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址显示在江源市的郊区,是一块墓地。
天空笼着灰蒙蒙的雨,阶梯排列的墓碑上浸着水渍,空气中弥漫着不同于常处的泥土味,像吹散了一捧腥甜浓郁的尘灰,搅得人心底发慌。
四周空荡寂静,偶尔有前来吊唁的人,也只是轻放下一捧花,只有程叶川孤零零地站在石碑前,仿佛和这处死寂之地融为一体。
他没有撑伞,毛毛细雨黏在身上,很快就把薄衬衫湿了个透彻,冰凉的水滴顺着鬓角向下流。他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
照片上熟悉的微笑,曾是他灰暗世界中唯一的光,支撑着他在绝望中走下去。
他很想问问姐姐,耿永明是不是在骗他。
他很想让姐姐告诉他,那些疯狂又绝情,见死不救的冷血行为,那些为了一己私欲去报复的事情,全部都是假的,都是因为误会。
程叶川想说话,想问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但所有的感官都好像被用力堵上,呐喊声被困在心底,不管他有多痛苦,嗓间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心脏痛得犹如刀绞,在极端地撕扯下,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程叶川眼前阵阵发黑,浑身的力气都好似被抽干,膝间倏地发软,毫无防备的像身前的石碑砸去。
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身体瞬间被铺天盖地的疼痛侵蚀,他甚至分不清是哪里在痛,只能无力地趴跪在地上低喘,半天才用手指扣住地,勉强抬起头来。
石碑上流淌着晦暗的猩红,混着雨水,从顶端一直流向姐姐的照片,脏了一大片。
程叶川拖着绵软无力的身体,跪着一点点爬向前,颤抖着用手去擦干净,但不论他做着怎样的挣扎,眼前的红都愈发浓郁。
他怔楞的把头垂向地面,看着从衣襟上滴落的血汇在膝前,才慢慢摸向自己额头,在冰凉的手心里感受到了一股温热。
视线模糊一片,程叶川闷哼着,反复摔了几次才从地上爬起来。他大脑已经混沌到失去思考能力,却仍想着要快点离开这里,不能让姐姐看到他狼狈又无用的模样,不能让姐姐担心。
街上的路人不断投来诡异的眼神,仿佛看怪物一样打量着他,指责和咒骂声越来大,程叶川艰难地闭上眼,还是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他被无边的疲惫逼到无处可去,更不知道去哪才可以逃离这一切。
跟随着最后一丝意识,他看见了自己小时候最常来的泉江岸畔。
那时姐姐会骑自行车带着他,在江边开心地兜着圈,姐姐柔软的发丝和微风一起抚过他的脸,绵软里含着清香,是他记忆中最温柔的时光。
江岸的柳枝半弯着垂向水畔,湖面荡漾着落日的余光,无趣的人间倒映在水波中,像一幅被尘封隔绝的画。
隐约中,画的最中央好像多出了一个身影,那是他从未见过,却一直想念的熟悉容颜。
程叶川想,他终于能见到妈妈了。
如果时间可以暂停,陈年希望可以永远定格在这一秒,只要他按下监控上的暂停键,接下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隔着屏幕,他亲眼看着那个随时会晕倒的背影,一步步,坚定地迈向湖边,直到变成了一朵微小的水花。
身影融进湖水的那一瞬,像是一阵路过人间的风,又轻轻消散回了风里。
.
江源市第三人民医院。
医院大厅正播报着紧急通知,血库严重告缺,商请有B型血的医务患者主动献血。
陈年用五十分钟飙完了一个半小时的路程,慌乱地拦住前台护士,刚问出程叶川三个字,身旁的大妈激动地拍住他,“嗷哟年轻人,你朋友是怎么搞得,年纪轻轻干什么想不开啊!”
陈年急得满头大汗,一把拉住大妈的手,问:“您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吗?”
“下雨天,江边没得几个人,我和老伴散着步,看见一个身上全是血的小男孩,直冲冲地奔着江边走,叫他也不理的!”
大妈想起那可怕的一幕,吓得直拍腿,“他走的像丢了魂,我都没反应过来他就跳下去了!在水里连挣扎都没有的!要不是正巧有个小伙子路过,他现在还搞不清在哪里!”
陈年连说谢谢,转身冲向急救室方向,听见压抑的走廊里传来争执声。
“医院规定献血量不能超过400ml,您目前的超额献血已经达到人体极限了,再抽下去出现休克状态,我们没办法负责!”
“我不需要你们负责!我只要你们把他抢救回来!”
“我们已经尽全力征调血库了,病人本身就是溺水休克,加上血小板严重下降,凝血功能障碍导致的伤口大出血,不是你多抽几百毫升能救回来的!”
陈年冲到房间门口,看见耿桓躺在病床上,煞白的嘴唇上已经泛起了星星紫点,却仍固执地按住身上的抽血导管,不让医生拔去。
他从未见过耿桓如此狼狈的模样,像是一头浑身是伤的困兽,疲乏到失去所有攻击性,却还要强撑着虚弱的身躯,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
“他会没事的对不对!”耿桓拉过医生的袖口,颤着声反复问,“你们一定能把他救回来,他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陈年拍住耿桓的肩膀,“已经有很多人在陆续献血了,你要相信医生,程叶川一定会没事的。”
看见陈年,耿桓崩到极点的情绪终于出现一条裂缝,他用力吸着鼻子,一直隐忍的眼泪却还是掉了出来,垂着头自语,“是我混蛋,是我对不起他。我就在他身边,跟他说了那么多话,却连他情绪不对都看不出来。”
“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他心底有多难受,不知道他每天对着我这种人,活得到底有多痛苦。”
耿桓紧攥着拳头,对着铁床杆狠劲的捶去,“他从来没有一点过错,却被我一步步害成今天这样。”
悔恨的眼泪顺着鼻梁向下流,耿桓说完咳了起来,深自肺腑的咳喘震得他后背都在发抖,却仍握着拳,感受不到痛一般往自己胸口砸。
“耿桓你他妈给我冷静下来!”
陈年拦住耿桓自残式的动作,提着他的衣服看向自己,“事情根本就没这么简单,你就不想知道耿永明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耿桓眼眶涨红,双目却空荡的可怕,好像完全听不见陈年的话,无力的自言自语,“我不能...我不能没有他...不能.....”
陈年被耿桓眼底的绝望所震触,只是看着他,也能感受到他此刻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在心里做出了最后的挣扎,很怕说出来会彻底击垮耿桓,但找不到第二个可以让他清醒回来的办法,终于开口道:
“耿桓,你给我清醒回来听好了。你家当年的那些事,从最初的事故塌方到后来的融资撤股,很可能都是人为操控的。”
陈年看着他一点点聚会来的眼神,咬着牙说:“由耿永明一手操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