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条崭新的花布被面,颜色鲜亮。邢大姐把被面一角展开,指着边缘几处不太显眼的、指甲盖大小的深色污渍:“看看就这点小瑕疵,机器蹭上的油污,洗不掉了。可你瞅瞅,就这点毛病,一点都不耽误用!关键是”她压低声音,带着点“捡了大便宜”的狡黠,“它不要布票!”
陈华芝在一旁帮腔,也带着笑意:“可不是嘛,这瑕疵品处理区挤得最凶,邢大姐眼疾手快才抢到两条!这价格,再搭上省下的布票,简直不要太划算!”
小荔下午也去了百货大楼,主要目标明确就是棉鞋,还真没留意到有瑕疵品处理区。看来不同年龄、不同需求的女性,关注点确实大不相同。
她由衷赞道:“邢大姐真是好眼光!这花色也好看,一点小瑕疵遮住就成,太值了!”
四个邮政系统的姐妹一唠开,工作、见闻、各地的差异,没几句就热乎得不行。邢大姐性子爽利,快人快语;陈华芝稍显文静,但说话也很有条理;郑青青活泼八卦;小荔则显得沉稳聪慧。
聊到各自的岗位和经历时,才知道邢大姐竟然是正经会计专科学校毕业的,受过系统培训,可不是她们仨这种半路出家的“土会计”能比。
“呀!那邢大姐您可是科班出身,真厉害!”郑青青佩服地说。
邢大姐摆摆手,笑道:“老黄历啦!不过咱这行,懂点账目确实方便。诶,你们几个有会计证没?咱们系统考核发的那种?”
郑青青和陈华芝都摇摇头。小荔轻声说:“我有。”
“你也有?”邢大姐有些惊讶地看向小荔,郑青青和陈华芝也投来意外的目光。小荔看着年纪最小,没想到居然把那个据说挺难的会计证考下来了。
“嗯,在我们省城培训时考的。”小荔坦然地点点头。郑青青忍不住感叹:“行啊小荔,深藏不露啊!那证可不好考!”
小荔只是笑了笑,没多解释。经历过信息爆炸时代各种考试洗礼的灵魂,应对这种相对单纯的专业考核,自然有些心得。
更重要的是,她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打铁还需自身硬”的道理她比谁都明白。
省城高老师推荐的那些专业书,她不知翻了多少遍,笔记做了厚厚几大本,半点不敢懈怠。这证,是她立足的底气之一。
接下来的几天会议,日程依旧排得满满当当。白天是密集的学习、报告,晚上有时还要小组讨论,五天时间在紧张忙碌中倏忽而过。
转眼就到了会议结束,小荔回程的日子。她的火车票是第二天一大早的。
天还黑沉沉的,雪已经停了,但寒气更甚。招待所门前的积雪被踩实,反射着路灯清冷的光。
小荔拎着旅行包刚推开厚重的棉门帘,一眼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陆怀瑾穿着笔挺的军大衣,像一棵挺拔的雪松,戳在清冽的晨光里,帽檐、肩头早落了一层薄霜。
小荔心头一热,快步走过去,又是心疼又是埋怨:“你怎么不在车里等?外面多冷啊!”
陆怀瑾看到她,眼底的倦意瞬间被笑意取代,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旅行包:“不冷,刚出来一会儿。”他声音低沉,带着晨起的微哑,“走,上车暖和。”
吉普车里比外面好一些,遮住了冰冷的寒风。陆怀瑾从后座拿过一个用厚棉衣裹得严严实实的铝饭盒,小心翼翼地递给小荔:“快,趁热吃。昨晚让食堂李师傅帮忙包的饺子,今早出门前特意煮的,捂了一路,应该还温着。”
饭盒盖子一掀开,一股诱人的面香和肉香立刻弥漫开来。小荔惊讶又感动:“你早上吃了吗?”
