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顾沧澜背靠交椅,盯着纸笺,冷笑一声。那纸笺上写了八个字:念君一诺,莫失莫忘正是蒋愿的字迹。

顾沧澜将纸条揉成一团,扔到地上,指节敲击几下桌面:“还没死心……”

青枝偷偷抬头觑顾沧澜一眼,又急忙低头垂眸。

顾沧澜吩咐青枝:“和前两次一样,晾着他罢,你再编出些谎话,莫让他看出端倪。”

青枝恭敬回答:“是,掌门。”

顾沧澜挥挥手,青枝正要退下,顾沧澜念头一转,又将青枝招了回来。

顾沧澜铺陈纸笔,龙飞凤舞写下:相见争如不见,相识莫如未识。铁画银钩,矫若游龙,与顾衍芝的字迹别无二致。

顾衍芝由顾沧澜亲自发蒙。顾衍芝小时候,顾沧澜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画教他写字,无比耐心细致。顾父还精心挑选文章,写了许多字帖,供顾衍芝临摹。更不用说每日检查顾衍芝的功课,一句句订正背诵,一招一式传授道法。

顾衍芝完美继承了顾沧澜的字迹。顾衍芝是顾沧澜悉心毕力、费尽心思培养的继承人,不知下了多少功夫与力气,怎么会让一个炉鼎染指?

青枝接过纸笺,退出书房。

蒋愿收到决裂的纸笺,濒临崩溃。他怨顾衍芝狠心薄情,回想绵绵旧情,又泄了一口气,他发起疯来想撕掉纸笺,又舍不得,这或许是他能拥有的最后一件与顾衍芝有关的物品。

蒋愿自虐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将顾衍芝送他的印章、玉佩珠饰、玲珑骰子、汗巾、丝绦、剑穗、香囊、情书、玫瑰硝香盒等等各种小玩意儿,连同纸笺一股脑儿地堆在床褥下。

每一件物什都是一段回忆,蒋愿一直随身携带。他的心一点点冷下来,蒋愿想,他终究要离开,这些东西都是累赘,物归原主,留在这里正好。

蒋愿枕着这些玩意儿睡觉,被顾沧澜囚禁大半个月,他第一次梦到了顾衍芝。

楚晴面色苍白,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婴儿额间一道胭脂印,缓缓渗出血迹。楚晴无措又难过地看向顾沧澜。

蒋愿挣扎着清醒,窗外雨潺潺,叮叮咚咚敲在槛棂,蒋愿迷迷糊糊继续入梦。画面氤氲,蒋愿跳出顾沧澜的记忆。

蒋愿自己的梦境里,俊俏的顾衍芝撑着一把油纸伞,烟草深深,长满青苔的无人窄巷,蒋愿踏着青石板,跑向顾衍芝。

顾衍芝将蒋愿纳入伞下,递给蒋愿一朵殷红的桃花,蒋愿一怔抬头,顾衍芝满眼笑意,额间胭脂印却涌出鲜血,一股一股分流而下,将顾衍芝俊丽的容颜割得七零八碎。

蒋愿惊叫一声,彻底从梦中醒来。屋外暴雨如注,淅淅沥沥,伴萧萧风声。蒋愿一阵心悸,再也无法入睡,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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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流言颜

顾沧澜虽不如谢霁寒长袖善舞,亦是一方大能。顾沧澜在晚宴上宣布,顾衍芝与周玲订婚,突然但并不意外,家主们纷纷上前贺喜。晚宴更像是家宴,没有邀请四洲各主,只邀请了泽沧派属地北洲的家主们。顾沧澜准备大婚时再豪摆宴席,延请众宾。

顾衍芝浑身冰冷地坐在席上,明明灯火璀璨,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可他只觉得孤寂。他像是溺水,喘不上气,他感觉自己被一条冰冷的蟒蛇缠绕,他的身体能感受到蛇身那锋利的鳞片,蛇越缠越紧,越缠越紧,他再也无法忍受。

