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到曹野本人之前,孔雀也是这样作想。
只是,随着他亲手给曹野摸过脉,扎过针,孔雀如今已经再清楚不过,曹野那副身体,说是黄土盖过脑门,一只脚踏进棺材也不为过。
这样一个将死之人,家中还有一个弟弟不能连累,真的可以阻止皇帝下旨吗?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嘟囔:“但他的身体可是货真价实要完蛋了,他的肺火已经入了心脉,如此下去,还能活十年都算高寿,如果真的是皇帝眼前的红人,怎么会让他拖着这副身体出来查案子?”
“他那是天谴!你怎么还为这种人说话?”
南天烛正在气头上,立刻刹下脚步:“孔雀,你肯和我一起走,难道不是也看不过去他的所作所为?你虽然不信鬼神,但阮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也不知道吗?”
虽说长得小,但南天烛额心天生一颗观音痣,板起脸来时竟当真有几分气势,孔雀给看得一阵心虚,小声道:“阮云夷是什么人其实我也不了解,我只知道他是个骁勇善战的将军……也可以说是过于骁勇了。”
每每想到这个他从小到大听了无数次的名字,孔雀都觉得十分怪异。
他有时觉得,自己应该要恨阮云夷,毕竟,正是阮云夷害得自己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没爹没娘,如同草原上无主的马驹,只能四处游荡。
然而,对于自己曾经拥有的那个家,孔雀却也生不出多少感激。
自他出生以来,整个家族中唯一对他好些的只有母亲,剩下的父亲,兄长,乃至奴仆,待他都像是对待一只生来柔弱的羔羊,当他是个累赘,恨不得能早早将他丢弃在荒郊野外等死才好。
而阮云夷,不过是那个终结这一切的人。
孔雀轻轻叹了口气:“我跟你走确实是因为神火将军,相比于曹野,我觉得你应该更想弄清楚,神火将军这些仙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
南天烛一愣:“你不是不信这个吗?”
“我是不信,但是……”
孔雀耳边清晰地响起北境风雪的呼啸,他深吸一口气,俊美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阴沉:“为了弄清神火将军到底是何方神圣,我从北境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实在是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不多时,两人已然走到了城外的新五通观旁。
一如先前那案卷上所书,在城中闹起了十臂鬼之后,几位被五通缠身的乡绅一齐出钱建了新观,而新观就建在老五通观旁,相隔不过几丈地,加之形制一模一样,远远望去,老五通观便如同一道残破寂静的影子,被遗忘在了原地。
南天烛轻轻吸了两下鼻子,已经能闻到不远处那道观里传来的香火味,她过去为了混口饭吃,常年都周旋在这些野道淫祀之间,对五通鬼也早有耳闻,说道:“传言,拜五通者都要付出代价,非财即寿,因此,五通观里很少有信徒当值,也不知道这越州城外的五通观是怎么回事,竟然还有五个道士。”
关于十年前的惨案,孔雀和南天烛也不瞎,早看出案子或有蹊跷,至少有件事十分明了,那就是李家人并非一开始就信五通。
毕竟,五通观就在越州城门口,如果李夫人上来便信了五通,李家几个子女就不用跑遍江南一带的寺院道观了。
显然,便是到了病急乱投医的时候,李家人也知五通鬼并非正神,不能盲信,而他们最终会出现在五通观里饮下剧毒的符水,这其中也必有人为。
孔雀看着新五通观敞开的大门冷冷道:“依我看,多半是五通观那五人主动找上了李家,趁着李夫人六神无主,花言巧语骗他们信了五通……此事本该很容易就查出来,但可惜,当年越州城中五通香火正旺,官府不愿为了一个孤女与五通信众为敌,于是便故意将脏水往李猊身上泼,害得她险些被处以极刑。”
说着,两人走到新建的五通观前,只见,观中虽无人在拜,但香案上却放着一只巨大香炉,上头点着两支粗长熏香,正袅袅冒着轻烟。
“这个味道……”
南天烛给那香烛味道熏得一阵头晕,不得不用帕子掩住口鼻,皱眉道:“没人在还要点着香,就不怕走水?”
孔雀此时也跟着迈进道观,发觉观中供着的五尊神像看起来眉目如新,应当是近些日子才有人描过,而在案台下还放着一只火盆,其中依稀能看见一些纸片痕迹。
“这不会是纸人纸马吧?”
孔雀睁大眼睛,没想到竟会在道观里见到纸扎,他虽不通此道,但也知民间纸扎大多用来祭奠亡魂,又何时会用来拜神?
南天烛走上前来,一见那烧纸痕迹也是眉头紧锁,说道:“看这些纸扎做工精细,该是特意买来烧的,可见应当是当地的传统了。”
明明日头正高,但站在这满是香火的五通观里,感受着那五尊泥像投下的视线,孔雀却莫名打了个寒颤。
都说,五通已经变成了生着十条臂膀的怪物,还曾在越州城中吓死了人……不会就是眼前这五尊神像变的吧?
孔雀越想越觉得慎得慌,不愿在这个地方久呆,不多时便拉着南天烛匆匆出去,两人一起走向不远处的老五通观,想要看看如今那里变成了什么样子。
据案卷中所载,自十年前的惨案后,此处就被官府封禁,门口挂着重锁,但两片木门却早已在风吹日晒下变得摇摇欲坠,借着其中缝隙,两人看清那院中一片杂草丛生,而更深处的道观里,五尊神像早已褪去当年艳丽的颜色,就只剩下用黑白笔墨点出的眼睛,在一片昏黑中圆睁着,好似在盯着观外之人不放。
“这儿实属也没好到哪儿去……”
孔雀没想到这五通观看起来这么邪乎,越州百姓竟还会信,忍不住抱怨,结果就在这时,两人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有……有鬼……”
这声音嘶哑万分,几乎将孔雀吓得原地蹦起来,他一回头才发现,他们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面目憔悴的男子,双目下的眼圈看上去比只睡了两个时辰的南天烛还要青黑。
“鬼……鬼啊!”
男人手指着他们满脸惊恐,想要掉头跑,脚下却正正好好踩中一块石头,他身子一歪,竟是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惨叫来。
这人是从旁边的新五通观里来的。
南天烛鼻尖微动,立刻就闻到来人身上淡淡的香火气,心中只觉得奇怪,这味道似和她过去闻过的檀香味不太一样,风吹不散,还会吸附在衣衫上,就如同某些大户人家所用的熏香一般。
来人在地上摔了一跤,终像是清醒了一些,看着他们二人眯起眼睛:“你们……是人?”
“我们哪里看上去像鬼?”
孔雀翻了个大白眼,将这人拉起来,顺势便给他搭了脉,结果却发现此人脉象虚浮杂乱,虽还未到称病的程度,但却也能看出近些时日必是寝食难安,心神不宁。
他皱起眉:“你是否是睡不好,夜里常发梦魇,这才会青天白日将活人认作鬼怪?”
一语落下,男子不由得睁大双眼,如同见了活菩萨一般一把拉住他:“不错!因为冲撞了五通,我已有许久睡不好了,今早实在心慌,便从王寡妇那里买了许多贡品来烧,方才从五通观出来,迷迷糊糊走到这里,见了你们,还当是见了十年前的鬼……”
“纸马店?”
南天烛想起方才那火盆:“你们怎么会给五通鬼烧纸?”
“为何不能烧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