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伏一记眼刀横过来,显然是刚才的旧恨还没消,现在又要记费薄林的新账:“威胁我?”

山路上开车不比骑马,动物再怎么还是比机器灵活,马上了山穿不过大雪可以调头回去,铁皮砣子上了山要想回头就没那么容易。到时真有什么事,费薄林比温伏更危险。

“我不是威胁你。”费薄林平静地反驳,他不想惹怒温伏,但也不会就此放温伏离开,“我只是陈述我的打算。”

温伏知道,费薄林会这么说就会这么做。他不想回去了,因为费薄林会开车跟着,但也不想就这么回酒店,酒店里只有费薄林的房间,他还没那么快消气。

他又胡乱往前走了几步,被费薄林逼得前后失据,干脆停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费薄林一愣,当即跟着停下来守在温伏旁边。他也不说话,反正温伏穿的衣服裤子都是他准备的,又厚又防水,在雪里坐多久都没事。

两个人无言地在雪中静默着,温伏打定了主意不跟费薄林回酒店,费薄林就打定了主意在这儿守着他。

寒风猎猎作响,雪越下越猛,他们僵持不下。

直到温伏说:“再不回去你就要生病了。”

费薄林只问:“你回去吗?”

温伏不吭声,费薄林一动不动。

他是他养大的,人一辈子的青春里最重要的十六岁到十八岁,费薄林朝夕灌溉着温伏。那段成长得最猝不及防的时间里,费薄林都没意识到自己的骨头和温伏的长在了一起,他们都是一个倔脾气。

“这些年你生过病吗?”温伏在寂静的大雪中忽然问。

费薄林点头,意识到温伏在他脚边并未抬头时,便开口道:“生过。”

“一八年思服刚成立的时候,半年生了三场病。”费薄林说,“西医诊断是太过劳累,中医诊断说急火攻心。”

那年他发了三场稀里糊涂的烧,每次都是在公司撑到极限被人发现不对劲才送往医院。

创业前几年他太想挣钱,更多的是不敢让自己空闲下来。自己借了那么多贷款,拉了那么大的投资,公司一旦倒闭,意味着他的未来完了,找温伏的路更是断了。

公司建立初期的费薄林恨不得一天一个小时掰成两个小时来用,他的精力远超常人,但过度透支的身体仿佛一台没有上机油的机器,越是飞快运转,就越是磨损得厉害。

一八年三场烧发下来,一九年公司开始大规模盈利时,费薄林病倒了。

他被医生勒令强行静养一个月,也就是从这时起,谢一宁和苏昊然开始着手帮他打理公司的事。

那一个月费薄林什么都做不了,住在北京郊区的房子里,房子还没来得及换,又旧又小,费薄林就在十几寸的液晶屏幕上把当时刚在?扔槁睹娴奈路?的几个视频来回播放。

那些视频短则十几秒,长则几分钟,是温伏的两场表演和几个幕后采访。

温伏的话不多,采访里的发言加起来不超过十句话,费薄林现在都能倒背如流。

那时他坐在床头不知疲倦地把这几段视频从早看到晚,恨不得逐帧检查温伏这些年的变化。可惜电视屏幕太小,温伏的模样不够看,费薄林当年就想,等病好了换个房子,要留一整面的白墙,以后想看温伏就把视频投上去,让一面墙上都是温伏,随便他怎么看。

后来房子有了,墙也留出来了,他坐在堆满送给温伏礼物的地板上,连打开手机拨一通联系电话的勇气都没有。

温伏说得对,他确实是个胆小鬼,瞻前顾后,连道歉都迟到那么多年。

他把发烧的事说完,温伏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扫过他马甲外单薄的衬衣袖子,撑着雪地起身,慢慢往酒店房间去了。

房间供应暖气,与外头的气温是两个极端,温伏洗了个滚烫的热水澡,在床上呆了没多久,感觉头脑发热,胸闷得厉害。

果不其然,天还没亮,他正蜷在费薄林怀里睡着,就发起高烧来。

猫:接下来我要生一场很贵的病,你好好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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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一个月,温伏发了两次烧,好像把这些年费薄林不在身边时没敢生的病都找回来了。

平常生病不是大事,但在高原地区有个头疼脑热的话就不容小觑。

费薄林半夜睡着觉,胳膊圈在温伏腰上,正要习惯性地去给温伏掖被角,结果不小心掀起温伏的睡衣,摸到温伏腰上的皮肤一片滚烫。

他顿时睁开眼,伸手去感受温伏鼻下的呼吸,果然过分灼热。

费薄林当即坐起身,二话不说给温伏裹了衣服,先是按下服务呼叫铃,随后打电话给川西负责接待他的联系人,让对方查询最近一趟航班,不管是私人飞机还是公共航班,能早走就早走。

值班的服务生上来时,费薄林请对方去买一些退烧药和降温贴。五分钟后服务生拿着最普通的感冒药和电子温度计进来,说是这个时间点买不到退烧药,酒店的降温贴也没有了。

费薄林没办法,先给烧得犯迷糊的温伏烧水冲药。

药冲好时他举着杯子要手里摇个不停,希望里头的液体能快点冷却,等到他觉得差不多了,先抿了一口试试温度,随后才端到温伏面前。本想着温伏不爱吃药,加上还在跟他赌气,兴许不愿意听他的话张嘴。哪晓得才刚靠近,温伏就有感应似的醒了。

费薄林站在床头边,正要俯身,猝不及防对上温伏的眼睛,当即下意识停止了靠近的动作,似乎明白自己再靠近一点,温伏就作气似的翻过身去。

可哪晓得温伏这会儿是真烧得不清醒了,又或者是觉还没睡醒,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乍然望见费薄林,先伸出手去抓住他的裤子。

“薄哥。”床头的光对着温伏的眼珠子,他困极了,使劲眨眨眼,又费力地把眼皮撑开,“你收到我的信了吗?”

费薄林端碗的手轻轻一抖。

温伏见他不说话,便拽着他的裤子,把自己往费薄林腿边拉,随后用额头蹭蹭费薄林的腿:“薄哥,我眼睛疼。”

发烧发狠了眼睛会热,但温伏是疼。费薄林想,大抵是夜里温伏在雪地哭那一场把眼睛哭坏了,明早天一亮就会肿起来。

他正要伸手去摸摸温伏的眼睛肿没肿,就听温伏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

“薄哥,”温伏抵着他的腿,目光对着地板,沙哑着嗓子问,“不生气好不好?”

费薄林愕然一瞬,伸手的姿势悬在半空。

他总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仔细想想,原来在温伏的信上看到过。

那是温伏刚到韩国的头几个月,信里温伏总盼着他能给自己写封回信,于是一天天一遍遍地问着,直到那些期盼积累了两个月,温伏没收到他的回应,理所当然地以为是自己把他惹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