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暮立在离她几步之外的走廊上,雨水顺着她的身体滴落在脚边,她同样惊慌失措地盯着抢救室的大门。
却就在这时,赵美娟好似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回过头恶狠狠地盯着姜暮,几步走回来定在姜暮面前,逼问道:“你为什么要把昕昕一个人留在家里?你跑去哪了?”
她去哪了?她无法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告诉赵美娟她去买卫生巾了,可她短暂的沉默却引来了赵美娟更大的怒气,她扯着嗓子喊道:“你是不是去见那个男孩了?大晚上的跑出去,你还知不知道羞耻,昕昕要是出什么事你就给我滚蛋。”
无数异样的目光像耳光子打在姜暮的脸上,她已经不知道赵美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她只感觉整个走廊的灯光都在晃,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她想离开这里,立刻买车票离开这里,她要回苏州,哪怕那里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也要回去,她不想待在这,一刻、一分、一秒也不想。
一道人影从走廊尽头疾步而来,赵美娟见她始终没有反应,怒火终于堆叠成山,抬起手就狠狠将她往后推,姜暮双腿发软没有任何力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墙上砸,人影一闪,姜暮的后背砸在一道臂弯间,她抬起头看见一路赶来的靳朝,他拿着一把黑伞,眉宇紧皱把姜暮拉到一边,上前一步对赵美娟说:“行了,昕昕怎么样?”
赵美娟哭诉着,嘴里反反复复说着靳昕跳楼的过程,说靳昕要有什么事她也不想活了,靳朝面色沉着,眼里压着可怕的光,那是姜暮从未见过的样子,让她害怕甚至不敢靠近。
靳强办好手续回来没多久,靳昕就被转到了普通病房,从病房出来靳强和靳朝去了医生办公室,姜暮跟在靳强身后,停在医生办公室门口,听见医生说孩子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在坠楼过程中受到不小惊吓导致暂时昏厥,现在也已经清醒了,另外就是右手食指有轻微骨折,已经处理过没有大碍,就是孩子情绪不大稳定,需要家属多多安抚。
靳强和靳朝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姜暮站在不远处的墙边,头顶半暗的灯笼罩着她,也许是浑身湿透的缘故,让她看上去像随时会被风吹倒的纸片。
靳强叹了声对靳朝说:“估计也吓得不轻,你先带暮暮走吧。”
说完靳强走到姜暮跟前,拍了拍她的肩:“你先回去,这里也没什么事了。”
靳强交代完就回病房了,姜暮始终低垂着脑袋,身前落下一道阴影遮挡了走廊的光,她感受到了靳朝身上的温度,但是她却没有勇气抬头。
凑近看,靳朝才瞧见她脸色苍白,抱着身体的手臂还在微微发抖,他对她说:“冷吗?”
她没有回答,他又说:“跟我走。”
她还是没有动。
他转身离开,身前的温度消失了,她慌乱地转头看他,几步之后他停下脚步也回过身来看着她,空荡的走廊,寂静的夜里,他眼里没有温度,空洞、冰冷,暗沉。
14. Chapter 14 朝朝与暮暮
出了事后靳朝没有跟姜暮说一句话,就连带她离开时也始终沉默着。
从来没有一刻让姜暮觉得靳朝离自己那么遥远,即使曾经天南地北,她也始终认为自己在靳朝心里或许还是有一个无可替代的角落,亦如她自己一样。
直到靳昕出事后,她才觉得曾经的幻想变得像泡沫一样可笑,赵美娟大半个月以来表面维持的客气可以在瞬间灰飞烟灭,那么靳朝呢?曾经儿时相处的情意是不是也会在这件事后彻底撕破?
然而真实情况是,在她离开家的时候的确和靳昕闹了一场,可她也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让靳昕爬到阳台外面的动机。
自责?后怕?难受?委屈?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所有情绪汇聚在胸口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靳朝拿着滴着水的雨伞走在前面,姜暮落后几步跟在后面,电梯门开了,里面有个送往急诊的病人躺在移动床上,护士家属将不大的电梯几乎塞满了。
靳朝没有进去,往安全通道走,姜暮转身默默跟在他身后,当安全通道的门打开再次关上后,夜晚的静谧像黑暗中的巨兽吞噬而来,让她的神经变得异常敏感。
姜暮突然几步追上靳朝,对他说道:“她撒谎了,她会做很多题,我亲眼看见的,我问她的时候她把学习机砸了,还把自己反锁在屋里。”
靳朝没有出声,他的背影很直却好像藏在一团迷雾里,姜暮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沉闷的情绪。
她试图跟他解释:“我喊她开门,她不肯出来,我也不知道她会爬出阳台。”
两人下到了一楼,靳朝突然停住,他的声音回荡在楼道内,低沉压抑:“你觉得我会不清楚?”