“吃过了,你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陆怀瑾催促着,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脸上。
小荔夹起一个白白胖胖的饺子,咬了一口,酸菜的清爽混合着猪肉的醇香瞬间在舌尖绽放,还有温热的汤汁。“酸菜猪肉馅的!真香!”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像只被顺毛的猫。
陆怀瑾看她吃得香,嘴角的笑意更深:“李师傅调馅是部队一绝。你喜欢,回头我跟他好好学学。”
小荔一听,心里乐开了花,这觉悟!她毫不吝啬地夸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会做饭的男人最加分了!必须好好学!我跟你说,我们家可是有传统的,我爸、我二伯、我堂姐夫,个个都是厨房好手。陆同志,你可得跟上队伍,不能掉队啊!”她故意用上了点小激将法。
陆怀瑾闻言,心头一凛。未来老丈人都亲自掌勺?看来这厨艺不精进是不行了。他现在的水平,也就勉强能把生的弄成熟的,味道全凭运气。
他郑重点头:“嗯,回去就找李师傅拜师学艺!”那认真的模样,仿佛在领受一项重要任务。
狭小的车厢里,暖气氤氲,饺子的香气混合着两人低声的絮语,时间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转眼就到了火车站。
站台上,寒风卷过。旅客们行色匆匆,广播声、汽笛声交织。陆怀瑾把小荔的旅行包递给她,克制着想要拥抱她的冲动,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眼神专注得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
“路上小心,注意安全,到了就给我写信。”他低声叮嘱,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牵挂。
“嗯,我知道。你也保重。”小荔仰头看着他,鼻尖冻得微红,清澈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身影。
就在这时,“呜!”一声悠长而刺耳的火车汽笛骤然撕裂了清晨的空气。离别在即!
就在这汽笛长鸣的瞬间,陆怀瑾仿佛被那声音催促,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伸出手,用力地、紧紧地握了一下小荔微凉的手。那力道带着不舍,也带着承诺的温度。
紧接着,他修长的手指又极其轻柔、迅速地拂过她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他的眼神浓得化不开,里面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无声的凝望满满的不舍,以及对下次重逢的深切期盼。
小荔只觉得被他握过的手背滚烫,被他指尖拂过的发梢也似有电流窜过,脸颊瞬间飞上红霞,心跳如鼓。她用力地点头,眼睛亮得像落入了漫天星辰,所有的不安和离愁,在这一刻都被他无声的举动熨帖了。
火车缓缓启动,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小荔急忙挤到车窗边,用力朝外挥手。
站台上,那个穿着军绿色大衣的挺拔身影,在晨曦微光中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却始终固执地立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
车厢摇晃着驶离站台,窗外的景物开始加速后退。小荔慢慢放下手,坐回座位。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紧握的力道和温度,嘴里仿佛还留着酸菜猪肉饺子的余香。心里头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又想又难受,满是牵肠挂肚的滋味。
第131章 家有热面候归人
火车是始发站,座位都坐满了人。天刚亮没多久,车厢里有人拿出饼子、馒头就着热水吃早饭,也有人像小荔一样,靠着硬邦邦的椅背,闭着眼想眯一会儿。
挨着小荔坐的是一对母女,那闺女看着跟她差不多大,不怎么吱声。对面是一对老夫妻,带着儿媳妇和小孙子。那孩子看着六七岁,上车就没消停过:一会儿吵着要吃饼干,渣子掉一地;一会儿又嚷着要尿尿,大人带着来回折腾。好不容易坐下了,两条腿又咚咚踢着中间的小桌子,还故意把桌上的搪瓷缸子往地下拨弄,水撒了一地。
小荔被吵得脑瓜子嗡嗡的,太阳穴直跳,抬手揉了揉。这几天在招待所,四个人挤一间屋,互相影响,本来就没睡好。想着车上能补个觉,这下是彻底没戏了。
中午,小荔买了份火车上的盒饭。菜色寡淡,饭也温吞,实在说不上好吃。她心里合计着,晚上可不能再在车上凑合了。等下了车到家,她妈肯定给她留着热乎饭呢。
陆怀瑾早早就安排妥了他给冰城县武装部挂了电话,托苗平安转告小荔爸,晚上记得去车站接人。
电话里,苗平安一听是他,就笑了:“咋的,小陆?这是成了?”语气带着长辈的打趣。
陆怀瑾的声音里透着压不住的高兴:“苗叔,您就等着喝喜酒吧!”
苗平安哈哈一乐,撂下电话,转头就在食堂找小荔爸他正埋头吃饭呢。
“老王!”苗平安嗓门不小,“你家闺女晚上八点半到站,让你去接站。”
小荔爸见是苗部长亲自来,赶紧放下筷子站起来:“哎!谢谢苗部长!这点小事还让您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