顾衍芝四周围满一圈人,向他举杯道喜。他一言不发,酒杯握在手里,黑色的眼眸望着潋滟的酒水,却连抿一口的意思都没有。他突然搁下酒杯,站起来,无礼地拨开众人,疾步走进黑暗中。

顾沧澜脸色不佳,一旁的家主都是老狐狸,立即为顾衍芝解围,大笑道衍芝定是害羞了。

舒黛眉和阮夙见状,互相对视一眼,些许担心顾衍芝,准备找个机会悄悄溜出去。

周玲生得美丽,家族势力不弱,其父是顾沧澜的左膀右臂,唯顾沧澜马首是瞻。周玲曾在泽沧派修习,后被接回家中。众家主转头向周父敬酒。周玲贴在父亲身边,羞涩却掩不住喜悦。

泽沧派弟子大多来自世家,借此机会正好与家人团聚,宴上一派欢乐。

古月明与师弟廖文同坐一桌,古月明与廖文师出同门,拜在一个师父座下。他两不是什么大人物,桌位离首座远,离顾衍芝十万八千里,可即便如此,廖文还是一直阴狠地盯着顾衍芝,手中酒杯越捏越紧。

听到顾衍芝与周玲订婚的消息,古月明艳羡道:“好一对金童玉女。”廖文转头瞪古月明一眼,古月明立即闭嘴,小心翼翼凑到廖文眼前:“师弟,吃鱼,这个鱼不错。”

廖文心烦,推了古月明一把,古月明猝不及防,后仰着和椅子一齐跌倒。廖文瞥了古月明一眼:“多嘴多舌。”

古月明好脾气地笑笑,自己爬起来,拍拍屁股,也不觉得尴尬。周围师兄弟见惯不怪,根本无人在意这幕。

廖文出身世家,古月明出身卑微,从廖文进师门第一天起,古月明就开始拍廖文马屁,尽想着捞些好处。廖文仗势欺人,趾高气昂使唤古月明,把他当一条狗,古月明也乐意。

廖家和周家地处同郡,两家多有来往,廖文从小就喜欢周玲,是周玲真正的青梅竹马。廖文父亲常说,等他长大就和周家提亲。没想到被顾衍芝截了胡。

廖文心里不痛快,压根儿看不起顾衍芝,觉得顾衍芝就是靠他爹的荫蔽。

见顾衍芝离开宴会,廖文也跟了出去。古月明继续坐着,又喝了几杯酒,才出去找廖文。他是廖文的跟班加仆人,怕廖文使唤他时他不在,廖文生气。

顾衍芝走到拱桥上,虽是夜晚,但泽沧派灯火通明,水面一清二楚,一条条色彩绚烂的锦鲤不时跃出水面。

顾衍芝倚在石栏上,怔怔出神望着锦鲤,看它们在方寸池塘中游动,锦鲤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它们失去了自由。

顾衍芝垂下眼,灯火澄澄,他睫毛很长,在眼睑下遮出一片阴翳。

顾衍芝察觉有人靠近,一抬头发现是廖文,微微点头示意。

廖文看顾衍芝的清贵风范,嫉妒得要死,酸溜溜开口:“大喜的日子,师兄怎么郁郁寡欢?”

顾衍芝平静道:“廖师弟有什么事?”

“俗话说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一旦成了亲,可就不能出去偷吃了。师兄是不是为此烦恼啊?”

顾衍芝皱了皱眉,廖文瞬间觉得,顾衍芝在嫌弃自己,他脸上挂不住,急着给自己找补,说话酸得难听:“哎呀,师兄,就别装正人君子了,哪个男人不是这样?”

顾衍芝道:“廖师弟如果没事,那我就告辞了。”

廖文一定要戳破顾衍芝虚伪的面具,不依不饶:“你看掌门以前清心寡欲,现在还不是纳了小妾?”

顾衍芝瞬间攥紧拳头。

廖文专往顾衍芝痛处戳,他装作神秘地靠近顾衍芝,低声道:“听说那小妾以前伺候过你,怎么样,是不是媚骨天成,床上销魂,要不然怎么连掌门都能勾到。”

顾衍芝一下提起来廖文领口,怒道:“谁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