那一刻姜暮是震惊的,她没想到靳朝知道靳昕这样的状态,知道她撒谎故意不好好写题,为什么还要纵容她这样?
可就在这时,靳朝转过身,黝黑的瞳孔在漆黑的楼道里像让人无处遁形的刀子,盯着姜暮的双眼:“你呢?去了哪?”
“买东西。”
“偏要这么大的雨跑出去买东西?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是了,他没有像赵美娟那样直白地将靳昕的意外归结于她,但这句话在姜暮听来更像一种无形的责备。
她就这样看着眼前的男人,内心升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陌生,她甚至想靳朝来他们家的时候已经两岁多了,两岁多的男孩当然清楚自己真正的爸妈是谁。
她从记事起就将自己的全部信任和情感交给了他,可从前的她根本就没有思考过,靳朝看待她的角度和她并不一样,打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靳朝便知道他们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
她可以在彼此分别这么多年后依然挂念他,信任他,可他不一定和自己有着同等的牵绊。
姜暮眼中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她想起了姜迎寒出国前对她的嘱咐“那个人不是你哥哥,你跟他最好保持距离”。
姜暮的手渐渐握紧,手背的指甲印被雨水泡得生疼,她死咬着牙根转身拉开门往医院外走,靳朝问道:“你要干嘛?”
姜暮头也不回地说:“不用你管。”
她半个身子没入大雨中,被靳朝一把扯了回来,他视线压下来锁住她:“还嫌事不够多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故意把靳昕丢在家里?不顾她死活?”
姜暮的眼里闪着莹润的泪光,却硬生生憋了回去,自动门再次合上,右边是医院空荡的大厅,左边是倾泻而下的雨柱,她的声音被一波又一波雨势掩盖住,靳朝不得不朝她靠近想听清她在说什么,然而姜暮下意识后退的动作让他的脚步戛然而止。
雨帘倾斜,秋雨如烟,迷潆一片,她望着他,眼里是让靳朝熟悉的光。
高三之后的一年里,他在无数人的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那种渐渐离他远去的神色。
雨声太大,大到他依然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却看着她的唇语,耳畔仿佛出现了她的声音。
“你不是我哥,我跟你根本没有关系,我去哪你管不着。”
随着她最后一个字落下,身影彻底冲进大雨中,不顾一切,消失在夜色,靳朝眼里的震撼像雨柱打在积水中,溅起汹涌的波纹,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深处被人撕裂,否定,抛弃。
姜暮一口气跑了很远,铜岗第一医院附近的路她压根不认识,尽管这样她也不愿意待在这里,她甚至一晚上都不想再等。
路上没有出租车,连个行人都没有,她不知道跑了多久,冲进街角的ATM机前缩在屋顶下,雨太大了,飞溅的雨水还是不停打在她身上。
她从裤子口袋中拿出手机,屏幕湿了,好在还能用,她翻出APP寻找最近一趟回去的车,铜岗到苏州没有直达车次,她只能翻找到北京的火车,可最近的一趟也要等到明天上午,她抬起头看着苍茫的雨夜,头顶没有任何光亮,只有一根根尖刺般的雨滴没入大地,她头一次尝到绝望的滋味,想打给妈妈,告诉她现在发生的一切,告诉她再也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可就在要拨通的那一刻,她忽然顿住了,姜迎寒在墨尔本,即使跟她说了,姜迎寒也不能立刻出现在她身边带她逃离这里,相反,她会立马打电话给靳强大吵,不仅会让靳强赵美娟觉得她是个转身就告状的麻烦精,还会让远在墨尔本的妈妈提心吊胆。
姜暮突然意识到这通电话在今晚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狠狠锁了手机,蹲下身将脸埋在双膝之间,时间无声地流逝着,在这几分钟内她想到了更多现实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