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谢弋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的画面。
他是弃婴,无父无母。小的时候换过好几家福利院,到张院长在的这家福利院时已经五岁了,能记事了。
那天他怯生生地躲在领着他到福利院的那位负责人身后,张院长笑呵呵地冲他招了招手,“来,到爷爷这来。”
谢弋没敢动,被负责人往前推了一把。谢弋被推得差点摔倒,被张院长伸手接住了。张院长的大手握住了谢弋肉乎乎的小手,“别怕,以后我就是你的爷爷,这就是你的家。”
谢弋看了看张院长,双眼清澈而天真,“那你以后就是我的家人吗?”
“是啊,爷爷以后就是你的家人。”张院长慈爱地摸了摸谢弋的头。
填高考志愿的时候,谢弋的班主任特意跑到了福利院来,拿着谢弋的志愿表给张院长看,“院长你看看,谢弋平时成绩那么好,填这么个专业不是浪费吗?”
谢弋填的是心理学,那时候国内做心理学研究的尚且不算很多,心理学专业也较为冷门。看不到什么前景,也赚不到什么钱。
班主任都很费解,“谢弋你怎么填这么个专业?是不是填错了?不应该啊。”
谢弋只是摇摇头,没说话。
班主任走了以后,张院长没问谢弋为什么选心理学专业,只是对他说,“小弋啊,爷爷知道你一直是很有自己想法的一个孩子,只要你觉得你现在做的这个决定你已经做好了准备,并且你以后也不会后悔,那你就去吧。爷爷会支持你。”
谢弋对张院长坚定地点了点头,“我想好了,以后也不会后悔的,爷爷。”
事实证明,谢弋从十八岁到而今二十八岁,这十年间从未生出过后悔的念头。他义无反顾地走上了一条没什么人看好的道路,这条路难走,且常常是需要一路摸瞎往前。但是谢弋跌跌撞撞也走到了如今。
如果说傅教授是谢弋走上这条道路的方向标,张院长就是谢弋走上这条道路的后盾。如果没有张院长的支持,谢弋不会一路走得那么顺利。
谢弋将车停好,慢慢地走进医院,心里想着:可是现在,上天要把他生命中无比重要的这么一个人从他身边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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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U病房门口围了一大圈人,有廖阿姨,有李叔叔,福利院里的人基本上都在。廖阿姨见谢弋来了,连忙走过来拉住了谢弋的手。她的双眼都是红的,脸上还带有未淡去的水痕,“小弋…进去看看吧…见见你院长爷爷的最后一面…”
谢弋松开了廖阿姨的手,慢慢地往病房里走。
病房里的张院长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机,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不久之前还能和自己说笑。听廖阿姨说这次是张院长想要换一个坏了的灯泡,自己架了梯子去换。结果梯子没放稳,摔了下来。老人身体不好,这一摔就摔得人不行了。
谢弋走过去握住了张院长的手,还没开口眼泪就先掉了下来,“我都说了这些事你不要去做…有的是人可以做…你怎么就不听呢?”
“你怎么就不能听我的呢?现在这样…你要我怎么办?”谢弋半个身子倾在了张院长的身侧,声音哽咽。
张院长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很吃力地抬起手,用手在谢弋的头上温柔地揉了揉,就像是第一次见到谢弋那样,温柔的、慈爱的、不舍的。
所有难以割舍的情都饱含在了这一个动作里,所有未曾道尽的话都饱含在了这一下抚摸里。
顷刻后,那只手的动作慢慢地停了,渐渐无力地垂了下来。一旁的仪器发出了冰冷的滴滴声,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笔直的横线,宣告这条生命已经结束。
医生涌了进来,谢弋被推了出去。
一出去之后,谢弋就站不住了,身子靠着墙壁滑了下去,将脸埋在了手心里大哭了起来。
有人在这时将他抱紧了,用力地抱在了怀里。手落在他的后背,轻轻地拍着。
谢弋一抬头就看见了迟寻的脸,眼泪流得更加汹涌了,颤着声对他说,“迟寻,我没有家人了。”
“我没有家了…”
迟寻听着谢弋的哭声,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有雪山崩塌、高楼倾倒、玻璃碎裂,那声音将他吞没。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肉都被谢弋的眼泪砸得一寸一寸地碎裂开来,那泪水将他的衣服浸湿,也滑过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浸泡在了谢弋的眼泪里,又苦又涩,又悲又痛。
他用力地抱着谢弋,“好了…没事了…没关系的…你会有家的…我给你一个家。”
迟寻觉得自己的心都被谢弋哭得碎掉了,一片一片的。他亲吻谢弋脸上汹涌的泪水,亲吻谢弋颤抖的眼睑,也亲吻谢弋冰凉的嘴唇,“我给你一个家,谢弋。”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谢弋。什么都可以。”
迟寻从前不曾领会过家的含义,也不知道什么是爱。关于家,关于爱,都是谢弋教会他的。他想,他也可以给谢弋一个家,他可以成为谢弋的家人,他可以给谢弋很多很多爱,也可以跟谢弋共同面对今后会遇见的所有风雨。
在生死面前,其他的事情都变得那么不值一提。此时此刻,他能够将谢弋抱在怀里,才是最重要的。
谢弋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搂住了迟寻的脖子,将他搂得很紧,像是要将自己揉进迟寻的身体里去,与之合为一体。
第6章6谢弋你个渣男颜
张院长的老家在乡下,当地很传统,讲究落叶归根,入土为安。尸体火化之后不会放在殡仪馆,也不入墓园,而是将骨灰放在棺木里抬到山上一块族中选好的墓地埋葬。
因为张院长没有自己的孩子,抬棺便由族中的年轻人帮忙。廖阿姨和族里的人沟通了一下,让谢弋也可以去抬棺。
“虽然小弋你不是院长的亲孙子,但是如果由你送他最后一程,想来他若是知道了也是会开心的。”廖阿姨拍着谢弋的肩膀如此说道。
谢弋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天色,今日的天色很沉,并不是个好天气。谢弋在心里祈祷明天能是个好天气,毕竟雨天送葬实在太过凄苦。他希望张院长走时能够是个艳阳天。
“在想什么?”一旁的迟寻开口问谢弋。
“在想明天会不会是好天气。”谢弋回答。
“会的,别担心。”迟寻抬起手谢弋的后背拍了拍。
这几天,迟寻都陪在谢弋的身边。先是给谢弋的诊所打了电话,说明了一下这边的情况,再是将自己游戏工作室的事情交给别人先代管,自己心无旁骛地在这边陪着谢弋。
谢弋像是退化为了没法自主行事的小孩,凡事都需要迟寻帮忙,但也不许迟寻离开他的身边太久。很依赖迟寻,依赖得有一些过头。但迟寻很受用,他很享受被谢弋需要的感觉。这让他觉得他对谢弋来说太重要了,重要得没办法忍受短暂的分离,没办法忍受两人有哪怕一刻不在一起。
如果有可能,迟寻也想将谢弋变得很小,每天揣在口袋里,去哪里都带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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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听到了谢弋的期盼,出殡的那天是个艳阳天。
谢弋的肩膀被抬棺的木头压得很重,沉甸甸的。谢弋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生命的力量。然后他目送这生命被放进早就挖好的坑里,盖上了厚厚的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