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们一家刚到岭南,别说清洗衣物,就是人也还都是灰头土脸地没来得及洗干净。
再加上一路上吃着蒲公英叶饱腹,每个人的脸都是那种黄中带绿的不健康颜色。
身形瘦削得好似一阵风吹过来就能倒下,与现在红润有光泽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一般人根本不会将现在的他们与之前的落魄模样联系到一起。
沈映书不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读的书很多,会被的文章也不少,但正儿八经坐下来跟人聊天却是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若是单独跟桑榆这个他欣赏的人聊天,他勉强还能想出些话题来,换成一帮人之后,却觉得待不住了。
他将手中的酒坛放在桌上,起身告辞:“这是恭贺新房落成的酒水,我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桑榆又婉言劝了两句,见他心意已决便将人送出院门,正想继续坐回去聊天,却见王木匠也起身欲走。
“王爷爷,怎么不多待会儿。正好有酒水,晚上我再做些菜,您跟我爹他们小酌一番。”
王木匠笑着摆手推辞:“诶,蹭一顿饭不够,难不成还要再蹭一顿。小老汉肚内午间的食儿还没消呢,叨扰得也够久,该回去了。”
送走王木匠以后,桑榆关上院门,重新回到凉亭之中。
刚想坐下却见所有人都沉着一张脸,显然刚刚那人的身份,已经不用她再多介绍了。
“爹,怎么不高兴?”她明知故问。
“那人怎么会和沈村长的儿子混在一处?”桑永景语气中含着几分怒意,他不是不恨那人,只是不得不压下恨意。
先前沈映书介绍汪顺的时候,声音并不算大,加上院门离凉亭还有一段距离,他们没听见二人的关系。
桑榆叹了口气:“那人名叫汪顺,是沈村长大女儿的夫婿。”
“怎么会?”桑永景大吃一惊,眉头皱起,“沈村长此人不是颇为讲究,怎么会和泼皮成为亲家?”
在他印象里,每次见到沈文赋,对方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一看就是自视甚高之辈,又怎么会和随意打人劫财的汪顺扯到一起。
“因为……都是一丘之貉。”桑榆表情淡然,吐出的话却让人心惊。
哪怕知道自家的位置不会有旁人经过,桑永景还是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见确实空旷无人,这才松了口气。
“榆儿你这用词是否有失偏颇?那沈映书不是秀才吗?”
“爹,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桑榆没有接话,却又抛出个新的话题。
桑永景一愣:“什么问题?”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家里没多少钱了
“为什么清溪村能有这么多年的平静?”
“为什么不论上村还是下村都愿意服从沈文赋的管理?”
“为什么峡谷入口处的人来一批少一批却依旧源源不断?”
“为什么伐木场要设立在这里?”
“为什么一处荒野中的小村落里却能培养出秀才?”
一连串的问题让桑永景一下失声,这些问题像是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
这些问题从桑榆第一次来到清溪村时,就盘旋在她的脑海中,一开始她想不明白。
但恰好今日得知汪顺与沈文赋的关系,很多事她便恍然间明白过来。
从王木匠口中所知,清溪村已经至少存在三代人了,按一代二十年来算也就是六十年,快赶得上岭南城建城的时间。
山间盗匪猖獗,哪怕官府常年剿匪也未见什么成效,为何清溪村里的人能与世无争地在这里生活。
有的时候,只要稍微转换一下思路,就能猜出个大概真相。
有没有可能,除不掉的盗匪是官府故意留下来的呢。
一次性将盗匪清理掉确实省时省事,可之后找什么理由去问上面要拨款呢,又从哪找功绩给自己和属下请功呢。
清溪村之于岭南城,何尝又不是一处'养'起来的'盗匪'呢?
故意在城外让刚流放至此的人们挑选后路,大批流民最终会聚集在清溪村外,有钱的住进村里,没钱的谁又会去管他们的去处呢。
至于说私下贩卖人口,这事跟官府有关系吗?根本无关。
桑榆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参与其中,但沈文赋、汪顺之流肯定在里面担任重要的一环,才能保证计划一直顺利推进。
报复汪顺一人不难,但想报复完之后安然脱身就有些难度了。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连串问题给桑永景和桑兴嘉带来了多大震撼,捏着自己的下巴蹙眉沉思着该怎么动手。
桑兴嘉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轻扯了下她的衣角,对上她疑惑的目光,哑着声问:“小妹,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嗯……要不你还是别问了。”
桑榆觉得有些世界的阴暗面,还是不让桑兴嘉知道更好。好歹他也是个一心读圣贤书的老实人,有些事懂得太多不是好事。
“小妹!”桑兴嘉顿时急了,他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光是她刚刚说的那些问题,其实就已经能隐隐得出某些信息。
“好吧,这些事其实我一开始不打算让你们知道的,但现在大家都成了局内人,多知道些总比一无所知要好。”
拗不过他,桑榆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发现一点点说出来。
从峡谷入口处消失的女人说起,再说到守在峡谷入口的汪顺等人,以及她猜测的沈家与岭南城官网有所勾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