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东宫厨房内的小铜鼎里滚着冬笋与嫩鸡,白慕儿挽袖执勺细火慢熬了两个时辰。

她亲自捧至暖阁,浅笑如春:“殿下趁热喝。”

萧临方从案前抬头,面色比昨日更淡,眼底却盛满柔光。他接过玉盏,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仍温声赞叹道:“许久未尝过慕儿亲手所熬的汤了,必是极佳。”语罢,低头轻啜一口。

汤方入口,竟寡淡如嚼白蜡一股酸苦自舌根直冲喉间。

他眉心骤蹙随即舒展开来,含笑再饮一勺,声音温和:“鲜醇甘润,真是比御厨更胜一筹!”

白慕儿见他唇角弯起,心里松了松,抬手替他理了理鬓边碎发:“慢些喝,小心烫。”说罢,又嘱咐两声,方携侍女去瞧萧逸。

白慕儿甫出殿门,秋风卷着那过了季的海棠扑面而来,她忽地驻了足。

檐下金铃叮当作响,如她心头慌乱一跳,明明方才那一瞬,萧临唇色虽带笑却透露着病态之容。

“请向太医即刻过来。”她声音压得极低,指尖攥紧袖口。

向明提着药箱匆匆而至,面上得愁容仍旧未散开来。

白慕儿屏退左右后,目光清利的看着向明:“殿下近日脉象究竟如何?”

向明微微歉身,语气倒是一贯的平稳:“回太子妃,殿下因先皇龙驭上宾,忧虑过度致心悸旧疾复发。臣已用炙甘草、桂枝、丹参等温阳复脉,辅以安神汤,三剂后脉象可缓。”

“可曾咳血?可有异象?”

向明顿了顿,垂目道:“并未见血,脉象虽虚弱但已用药理调息,太子妃安心。”

白慕儿细细审视他神色,见无躲闪,方缓缓松开指尖,轻吐一口气:“既如此,劳太医再守三日,若有一丝变动,即刻报我。”

向明领命退去。

她立在院中阳光铺满一地,却驱不散心口那一点愁思,忽觉背后有冷风吹过,明知无物,仍忍不住回头看向那道紧闭的殿门。

帘影方落,萧临拿着玉匙“当啷”一声跌入盏中。

他扶案急俯,胸口剧烈起伏,方才咽下的汤汁尽数呕出混着暗红血丝,滴落在月白锦袍上。

指节因紧撑着桌沿而泛白,冷汗顺着鬓角滑下,玉匙砸在碎瓷间发出脆声听着一阵惊心。

待缓和良久,他抬袖擦唇边的血丝,血丝蜿蜒在苍白手背,很是触目惊心。

眸光落在那滩殷红,低低一笑自嘲道:“原来……已至如斯。”声音却轻得几不可闻。

窗外秋阳正好,照在他微颤的指尖,却暖不了半分,仍冰冷得很。

帘外脚步骤急,程焕跨步而入,看着自家殿下虚弱得很,一把托住萧临坠落的肩。

月白锦袍被冷汗浸透,指下骨节很是消瘦仿佛脆弱得一捏即碎,血迹沿他唇角蜿蜒,滴在程焕手背烫得惊心。

“殿下!”程焕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颤,“属下去请苍姑娘”

萧临反手扣住他腕,赶紧制止道:“不必。”

他因着喘息间说话,能抽动心疾里的疼痛,“她……因瘟疫一事昏迷许久,而如今因父皇离世阿玄更需要她。”

一句话,血沫又涌了上来,他却硬生生咽下,抬眸望向程焕眼底血丝纵横,仍往常一般带笑的说着:“若有一日我遭遇不测,你当以命护慕儿与逸儿,如护我一般。”

程焕喉头滚动眼眶逐渐泛红,重重点头:“属下誓死守候。”

萧临这才松开手,背脊重新挺直仿佛方才那抹脆弱从未存在。

“莫让第二人知晓。”

与此同时,因着桓武帝去世而陷入同样悲寂的晋王府内。

入夜,月色在阴云的遮盖下忽明忽暗。

晋王府内沉静,殿里只点一盏青釉小灯,灯芯晃着,把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

萧玄抱苍杳抱得极紧,像是溺水的人攥住一块浮木,却又一句话也不肯说。苍杳坐在他身前,手心贴着他冰凉的后颈,轻轻揉。

“我在呢。”她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指尖沿着他的脊背一下一下地拍。

萧玄仍不答,只把脸埋进她肩窝,呼吸又沉又烫。

夜再深些,他一闭眼就跌进噩梦里,血色的宫道,脆弱得萧临倒在他怀里,下一瞬就连苍杳也化成星光般消散,星点碎在他指缝之间,直到消失不见。

他嘶声去抓,却只抓住一把冷风。

“杳杳!”

一声惊醒他猛地坐起,帐内幽暗却有一双盛满担忧的眼眸正望着他,灯影摇晃之间,像星子落进湖面。

萧玄胸口剧烈起伏,伸手去碰她的脸,指尖因害怕而轻轻颤抖。

苍杳握住那炽热的大手,主动倾身把他按进怀里,他的额头抵着她锁骨,听见她心跳一下一下沉稳而真实。

“做噩梦了?”她低声问。

萧玄点头,声音哑得几乎碎掉:“嗯。”

听着他很是破碎的声音,知晓他为了近来的事情而不安,苍杳心口狠狠一抽,她收紧手臂把他更用力地抱进怀里,只为了能更多的把温暖传递给他,让他心安一点。

“阿玄,”她鼻尖蹭着他汗湿的鬓角,声音轻却笃定,“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若真有那天”

她意识到不能再说下去了,把剩下的话咽回去,只把脸乖乖的埋进他颈窝,像要把所有不安都藏起来。

萧玄的手臂箍到她发疼,像要把她揉进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