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话里真正的意思,本殿听明白了。”然而同病相怜归同病相怜,九昭终究没有单纯到一见他人示好,就接受投诚将其庇护在自身羽翼之下,她索性开诚布公,“本殿从来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你帮过本殿,本殿许你一个承诺,但你别想着利用本殿掺和你们北境的内部争斗。”

“臣不敢有这样的意思。”

祝晏重新作揖,束在其脑后的白发顿时滑落肩头,倾泻如九天流银,“臣今日站在殿上说出实话,也不是存着让殿下欠臣人情的心思臣的所作所为,一为世道公平,二为感同身受。”

被风牵引着,几缕调皮的发丝扬起,飘向九昭这处,仿佛无数只渴望触碰又收回的手。

九昭不叫他起来,他的手始终交叠在身前,维持着最谦卑的姿势。

一个侍妾所生的区区庶子,生来不受重视,又因着大殿作证,彻底得罪了本就看他不顺眼的嫡长兄他不担忧自身回到北境的命运,反而同情起她这位三清天最尊贵的神姬。

该夸他正直勇敢,还是该嘲笑他的头脑天真?

盯着青年头顶朴素的青玉长簪片刻,九昭抱臂向前,倏而一把掐住他的下颌。

她将祝晏那张风华绝代的面孔抬起,冷不丁问道:“你可知本殿为何不愿自己说出实情?”

没料到九昭会做如此大胆之举,祝晏愣了愣,就着身躯俯落,脖颈上抬的别扭姿态,低声回答:“臣下不可随意揣测君上心境,但由己及人,臣想大概殿下不欲伤心事再现于众人眼前。”

“你倒是很会体谅本殿。”

祝晏越是表现出善解人意,九昭就越是想要将他的这层外壳击碎。

她不冷不热感慨一句,接着话锋一转,“只可惜,你猜错了,本殿根本不在意他口中所说母神因为本殿难产崩逝的臆想当年神魔交战,母神为父神挡剑才会重伤不愈,这是三清天人尽皆知的事情,又不是本殿害死了母神,本殿为何要为一句莫须有的恶言而感到伤心?

“至于兰祁,四千五百年过去,本殿早就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快记不起。

“将你的兄长打个半死,纯粹是因为本殿看他不顺眼!

“若非父神和北神王来得早,本殿定要取他性命

“枉费你在神王邸一番情真意切的作证,可惜本殿就是个只凭自己喜恶行事的恶人。”

迎着祝晏变幻明灭的眸光,九昭把积压在心底的痛苦怨怼发泄了个干净。

掐着祝晏的下巴不够,她又把仙力附着在掌心,狠狠将他一把拽倒在地。

青年双膝下跪,阻挡在两人之间过于明显的身高差也不复可见。

九昭像触碰过脏东西似地嫌弃掸了掸手指,而后抬起光/裸的脚掌踩住他的肩膀。

“什么良善,什么心软。

“本殿只晓得单纯会被人骗,好说话会被人欺

“本殿是三清天未来的主人,要这些无用的品格有什么用?

“他们越是畏惧,越是战战兢兢,本殿就越高兴!”

一道仙力凝集的半透明屏障拔地而起,挡在祝晏身后。前有九昭,后无退路,他被夹缝生存,望着九昭越凑越近的面孔,那张亮烈婀娜的面孔带着放肆的笑意,占据他视野的全部:

“你看,你真的很蠢。

这么容易同情别人、相信别人,希望付出帮助别人也会涌泉相报,活了几万年还没明白天底下根本没有那么多好人好事怪不得哪怕孟楚废物成那样,你还是会被他压一头。

“现在,就让本殿教你一点,真正能够讨好本殿的方法。”

欺负下位者,践踏他的骄傲,碾碎他的期盼,总是能消弭掉一部分情绪里的不如意。

弯下的腰肢重新挺直,任何失意、悲伤和不解在九昭的身上烟消云散。

她半抬下巴,乜着视线,脚掌滑落肩头,轻轻踩住祝晏润玉般的左手,“给本殿穿鞋。”

第15章 第15章 “未知殿下对于臣的侍奉满不……

踩着人的手心,让对方侍奉穿鞋,这样的招数九昭用过很多次。

而且乐此不疲。

从上向下的姿势,最容易看清被强迫者眼睛里最真实的情绪。

这等放眼离恨天有点品阶的女婢侍官都不必伺候的工作,九昭让兰祁做过,让扶胥做过,让初来守卫她的朱映做过,也让昔日各式各样背后说坏话、当面挑衅的男男女女做过。

她观察着他们。

心机浅薄的控制不住咬牙切齿,有些城府的敛着睫毛极力忍耐。

像兰祁那等老练成为人精的,以及扶胥这等常年如同冰块的,则是没有多余表情。

但无论怎样,九昭还没有遇见过反应接近于祝晏的。

她使力碾着青年修长的指骨,口腔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十足的轻慢看低。

可祝晏偏生从衣袖里掏出一方绣花的白帕,手上很稳地托住她的单只脚掌,像是对待最普通的日常仙务那样,从织袜到缎鞋,小心翼翼,一丝不苟地完成。

整个过程,祝晏面容平和,既不羞恼,也不谄媚。

他的动作就跟包裹九昭脚心的手帕一般,柔和、妥帖,又留有余地。

这一下,把存着八百十种手段的九昭突然弄不会了。

“你不生气吗?”

已经穿完一只脚,剩下另一只套上织袜,就差最后一步。在祝晏操纵仙术去探丢得有些远的缎鞋当口,九昭的右脚陷在他温热掌心不自在地蜷起,忍不住盯着他的眼睛逼问。

“侍奉殿下,皆是应当,臣为何要生气?”

祝晏的目光不闪不避,凝在唇角的笑容一如初见时分。