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就是个病人,加上赶路,说话中气不足的模样甚至不需要演,而那老者闻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让开身,让两人进去了。
也是直到这时,曹野才终于看清,他们面前是个至少四进的大宅,光外院就足以抵上他在宁州的宅子,从垂花门望进去,里头更是影影绰绰,也不知究竟是有多深,又住着多少人。
老者合上大门迎了上来,一开口,声音仿佛一截枯木般毫无生气:“要求仙药须得先见过圣子,二位贵客,还请随我来吧。”
说罢,老者引着二人朝内院走去,越走湿气便越重,只因这宅修在山阴,四周树木丛立,几乎透不进光来,本就透着十足的阴森不说,每一进院落里还站着一些穿素色衣衫的教徒,他们大多面无表情,消瘦苍白,站在原地静默不语,乍一看,就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一般。
看这样子,这些教徒别说是长寿了,命估计比他还短,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敢打着神火将军的名号,自称长生教?
曹野如此作想,暗中看了一眼勾娘,却发现面对此情此景,女子面色一如往常,甚至在察觉到他的目光后还柔柔问了一句:“夫君,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这地有些湿滑,娘子脚下要当心。”
曹野过去做刑部侍郎时,这般场面可谓是见得多了,如今不过是身子弱了一些,还不至于在这种时候掉链子,两人一路跟随老人进了内院,只见此处聚了许多教徒,似乎正举行什么仪式。
“两位贵客赶巧,今日便是圣子大人赐肉仙的大日子,还请在此稍候,一会儿等到仪式结束,圣子大人自会来见你们。”
老人说着,恭敬地退至一边,看意思是要他们也一观神迹,曹野当即便和勾娘走上前去,想要看看那所谓能赐人长生的圣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随着二人挤进人群,曹野也很快就发现,站在人群最中央的,竟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比起一众穿着白袍的教徒,“圣子”打扮则要艳丽许多,罗裙是五色彩布所制,上头缀满铜铃,一动便摇曳作响,更为奇特的是,她的脸上覆着一张由细小珍珠缝制而成的珠帘面纱,一直垂到下巴,叫人看不清其后真容。
这打扮,瞧着倒是有些像北境神舞。
曹野幼时因体弱多病常居家中,故而饱览群书,也曾听常在关外领兵打仗的阮云夷说过,北境有巫女,貌美似妖,着长裙,覆珠面,系铜铃,不问鬼神菩萨,只识草木天地。
只是这长生教源自蜀地,地处西南,又是如何和北境扯上的关系?
曹野纳闷,心想总不能是因为蜀州地处山地,信息闭塞,长生教为敛财,才专门让所谓圣子学了北境神舞来诓骗当地百姓吧?
他想得有些出神,却不料忽然间,铜铃响了,而还未等曹野反应,方才站在几米开外的圣子身如鬼魅,竟已不知何时到了他的面前,那姑娘个头本就娇小,覆着珠帘的脸贴上他的胸口,珠帘后鼻尖微动,就像是只动物一般,在他身上嗅闻不停。
“……”
曹野虽说在外名声极差,但毕竟尚未婚娶,身体又差,哪里见识过如此僭越之举,当即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要退,但勾娘的手却在此时死死钳住了他,曹野挣脱不开,不得已只能僵在原地任由那女子作弄,一时间,他耳边只能听见铜铃细碎作响,掌心里已然沁出了一层细密冷汗。
“你闻起来,快死了。”
忽然间,珠帘后传来一个嘶嘶作响的声音,好似是一条蛇在说话,曹野打了个激灵的同时,终是彻底压不住胸口蔓延的痒痛,弯腰重重咳了起来。
“一个快死的人。”
圣子的声音无悲无喜,很快又转向了他身边的勾娘,铃铛的声音绕着勾娘转了一圈,圣子说道:“还有一个很干净的女人……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是来求药的。”
勾娘扶住曹野,手指不动声色的按住他背后肺俞穴,曹野的咳嗽方才慢慢止住,狼狈地苦笑起来:“你现在应该也知道,我有多需要这药了吧。”
圣子没有回答,却只是脚步轻盈地绕过两人,如同跳舞一般在教徒中穿梭,时不时便会伏在一人的胸口嗅闻,发出如蛇一般的声音。
“不是……”
“不是你……”
“也不是你……”
圣子的脚步不停,铃声便也不歇,到了最后,她的动作已不像是人,浑身骨骼好似都是软的,能够轻易地将腰肢折出不可思议的角度,从教徒的膝盖一直嗅闻到脖子,随即又轻巧翻过肩膀,去闻来人后心。
“你们当中有人,闻起来和别人不太一样。”
圣子如此说着,踮着脚尖,舞动到角落里一名戴着帽兜的教徒身前,然后,再一次地停下了。
一如既往,圣子小巧的鼻尖探出珠帘,刚刚嗅闻两下便嘶嘶笑了起来。
“是你的味道不对。”
珠帘后,圣子面目不清,只隐约能看到发亮的瞳仁还有雪白的牙齿。
她直勾勾盯着来人,最后将鼻尖贴上那人心口,如先前一样轻轻磨蹭,结果就在她将要开口之际,教徒却先出了声。
“在别人身上闻来闻去,你究竟是圣子,还是一条狗?”
男人语气不屑,好似忍无可忍,一把撩开帽兜,一头乌亮的长卷发登时从里头滑了出来。
曹野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此人长得极为标致,鼻梁高挺,眉目秀丽,耳尖还坠着两只状似蛛网的奇异耳饰,可以说,若非一开口就是男声,活脱脱就是个身材高挑的异域美人。
“不过就算是条狗,也不该拿着北境神舞骗人吃毒蘑菇!”
还不等众人反应,“美人”却忽是冷笑一声,手中银光一闪,竟是不知何时抓出了一把银针,恶狠狠便刺向了站在他面前的圣子!
第5章
说时迟那时快,“美人”的手刚扬起一半,原先还扶着曹野的勾娘却是忽然惊叫一声,一直背在背后的棒槌不知何时已到了手上,随即又被她在“惊慌失措”中投掷出去,竟是正中那“美人”的胳膊!
先前一路上曹野就发现了,勾娘似是有些洁癖,故而这棒槌平时确实是当个棒槌用的,只是,因比寻常人家的棒槌要长出很多,洗起衣服来堪比械斗,勾娘那一身行头才会被洗得灰白。
究竟是怎么做到把这东西扔出去的……
曹野目瞪口呆,想起他先前心生好奇,曾经试着拿起过那棒槌,却发现这东西也不知是用什么木头做的,遇火不燃,遇水不烂,在手中沉重得仿佛是一块儿铁,以曹野的力气,双手想要举起都是颤颤巍巍,如今勾娘却拿它当暗器用。
可想而之,给这棒槌砸中,那美人当即惨叫一声,捂着胳膊倒在地上,痛得四处打滚。
而电光石火间,圣子也早不在原先的位置,她的步法本就快如鬼魅,分秒间便已离得八丈远,那把银针的针尖别说是刺伤她,连她身上的五色彩布都没有沾上丝毫。
一切发生得太快,等到有人上去按住那美人的时候,勾娘却已经掉头扑进曹野怀里,一边把脸埋在他怀中一边颤声道:“夫君,你看到没有,那边……那边有人杀人啊!好多针!吓死我了!”
曹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