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众人如同潮水般涌向神武门,齐刷刷跪倒一片,山呼海啸般的恭迎声震彻云霄:“恭迎皇太后回宫!”
凤舆帘幕被侍人恭敬掀开,一只戴着寸余长鎏金点翠护甲的手率先探出,轻轻搭在了侍人的手臂上。
太后缓缓步下凤舆,她身着明黄绣金凤袍,头戴九凤衔珠金冠,虽已年过六旬,但面容依旧雍容,只是那双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审视和威压。
她缓缓扫过跪拜的众人,最终定格在崔煜身上,伸出手虚扶了一下:“辛苦皇帝特意来接哀家。多年不见,皇帝瞧着清减了,是后宫伺候得不周,还是前朝烦心事太多?”
崔煜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孺慕,顺势起身:“劳母后挂念,母后不在宫中的这些年,儿臣总觉得宫苑空寥寥的,少了主心骨。”
江映垂着脑袋,目光却忍不住好奇地瞟向皇太后那双长长的鎏金甲套,心里嘀咕:甲套这么长,吃饭喝茶不怕戳着自己?走路不怕刮着东西?
一个身穿大红色宫装,妆容明艳且带着几分骄矜的女子从皇太后身后款款走出。
她看向江映,张口便是毫不掩饰的嗤笑:“哟!这位就是皇弟新娶的小皇后吧?瞧着年纪不大,规矩怎么学得如此潦草。皇弟都起身了,你这做皇后的怎么还杵在那儿,不知道单独给母后行礼问安?”
江映抬头时,正撞见女子鬓边金步摇上垂下的红宝石,那宝石晃得人眼晕,倒衬得对方眼底的轻蔑越发刺眼。
她努力让自己的回话声音平稳:“这位可是皇姐?臣妾方才已随陛下向母后行过大礼请安了。”
虽然不确定对方的身份,但能站在皇太后身旁如此嚣张的,多半就是传说中的长公主。
那红衣女子正是当朝长公主崔明玉,她抚着宫装上繁复精致的牡丹纹路,满眼不屑,“身为皇家正儿媳,中宫皇后,岂能与寻常妃嫔宫人一般敷衍了事?理当紧随皇兄之后,行三跪九叩大礼,以表对母后的敬重孝心!你这般躲在后面,是觉得母后当不起你的大礼,还是少教不懂规矩?”
她的话字字诛心,句句都在指责江映不敬不孝、不懂礼数。
太后只是淡淡瞥了江映一眼,并未出言阻止长公主的发难,俨然是默许。
就在这时,站在妃嫔队列中的苏妃柔柔开口,状似打圆场地说:“长公主息怒。皇后娘娘年纪尚小,入宫时日也短,规矩难免学得……有些潦草。即便有失礼之处,想来也是无心之失,还望太后娘娘和长公主海涵。”
这话看似解围,实则坐实了江映“规矩潦草”的罪名。
苏妃话音刚落,一个圆滚滚的少年突然从随行队伍里冲了出来,指着江映恶意嘲讽:“外祖母皇太后!您不是总说皇宫大内最重规矩体统吗?怎么皇后娘娘如此少教,连行礼问安都不会,真是笑死人了!”
连番讽刺顿时激起了江映的火气,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她可不想被人一见面就给下马威:“臣妾方才未单独向母后行大礼,确有不周之处。但礼教上尊卑有序,按《大夏集礼》,长公主见中宫需行半礼,不知本宫说错了没有?还有这位……”她目光转向那胖少年,“口口声声斥责本宫少教,却连家门都不自报,规矩也未见得比本宫好到哪去!”
她这番话引出了现场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太后的眼神瞬间变得不善,锐利地看向江映。
胖少年被当众质问,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大声喊道:“我才不是什么小公子,我是长公主的嫡子赵俊强!”
