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1 / 1)

陈嘉予临出门的时候,又接到了王翔的电话。因为知道是排班的事,陈嘉予就在客厅里接了。果然,王翔上来先替王润泽感谢了他带练模拟机。虽然知道这是王翔做人礼数周全,但是在客厅接起电话的陈嘉予还是瞟了一眼方皓那个方向。然后,他才回复说:“没什么,都是应该的。我觉得润泽肯定没问题,他天生就是做飞行的这块料。”

王翔寒暄完了,才跟他说正事:“明天下午从浦东的1713晚两个小时出发,达超家里有事要换到明天的航班回北京。”陈嘉予见他说,就在手机上翻了翻排班表,明天上午确实是和岳达超一起从北京飞上海,下午两点两个人要一起飞回来的。岳达超父母在上海,这陈嘉予也知道。

陈嘉予应了,说:“我这边没问题。达超不飞的话,你找到人替他了吗?没找到的话,用不用我帮你问问。”

王翔道:“没事不用,我在一个在上海的微信群里面问了一下,然后段机长应了,他和岳达超对调了一下。”

“段机长?”陈嘉予问了一句。

王翔说:“嗯,段景初啊,你俩飞过。”

陈嘉予心里面顿了顿,他想,王翔应该是不知道他俩那些过节,所以他就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他升机长了啊。”

王翔:“嗯,上个月的事儿,同期第一批呢。”他这话像是话里有话,不过陈嘉予也没点破。他把时间表往后调了两个小时,然后就挂了电话。

等他挂了以后,方皓突然出声问他:“段景初又要跟你飞一班?”

陈嘉予没打算骗他,知道他也听了个大概其,就嗯了一声。

方皓皱了皱眉,说:“你应了啊。”

“统筹安排的工作,我不能不应啊。”陈嘉予说。

方皓还是皱着眉,神情挺严肃:“段景初这人……”他想起陈嘉予两周之前跟他说的那一堆事了,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是点连成线,再迟钝的人也猜出来了段景初在背后给他使绊儿呢。

陈嘉予还是肯定:“没事儿的,他就是在外面作一作,在驾驶舱里面我说一他不敢说二。”这也是着陆灯那天他观察得出的结果。虽然段景初有有权有势的爹,但是陈嘉予觉得他还不至于搞到自己头上,顶多利用舆论作作妖。他自己毕竟是个民航机长,不靠那点名气过日子,他手里拿的是飞行小时数换的工资,所以他窝心归窝心,没太把段景初那点下三滥的手段放在眼里。再怎么样,他也有杜立森和刘瑞这样的领导给他撑腰,段景初也狂不到哪儿去。更何况,王翔就是在微信群里面问了一下,陈嘉予估计他也没有大肆宣传这次是和谁搭班,所以碰上段景初纯属是巧合。

可方皓还是挺执着,他还是没放下这个话题:“要不你还是别飞了。”

陈嘉予觉得他好像没懂自己的逻辑,就又解释了一下:“就是正常调个班,这种事情一周总是来一回,就是赶上了。”

方皓还是坚持:“你不能也调班吗。”

大早上七点钟的,咖啡因摄入不太够,陈嘉予有点头疼了:“调的就是明天的班,我电话里都应了,再改的话人家又得找人调,”他顿了顿,看着方皓,还是抛出了最后一句:“再说了,你不是就不喜欢我搞特殊吗。”方皓的执着和认真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时候是他身上的闪光点,唯有剩下的百分之一,就是如果这个执着劲儿用错了地方,用在了陈嘉予特别有领地意识的地方,比如飞行,就加倍地让陈嘉予心焦。

方皓也不太喜欢听他提起来搞特殊这件事,明明都是迈过去的坎儿了,他就回了一句:“这不是一回事儿。”

陈嘉予还是忍着:“算了,就这一班。”他不想说太狠的话,也从来没在方皓面前说过狠话。

方皓见他刀枪不入,也被堵得不行,就破罐子破摔了:“行吧,你爱怎样怎样。”他说完这句话,就去收拾自己的包准备出门了。

“你……别这个态度,行吗?”陈嘉予眼见着他情绪转一百八十度下滑,他本来要在方皓家里面睡个懒觉再回丽景的,现在也不好久留了。

方皓觉得心里面烦得慌,一来他不知道怎么回应陈嘉予早上那句“你想让我怎么做”,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完全想好,二来他对陈嘉予完全听不进去自己的看法这件事也心存芥蒂。他在屋子里面走了好几个来回,一会儿忘记拿外套,一会儿忘记带水杯,陈嘉予在门口杵着看着他看得他更加无法思考。

看他不回应,陈嘉予又说:“我送你上班?”

他没说这句话方皓还没想起来,说完方皓就转身在玄关处拿了车钥匙,说:“不用,我自己开车去吧。”钥匙的叮当响声挺刺耳,把他的好意原封不动反弹回来了,这拒绝的意思也太明显了。陈嘉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起初没打算说什么,在方皓的手扶上门把的那一刹那,他还是没忍住:“你到底要惩罚我到什么时候,给个准信儿好吗。”

“我……”方皓顿了顿,然后低头看了看腕表,言语上也退了一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得走了,晚上说吧。”

