们说了些什么。
他还会带着周曼华去各种沙龙,又西方文学的,音乐的,也有绘画艺术的....。因为他喜欢,但是他清楚周曼华更喜欢。
一日,周曼华在外滩喝茶,随便去了趟汇丰银行,发现户口里多了不少钱。 ? 她好奇的问经理,经理告诉她除了伟德每个月会存钱进来外,银行的投资也收益甚丰。
她怀疑的点了点头,随口问道:‘王襄理在吗?’
经理恭敬的拿起电话,‘嗯,好,好!’
‘周小姐,那个,王襄理出去了。您找他有什么事情吗?我可以帮你转达。’
周曼华心中竟然有几分失落,那次在百乐门放开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 她谢过经理后,有些悻悻然地离开。
踏出门口,却蓦然看见了王士铭的汽车就停在门口......。
‘明明是他骗人在先,为什么还好像是我的不是,要对我敬而远之....。’周曼华心中的埋怨被汽车的喇叭声打断。
伟德的福特在马路边停下来,他摇下玻璃,张扬地向周曼华挥手,好像全上海都是他的领土一样。
晨曦中,残雨仍然顽强的飘落,洋洋洒洒,细细密密。
周曼华终于从懒觉中醒来,日头已高,雨也终于停了。她伸手,床的另一边空且冷。
楼下后院传来叮叮当当,像是罐头相碰触的声响。
起床后的周曼华需要喝些咖啡,再翻看一下报纸,这些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 ? 有时,伟德还会叫她高声念上一段,顺便矫正她的发音。
站在餐厅里,手上拿着咖啡,周曼华透过半敞开的窗帘看到弟弟拿着一把带着消声器的手枪,稳定坚毅地举起瞄准,将墙边的罐头一枪打到弹飞至半空中。
伟德兴奋地一面点头,一面拍手赞扬:‘nice, ? very ? nice.’
周曼华的咖啡杯停顿在了半空,甚至忘记了呼吸。
‘nice’ ? 你个大头鬼,林慎思才十七岁,你教他玩儿手枪?!
伟德眼角捎到她的身影后,转头看向她,脸上露出了不知死活的璀璨开朗笑容,气得周曼华将咖啡杯扔在桌子上转身离去。
小跑上楼的脚步声回荡,伟德打开门的手敏捷地接住了一个飞来的枕头。
‘小思他想学很久了。还有,现在这个时代会用枪没什么不好的。’ ? 伟德轻送地说着,手指旋转着枕头。
周曼华知道林慎思埋在心底的恨意,他是想去报复那个男人,但是周曼华从未和伟德提起过,现在更不知道该如何提及。
‘伟德,小思他不是个美国少年,他的心思很重。他~’ ? 周曼华轻叹了一口气,‘他在上海有个仇人!’
伟德这才严肃起来,他走到床边坐下,静静地等待着周曼华的下文。
周曼华不愿让自己重温曾经的苦痛,重复撕开伤疤。
反复堕入黑暗与噩梦,为已然凄苦的生命添加更多无谓的恨意是愚蠢的行为。
她更不想让小思去报复舅舅。
在她心中,还存着一份感恩,她相信在自己和弟弟最初投靠时,舅舅心中曾经是实实在在存着善的。
她重新睁开眼睛看着伟德,‘我不想提这些过去的往事。以后不要再教小思玩枪!’
伟德撇了一下嘴,‘你自己去和小思交代,我和他的友谊才刚刚建立起来,我不想毁掉呢。’
车子慢慢地停下,天色和路灯同样的黯淡,地那么的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