江映看着他圆润的身材和骄纵的神态,不禁觉得好笑。
这名字起得可真不诚实,既不俊,也不强……
崔煜的目光在赵俊强身上转了一圈,幽幽开口:“皇姐何时添了麟儿,朕竟不知。”
崔明玉扬起下巴,淡淡回道:“不过是些微末小事,陛下日理万机,本宫怎好拿这些琐事烦扰圣听。不过......皇后居然不敬长姐,公然顶撞本宫,是不是该......”
她话还没说完,崔君尧就上前一步说道:“姑母,天家教养,更重体恤。皇祖母长途跋涉,舟车劳顿,此刻想必已乏了。若因我等小辈在宫门外耽搁行礼叙话,累得皇祖母久站受风,岂非更是我等的失礼与不孝?不若先行移步内殿,再行细叙,也好让皇祖母早些歇息。姑母,您说是不是?”
这话四两拨千斤,先用长公主的“礼教”堵住她的嘴,再将矛头转向“累得皇祖母久站受风”孝道上,直接将长公主架在了高处。
崔明玉被太子滴水不漏的话堵得一窒,刚想反驳,却被皇太后轻轻抬手拦住。
太后深深看了崔君尧一眼,又瞥了眼不卑不亢的江映,以及旁边神色莫辨的皇帝,最后余光还瞄了眼默不吭声的惠妃,脸上缓缓绽开一个雍容得体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
“太子所言甚是,哀家这把老骨头确实有些乏了。”
她伸出手,再次搭上侍人的手臂,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慈和:“咱们入殿说话吧。”
江映直视太后那双沉淀了六十载风霜的眸子,忽然明白过来,方才的刁难哪里是长公主的主意,分明是这位老佛爷在投石问路。
崔煜眉头微蹙,仅一个照面,太后就将后宫的关系看了个七七八八,还真是依旧老谋深算。
第65章 妙龄少女
江映入宫五年,虽然早已习惯了金碧辉煌下的暗流涌动,但更多时候还是被众星捧月的存在,极少这样受人挑衅。
尤其近几年,丽妃失势后,往日最张扬跋扈的苏妃也变得谨小慎微,轻易不敢惹是生非。
现如今,太后的凤驾甫一落地,后宫似乎就换了天地。
江映眼角余光瞥见斜后方的苏妃,她穿了身簇新的烟霞紫宫装,眼角眉梢都透着枯木逢春的得意。
那副得瑟劲儿,仿佛回宫的不是太后,而是给她撑腰的千军万马。
江映心中冷笑,田姐姐说得对:“女人的厉害,要藏在心里,哪怕是争,也要不显不露。”
与田姐姐相比,苏妃的道行还差得远呢。
崔君尧不知何时已悄然走在她身旁半步靠后的位置,既保持了合乎礼制的距离,又恰好能让她听到声音:“王氏这次举家回朝,声势虽大,但根基却虚浮。如今他们脚跟尚未扎稳,掀不起大浪,你不必忧心。”
他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江映微微侧过头,冲他展颜一笑,金累丝步摇的流苏在颊边轻晃,在秋阳下折射出细碎璀璨的光芒。
崔君尧的目光在流苏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她盛装之下更显秾丽的容颜上。
五年光阴让她褪去了些许青涩,盛装之下的容色更为艳丽,让他的心神也跟着微不可察地一颤。
江映低声问道:“方才陛下见到那赵俊强,为何如此惊异?”
崔君尧的目光投向跟在长公主身后的魁梧少年,缓缓开口:“长公主的驸马是承安伯嫡子,生性敦厚老实,当年由皇祖父亲口赐婚,封了驸马都尉,但并未跟去万寿山。父皇惊讶,是因为启程去万寿山之前,长公主并无身孕,不过十数年光景,回銮时身边却骤然多了这么大一个儿子。”
江映的视线在赵俊强异常宽厚的身躯上停留片刻,又下意识地扫过崔君尧挺拔却稍显清隽的身形,忍不住小声嘟囔了句:“看这孩子的身量骨架,只怕比你还要壮实,少说也该有十五六岁了吧?”
崔君尧双眸微眯,低低地回了个“嗯”,算是认同。
紧接着,江映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长公主身后另一抹纤细的身影牢牢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