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宁眼中浮起亮晶晶的薄泪,“我待你不薄……”

绯秋见姬宁对她并非无情,捡起掉在地上的那封情信,仿佛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执迷不悟道,“公主、公主你看这封信!奴婢传给他的这封信并未泄露任何关于您的消息啊!奴婢不会害您,世子也不会害您啊!我们只是两情相悦,我们都是清白的啊……公主明察,公主明察啊!”

姬宁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两情相悦?你到此时还念着姬照吗?!姬照压根不爱你,他只是在利用你罢了!他若爱你,为何不上府提亲?为何要让你深夜传信,你当真不明白吗?”

绯秋仍陷入在自己的一厢痴梦里,她不再辩解自己的罪过,而是痴痴看着姬宁,喃喃道,“可他若不爱奴婢,为何和奴婢偷情享欢……要奴婢给他写情信呢……”

姬宁想起那日午后姬照说的那番话,她闭上眼冷静些许后,点破了绯秋的幻梦,“许是借此计离间我与秦亦,又或是为试探我对秦亦究竟有几分真情。总之他那样的人,便是真心相待,你又能奢求有几分?”

若姬宁不知姬照与胡厥人有所勾结,想来也会毫不知情地踩进姬照的圈套,即便绯秋告诉姬宁她心慕之人是姬照,姬宁也只会当绯秋与他只是一时情迷,并不会多想。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姬宁见绯秋露出痛苦万分的表情,于心不忍地转过身,“我们相识多年,我不会杀你,但也不会叫太医来看你。骨裂之痛,最多疼上两夜就过去了,我会告诉别人你是因伤痛难忍而亡,想来姬照听了,也会在某时某刻,顾念你的一番痴心。”

说罢,姬宁扔下地上的绯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门外的李嬷嬷见姬宁眼眶通红的出来,忙将手里的绒氅披在她身上。“公主,绯秋她……”

她话音落下,忽听屋内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伴随着一句声嘶力竭的“公主,绯秋对不起你”

很快,里面再次安静了下来。

冰冷的夜风拂过面颊,姬宁看着空荡荡的院落,闭上眼,对李嬷嬷道,“按规制入葬吧,就说是因病痛而亡,办得体面些。”

李嬷嬷看着眼前仿佛年轻时的姬鸣凤的姬宁,亦是老泪纵横,她恭敬地垂下首,难受道,“是,公主。”

第0040章 金丝鞘(37)贺楼勤

五日后,胡厥使者的队伍平安抵达了胤都。次日,姬鸣风在宫中清荷园设下午宴款待,为其接风洗尘。

姬宁身为祁国公主,自然也会出席。但她没想到的是,秦亦也在席上。

秦亦不喜与人交际,且甚少出入皇宫,姬宁在宫中住了十多年,从未在宫内见过他,这还是第一次。

不知宴上的座位是否由人刻意安排,叶停牧和姬照分别在姬宁右左方落席,姬宁对面则是胡厥使者一行人。

而背后她目不能及之处,便是秦亦的席位。

那日夜晚后,姬宁便再没有见过秦亦。她不知道他是否回了相府,又或者仍隐匿在公主府某处。

姬宁曾向秦亦索要她的钱袋子的那段时间,秦亦也将自己藏起来过,但那时姬宁虽然不见秦亦的身影,但头顶飘动的树叶、忽而拂过身侧的风,总告诉姬宁他在身边。

可这几日却不同。

姬宁原以为自己能够发现他的行踪,现在才知道,以秦亦的身手,若他想刻意隐匿踪迹,她便如盲哑之人一般,半点察觉不了。

他在躲着自己。

姬宁一想到这里便觉得有些难过,可她又觉得这样最好,如今胡厥人已入祁,网已撒下,姬宁以身作饵深处网中,秦亦离她越远便越安全。

宴已开席,背后安静得听不见一丝声响,姬宁一身浅天青长裙跪坐席中,微微低着头,能感觉到背后灼烫逼人的目光。

仿佛一窜不可直视的刺目火星从头到脚燎过她的身躯,似要烧下她一块肉来。

姬照就在身侧,为了避免他察觉出异样,姬宁与秦亦没有任何交流,她抬起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到对面来自远方的客人身上。

说来有趣,对面的几名使者姬宁自小便见过一次,如今对方年过半百,鬓生白发,仍在为家国奔波。

只是狼王老天拔地,力不从心,不知道这几名使者如今是在为哪位胡厥狼子效力。

姬宁观察得小心,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片刻后又将视线转向从开宴到现在都没说过话的男人胡厥狼王三子,贺楼勤。

他黑发白衣,脸上戴着一张雕刻精致的银白色狼纹面具,足足挡住了他脸部的三分之二,只露出少许高挺的鼻梁和唇形分明的绯红嘴唇,以及一双清浅得过分的褐色眼眸,仿佛一汪看不穿深浅的峡谷溪流。

就连饮酒吃饭,他也没将面具摘下来过。

面具完美契合他的脸型,是以虽然看不见容貌,但仍可从银饰面具的线条洞察到他硬朗的面部轮廓。

但和大部分胡厥人不尽相同的是,贺楼勤虽然同样身型颀长,却并不过分健硕,且他露出来的肤色比同行的胡厥人要白上许多,并不像常年骑马牧猎的草原人。

姬宁猜想,或许是他不善武艺的缘故。

宴上打量贺楼勤的人不在少数,可他却并未理会,也并不与人交际。同行的使者站起身,右手抚上左肩,对着宴上的姬鸣风恭敬地鞠了一躬,直起身解释道,“我族狼勤天生不能言语,还望陛下谅解他无声之罪。”

贺楼勤也跟着起身,向姬鸣风行了一礼。

听见这话,宴上议论声骤起,和亲之事官员已有所耳闻,但胡厥狼王共四子,挑了个哑巴送过来算怎么回事。

姬鸣风的反应倒十分平静,想来先前使者便告诉过她此事,此刻提起只是解释给在场的官员听;又或是在这场和谈中,贺楼勤是否天生失语并不重要。

姬鸣凤微微抬手,“无妨。”

宴上一大臣借此机会问道,“那敢问使者,你家狼勤为何以面具遮面,连脸也不露。”

那官员轻轻笑了一声,“难道是羞涩见人吗?”

这话似调侃又仿佛带着几分敌意,那使者闻言并不恼怒,面色平和地解释道,“此乃狼勤母族‘阿篱诃族’的信仰,自八岁起,族中男女皆以银饰面具遮面,直到成年后遇见心慕之人才会摘下面具,将面具赠予心爱之人。”

胡厥部落由大大小小十余部组成,各个部族的信仰民俗繁杂离奇,这解释倒也说得通。那官员对着使者遥遥举杯,没再说什么。

和谈之事将在明日私下举行,是以今日宴上气氛还算融洽。

宴上觥筹交错,乐师弹响曲章,漂亮窈窕的舞女舞动水袖、身姿飘逸地登场,姬宁坐在贺楼勤正对面,忽然看见对方很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稍稍抬了下脸,面具下那双浅褐色眼眸穿过嘈杂的人声和宴上酒香落在姬宁身上,仿佛在细细打量。

宴席上几乎没有人发现贺楼勤这一细微而状似随意的动作,除了一直观察着姬宁周遭事物的秦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