陈嘉予又注意到,他还是戴的旧表,没换过。

那天晚上,辗转反侧的人变成了方皓。他有时间冷静下来想了,虽然之前去练了416号模拟事件却又对自己隐瞒是陈嘉予的不对,但是那天自己看到他和王润泽心神大乱,也是掺杂进去了别的原因。若是那天坐陈嘉予对面的是五十多岁大腹便便的老机长,隐瞒还是同等重量的隐瞒,但是没有别的滋味。王润泽个子挺高,皮肤晒得有点黑,头发也短,看起来像是喜欢运动的阳光大男孩的样子。若他不是板上钉钉的直男,那很可能就是跟自己一个类型。他不受控制地又想起路家伟给他来的那一出了,那时候他也是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然后这幕布唰啦一下就揭开了,搞得他狼狈不堪。方皓之前心里面一直不愿承认,可他现在琢磨明白了,那点异样的滋味叫背叛。他原谅了陈嘉予的隐瞒,可没原谅他的背叛。可这背叛,也是自己给他冠上的罪名,源于他自己的经历和十分私人的情绪。陈嘉予拼来拼去拼不完整的一块拼图,因为自己手里面握着最重要的几片线索。他这样,对陈嘉予也不公平。

因为早上吵的那一架,陈嘉予估计是走得匆忙,在自己之后就锁门走了,床铺收拾好了,但是他睡觉时候穿的T恤就叠在了书桌的椅子背上。他拿起来闻了闻,上面是有陈嘉予独有的淡淡的古龙水味道。那天去他们家,他也没注意看是什么牌子的,但是挺合适他,深沉的木香,像是冬日森林里面陈年的树,也像壁炉里面燃烧的温暖的火。这会儿,他又想起昨天晚上陈嘉予伸到他衣服底下的手了,他非常不合时宜地,有点想跟他做爱。

樊若兰早年间还教导过他,狠话不能过夜。想到这里,方皓拿起手机给陈嘉予发了个消息:“嘉哥睡了吗。”

过了一会儿,他跟了一条:“没睡的话打个电话聊。”他想,压在心底的一些事无论早晚都要见光,不如他主动说出来。

可陈嘉予没回。这次是他先睡着了。

事实证明,樊若兰五十多年的智慧和生活经验不是白来的,因为陈嘉予这一走,差点就没能回来。

64 襟翼

上海浦东国际机场。陈嘉予签到之后五分钟,才看见段景初姗姗来迟,从走廊另外一边走进来。他跟陈嘉予打了个招呼,可是也许是因为经历了这两个月那一堆事儿,陈嘉予觉得他皮笑肉不笑的。

可糟心虽然糟心,他们也不是民航第一个内部风起云涌的机组,同在一个公司飞得久了难免遇上有利益纠葛的看着不顺眼的人。陈嘉予还是默认大家在岗位上还是认真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反正他自己是这样。

带着这样的心情,他也和段景初分别走着流程。

飞行员的工作说起来帅气,可这帅气的基本也就是起飞落地那几秒,事实上飞行的日常工作非常琐碎,且每一步都不能做错。陈嘉予在无线电里面问签派起飞时间,问放行有没有流控,喊加油车和排污车,绕行飞机做机体检查,看地面加油,然后才能上机,要交叉检查飞机控制面板的航程、导航数据。最后,机组核对好了放行舱单,对塔台报起飞简令,才能关门。

这一切,跟岳达超这种关系好、默契高的副驾驶来做,陈嘉予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可是跟段景初,陈嘉予觉得这都得两个小时过去了。还好,这次乘务组里面,有程萱和杨飞飞,是他也合作过的熟人,整个过程还算顺利。

而浦东因为之前塔台事故的影响,几乎每天入场和放行都在流控,在地面等待要至少四十五分钟以上。陈嘉予也没办法,就原地干等着,驾驶舱是安静而尴尬的沉默。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早上他看到方皓的微信了,但他五点就起来赶去机场了,踩着点签到开始航前准备的。他是飞完第一班以后,才得空简单给他回了一个“晚上回北京说。”如今,虽然有时间,但是他却没精力想自己个人的事情。

就在即将挂拖车的时候,段景初突然对他说:“嘉哥,今天我主飞吧。”

陈嘉予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来的时候他和岳达超搭班就是他主飞的,他其实不介意交换驾驶权,主飞和监控飞行员也没有说哪个更轻松一说,都有自己的责任区。但对方是段景初……

段景初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又说:“之前着陆灯那件事,我做的不到位,这次我来。”

陈嘉予心说,他居然良心发现了,无论他是否是真诚,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陈嘉予只能同意:“那你来飞。”反正技术记录本是最后签。

2小时25分钟的航班,真正滑出离地之后,飞起来的时间还是过得挺快的。飞入华北区域以后,陈嘉予从驾驶舱起身去了卫生间。段景初在主飞,但是巡航高度,飞机也连着自动驾驶,飞行员经常飞到一半去卫生间,属于正常操作。他进了卫生间以后,感觉得机体有非常微小的颤动了一下,不是气流颠簸,而是类似于震动的波动,大概只有两秒钟,然后就恢复平静了。

走出卫生间的时候他跟杨飞飞打了个照面,杨飞飞还问他要不要吃的或者水。陈嘉予有点渴,但是念及刚刚的那点震动,他没完全放下心来,就先说了没事,他想赶紧回驾驶舱。

回到驾驶舱以后,他就问段景初:“刚刚怎么了?”

段景初回看了他一眼,说:“没怎么啊。”陈嘉予不放心,自己亲自检查了一排仪表,确定了真的是没问题除了他们是飞得高了一点。11000高度层确实有100节的逆风,他们申请了12000米,是快要顶着737的最高允许上限飞了。飞得越高,空气越稀薄,速度也越快。这个高度也是和华东区调申请批准过的。

陈嘉予是在飞入华北区调管辖范围内一个小时,距离降落还有四十分钟的时候,才发现问题。他刚刚是抬头反复检查了仪表,如果飞机有异常,一般情况下,看仪表和指示灯就能看出来。可是这次,问题不在仪表。他是低头才发现,襟翼的操纵杆居然不在零的位置,而是对着“2”度的刻度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