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孔雀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曹野见状叹了口气,拍了拍孔雀的肩膀走上前来,正色道:“若非是天罗之乱,云夷也不会被从北境调回平乱,而就在这时,乌梁王便在刀女的大卜之下决意率六部攻打灰鹞岭并一举得手,尉风将军,你当时就在军中,应当很明白这其中因果吧?”
闻言,尉风脸色亦是十分凝重。
他想起十年前,阮云夷被从北境召回平乱,说是皇上先后派去楚州数人想要结束天罗的乱子,结果其中甚至有官员被天罗教徒杀来祭鬼,此举无疑是触动皇帝逆鳞,忍无可忍的新帝立刻决定使出雷霆手段,而为此,他需要一位平乱大将军将天罗彻底铲除。
曹野轻声道:“彼时新帝即位不久,需要神迹来坐稳龙椅,有了天罗这个邪魔外道在前,剩下的,便是一位能被塑出金身来的神仙……换言之,这位平乱大将军的人选不但得骁勇善战,更需是民心所向,而普天之下,又有谁比阮云夷更担得起这个位置?”
“这么说来,阮云夷被从北境调离,致使北境边防空虚,其实并非巧合,而是注定?”
勾娘抱着棒槌想了想,淡淡道:“毕竟,应当也没有皇帝可以忍受自己派出去的人被人杀来祭鬼,天罗既越了雷池,就定会招来天子的雷霆之怒。”
而此时南天烛和火丫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在圣姑走后,天罗虽是荒淫无度,但真的会愚蠢到连朝廷派去地方的官员都杀的地步吗?
分明,他们先前就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存在了整整十年。
一旦想通了此节,火丫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难道说,是有人故意杀死了朝廷官员,想要引来皇帝视线……而这幕后之人也料准了新帝即位,必是急于要稳固帝位,所以,必是会让阮云夷来做这个扫除邪魔的平乱大将军?”
这样一说,事情登时变得诡谲起来,毕竟,这盘棋实在是太大了,就连声势浩大的天罗在这棋盘上,也不过是一颗牵动阮云夷和皇帝的棋子。
孔雀面色铁青:“如果这一切都是可控的,那母亲她忽然要进行大卜,称只要打下灰鹞岭,大陇便有大灾降世……此事应当也是算好的。”
现在想来,刀女会看天象,有时天气一变刀女便知羊圈里有羊要病倒,早早领着孔雀去施针。
此事在羊身上行得通,在人身上难道就行不通了吗?
在刀女被带回乌梁大营的那一年,她便靠着一场大卜为乌梁王带去了辽州大捷,加之容貌艳丽绝伦,很快便成了乌梁王的宠妃。
只是,母亲卜出的结果,当真是天地告诉她的吗?
一时间,孔雀目光不禁落在身旁的南天烛和火丫身上。
两人身为鬼童,也曾一度被天罗说成是未卜先知,但其实,她们都不过是被圣姑训练出的,五感敏锐的普通人。
“天地就是天地,它们自亘古以来便一直存在,但神却是人的幻梦,北境神舞也并非是巫子自己取的名字……小孔雀,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过神。”
母亲的话就在耳畔,回过神来时,孔雀的指甲已经嵌入掌心。
“母亲没有骗我。”
他喃喃道:“这世上确实没有神……她之所以能卜,只是因为她知晓天地法则, 也知晓这就是她的任务所在,创造天罗,搅乱大陇,再来到乌梁,带领乌梁王走向毁灭。”
眼看孔雀脸色惨白,南天烛忍不住捉住他的手:“至少她没有骗你,孔雀,无论你的母亲是谁,你都还是你。”
事到如今,曹野也不知他先前的猜测对于孔雀和南天烛来说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开口。
“圣姑和刀女既是一人,孔雀,小蜡烛,你们便是她最为宝贵的两个孩子,或许,她也从未忘记过你们。”
一时间,众人目光都看过来,曹野深吸口气:“刀女并非出身大陇,更并非出身乌梁,事实上,她一开始的目的便是想让大陇和乌梁鹬蚌相争,如此,一直藏在背后的渔翁才能隔岸观火,从中获益……七年前,因为灰鹞岭一役,乌梁已经败下阵来,现今,只要再使得大陇内乱,渔翁便可以现身了。”
曹野看向在篝火边紧握着手的南天烛和孔雀。
“神火将军仙蜕是他们为搅乱大陇朝局所设的局。”
他轻声道:“而你们姐弟二人,就是真正的观音血。”
第106章
十八年前的乌梁大帐,刀女生下孔雀的那一日,并未给他留下乌梁男丁都有的箭烙。
这是乌梁王的意思,却也正合刀女心意。
刀女看着襁褓里一头卷发的孩子,心中五味陈杂,她又想起那个她在大陇时曾经拥抱过的小姑娘,额心有一点痣,却没有一点观音的福气,从出生起便被人弃在河边,然后又被天罗捡到,成了天罗的鬼童。
过去,刀女从未给任何活物取过名字,毕竟,她从小在崇山峻岭里长大,观天地,看湖海,她熟知山林里出现的每一种野兽鱼虫,知晓他们如何生死,如何长大,这天地万物于她而言都是一样的,既然被宰杀的牛羊没有名字,人又何必要有?
然而不知为何,在捡回女婴的那一天,刀女心中一动,竟是给她取了一个名字。
如夜照烛火般不熄,如天竹红杷般秀丽,这便是南天烛名字的由来。
彼时的刀女也不过十六七岁,在她的故土,她仍处在人生之春,还不到养儿育女的年纪,但是,却足以成为一颗足够好用的棋子,来到大陇,开启一盘新的棋。
她花了足足五年,扶持天罗的第一任教主上位,又帮他训练出了第一批鬼童,并且教会了门下教徒,如何利用这些鬼童来让人相信一个弥天大谎。
五年过去,天罗雏形已成,刀女的任务也已经完成,在临走前,她与她教出的鬼童做了道别,却独独没有去见那个孩子。
一旦给予了名字,她与那个小姑娘就仿佛被看不见的绳索牵系在了一起,以至于,刀女甚至破例教了她神舞。
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回过神来,刀女还在乌梁大营。
她怀中的孩子不哭也不闹,就好像知道他的命运会和满都古的其他孩子截然不同一般。
为了取得乌梁王的信任,刀女必须要生下他的孩子,留在这片草原上,但是,她却不希望这个孩子变成一个乌梁人。
因为,她本就是一把用来毁灭乌梁的刀。
木已成舟,她无法剥离掉这孩子身体里一半的血,但至少,她可以让他成为她即将创造新世的一部分。
想到这里,刀女用金针蘸墨,在那孩子的后心点下了一颗痣。
她要用这颗痣,代替他身体里那一半不该存在的血脉,将他彻彻底底,变成属于自己的孩子。
一瞬之间,刀女又想起了几年前,被她丢弃在黑暗里的那个小姑娘,想起她额心上的痣,想起她注定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