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摸了摸乌机的额头,拒绝了。
衡还是早出晚归,白天出去,晚上回来照顾乌机。
说是照顾,其实也就是擦擦脸、擦擦身子,吃饭喝水这些事乌机还是能干的。乌机的喉咙好像冒暗火一样,哑烟一股股往上窜,熏得眼泪流了下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面中烫的不得了,尤其是咳嗽和打喷嚏的时候,鼻窦和脑子一抽一抽地发疼,类似低血糖的头晕症状不断来袭。
他到后面都不说话了,说话浪费力气。
“小小发烧,很快就好。”
乌机哑着嗓子笑。
衡没空理乌机,叮嘱了两句就匆匆出去了。
地上死了很多人,没有人帮他们收尸。于是小范围的瘟疫就这么传开了,空气里弥漫着瘟神的味道。
感染了病毒的人通过飞沫传播不断地传染身边的人,有一些携带病原体的粪便被直接倒进硫磺海里,又有不知死活的人去喝硫磺海的水……可以空气传播的病毒早已进入到了乌机的体内。
乌机手脚冰凉,头和躯干惊人地炙热。
发烧的第二天晚上,乌机开始说胡话,从神鬼到爹妈都提了一嘴。
发烧的第三天,乌机连水都喝不了了。
第四天,可以喝一点水、吃罐头口粮,但站不起来。
这时的天气也慢慢转凉,晚上的硫磺海冷得惊人,昼夜温差相差很大,白天有太阳好说,晚上又干又冷,天上的星星都因为寒冷而微微发颤,星光忽明忽暗的。
“……你什么眼神?干嘛这样看着我?”乌机不悦地看着衡。衡的眼神很奇怪,他刚刚居高临下地看着乌机,眼神里有种很淡薄的忧郁,完完全全已经是在看死人的眼神了。
衡说:“没什么。”
“你最好是。”乌机警戒起来,他这时候才发现衡并不是一个很单纯好骗的人,从他服役了几年的战斗历程和本就不温顺的性格来看,衡根本就是一个需要多加提防的人。更别说他可能有一些战争后遗症或者心理疾病,万一有一天疯起来把自己噶了或者把他杀了都有不小的概率。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点接近于性伴侣,衡没必要为他付出太多。
“你多睡一会吧,对身体好。我去给你拿水。”衡说完这两句简短的话,转身走了。
乌机有点生气,他想冲着衡骂两句,狠狠地骂他,无奈头还晕,站不起来,只能罢休。
稍晚时候,乌机爆发了。
原因是这样的:
衡摇醒乌机,给他灌了不知道哪来的退烧药,苦得乌机快呕了。乌机一下子醒过来,瞪着衡问:“这什么东西?”
衡说:“退烧药。”
乌机心想,挺好的,心里还在乎自己呢。
但是下一秒,衡指了指那个四轮木板车,说:“你要不今晚睡那吧,我可以抱你过去。”
乌机问:“为啥?”
衡认真回答:“你要是突然死了我就可以直接把你运出去了。”
那天,乌机骂人骂得眼泪都喷出来了,还在发烧的他本来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激动之余整张脸变得像个闷熟的大红苹果,嘴里犹如脱粪一样骂出各种难听的话。
衡就杵在那儿听着乌机骂人,最后说了一句对不起。
乌机骂完后,差点缺氧晕厥过去,头疼得厉害,能说这么多话已经是极限了。
大气一场,乌机的身体居然有了些好转,头没那么痛了,可以站起来到处溜达。乌机好了一些后,已经没那么容易激动了,温度也慢慢下降。于是衡就主动凑过来。
乌机没拒绝,还有些害怕。万一衡生气了把自己丢出去等死怎么办?这时候病了的他就是空有八块腹肌,实际上菜的可以,还拗不过一个小姑娘。再加上营养不良啥啥的,他现在的肌肉都少了一小圈,力气也小了。
于是乌机问他生气没。衡说没有。
衡补充说:“没关系,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样做的。”
乌机想了想,好像也是。如果身边有个病患,乌机肯定第一时间是想着怎么处理掉,而不是好好治疗。情比金坚也许是真的,但情比命坚一定是假的。比起每天发牢骚,还不如在生命的最后这点日子里相互抚慰。
乌机只有几年苦役,但是这才一年,他就感觉活不下去了。他觉得衡更惨,当了逃兵被终身流放到硫磺海,这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
有很多犯人来到这,排去在押运路上就死了的,以及押运结束就死了的,大多都活不过两个月。
这里缺少很多基础设施,连纯净水都少见。
要活下去就得靠暴力掠夺,因此很多人不但是身体支撑不住死的,还有的是被杀害了。
乌机在来的时候还盘算着回去之后该怎么交代自己的余生,到了地儿并且目睹了几个人直接倒地死于中暑之后他慌了他心想自己能不能现在就死,不想活下去了,硫磺海原来如此残酷!
几个警官直接把中暑身亡的犯人抬回押运车,像叠叠乐一样,一个一个堆在狭窄的车厢里,叠到第二层就把犯人的头贴着下面一层犯人的脚,以留出更多空间叠第三层。
乌机的电子镣铐是定时解开的,等押运车消失在他们的视线时,镣铐咔哒一声解开了。
还活着的几十个犯人面面相觑,疲劳的眼睛里连泪花都泛不出来了。他们的泪水早就在妻儿探望的时候流尽了,早就在黑暗乖错的法庭上流干了,早就在来到硫磺海之前流完了。有很多被迫害的平民,还有外国移民,身心俱疲,他们当中的大多数甚至丢失了生活的动力。
时间过得好慢啊,艰难求生的日子度日如年。
乌机为了存活什么都干过,偷、杀、抢是常事,卖逼也是常事。他以双性畸形的身体来谋取生活的物资,并且一干就是一年。
好就好在现在遇到的主顾还不错,长期包养他,还不会凌虐他。
乌机不停盘算着该怎么利用衡,却没注意到自己有些依赖他了。
比如说,一天没见到衡,他就心里不舒服。有时候想着怎么样杀了衡,把他的东西据为己有,但是衡实在是牛逼,一个人单挑三四个都没问题。比起冒着生命危险干死他,还不如把他当成自己的保镖。心里是这么想着,但实际上乌机的潜意识里见不得衡受伤,哪怕是流了血他都感同身受地疼。
少数的夜晚,他们会一起喝酒,聊一聊以前发生的事情。
这个时候通常是乌机在单方面脏话输出,酒精上头的他什么都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